曹咎付了茶钱,回头笑看项梁道:“壮士,今日若非急于去祭奠老英雄,定与你推杯换盏,一醉方休。”项梁笑道:“曹狱掾,他日有空,定登门造访,谈古论今,大慰平生。”“此话当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好!”曹咎仰天大笑,“吾随时恭候先生大驾。”言毕,道了别,与众随从急匆匆地上山去了。
项梁目送曹咎走远了,回转身来,将老汉引至一旁,却欲言又止。老汉笑道:“恩公有话但请直言。若老儿知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项梁又沉思了一会儿,大大方方地笑问:“老人家,你可听说过一个姓项名燕的人?”呵呵,恩公说笑了!项燕——项老英雄,在这一带,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项梁大喜,“老……老人家,那你可知父……他葬身何处?”“啊。”老汉疑道,“恩公,问这作甚?莫非二位是项老英雄的……”项梁急止道:“老人家,切勿胡乱猜疑,我们只是老英雄的……乡人而已。”“哦!咳,若你们是老英雄的家人就好了。”“此话怎讲?”“自老英雄谢世后,众乡亲年年都去祭奠,却从未碰到过老英雄的后人,因而皆纷纷叹息道:莫非老英雄无后了吗?若你们真是老英雄的家人,则不知众乡邻有多高兴呢,老英雄也会含笑于九泉的。可惜……唉,老英雄一生壮烈,后人不知所踪,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呀!”不觉泪下两行,忙拂去了。
项羽感奋不已,插话道:“老伯,其实我们……”项梁打断了他的话,“籍儿,我们代老英雄的后人向老人家行个礼吧。”便与项羽恭敬再拜(1)。老汉慌忙将二人扶起,“恩公,这可使不得,折杀老朽也!”项梁诚恳地说:“老人家,这是理所当然的。”想了片刻,又问:“老人家,你可知老英雄由何人所葬?”“乃大秦猛将王翦。”“啊!当……当……当真?”“此事乃老夫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不会错的。王翦离开此地时,还特意去老英雄墓前凭吊呢。”项梁嗟叹不已,感慨良久,长叹一声,“英雄惜英雄呀!”……
(1)再拜:连续两次行跪拜礼。拜:古代一种跪拜礼,跪下后头低至手,与心平,但不至地。
离了“怡然居”,拨开茅草,寻得一条羊肠小径,二人便迤逶上山。行至半山腰,突然,听见前面人声嘈杂,两人定睛看时,却是曹咎正领人在一座墓前挖土,再凝神一瞧,那墓碑上竟有“项燕”二字。二人顿感眼前一黑,血往上涌,气急败坏地扑上前去。项羽攀上一个小土丘,两脚一点,腾空跃起,怒气冲冲地大叫道:“狗贼安敢如此?送你下黄泉!”一棒朝曹咎脑门上砸来。曹咎慌忙躲过,拔出佩剑,迎了上去,边斗边问:“贤侄为何如此?”“呸,谁是你的贤侄?看招!”说着项羽用力更猛,出招更狠了。曹咎只得小心应付。项梁一头与众随从恶斗,一边悲愤至极地呵斥,“曹狱掾,只道你是一个英雄好汉,不想竟如此卑鄙!为何干那挖人坟墓的龌龊之事?”曹咎听得云里雾里,大声分辩:“壮士何出此言?你一定是误会了!”项羽大怒,“奸贼,还敢狡辩?亲眼所见,如何能有假?”“亲眼所见?”曹咎恍然大悟,“贤侄,我们哪敢惊动老英雄的英灵呢?不过是在墓旁种植几棵树,一则以示对老英雄的敬仰,二来以便日后辨识。”项羽哪里肯信,斥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何不敢承认?”步步紧逼,一条棍棒,舞得出神入化,将曹咎迫得窘态百出。
曹咎的一席话却让项梁多了个心眼,边酣斗边细细观察,那土坑离坟茔有数步之远,又见墓前烧化了不少冥币,顿有所悟,心生愧疚,暗暗叫苦,“误会好人也。”忽闻项羽大喝一声:“狗贼,看棒!”正猛力击向曹咎的脑门。项梁慌乱,高声止道:“籍儿,住手!”项羽吃了一惊,忙挥棒顺势往旁边一砸,击得枝杈顿时抖落。曹咎惊得呆了。
项梁抽身过来,众随从也围挤了过来,项羽将棒一横,两眼一睁,唬得众人不敢近前。项梁满面愧色,整了整衣袖,虔诚行礼,“恩公在上,受我一拜。方才不慎冒犯了恩公,多有得罪,敬请责罚。”见此情景,不要说曹咎等人,就连项羽也大吃一惊,“叔父,何故如此?”“别多问,速向恩公请罪。”项羽茫然,虽不情愿,却也只得依言而行。
曹咎有些不知所措,惊愕着不发话。项梁跪拜不起,“壮士如此厚待家父,我们却对壮士如此大不敬,可谓上愧苍天,下负先祖,实乃罪该万死,还乞责罚,任打由骂,决无怨言。”愧从心来,泪流两行。曹咎惊疑万分,喃喃道:“家父?”恍然大悟,蹦了起来,揉了揉双眼,不敢相信地问:“你……你是项老英雄之后?”项梁擦掉眼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实言相告。
曹咎大喜过望,急忙将二人扶起,“壮士在上,也受我一拜。”“啊,恩公,使不得!”项梁速向曹咎还礼。“今日能见到英雄之后,心里欢喜得紧,我……”曹咎欲言又止。项梁笑道:“恩公有话,不必顾虑,直言无妨。”“好,那我直说了。”曹咎哈哈大笑,“我初见你时,便心生好感,本以为此后谋面甚难,不想天可怜见,此刻又碰到了你,实乃三生有幸。不如咱们结为异姓兄弟,如何?”项梁大喜,“适才所言,也正是我心里所想呢。如何不依允?”于是二人跪拜上苍,共说结义之誓言。
曹咎笑道:“兄长,咱们现在去搜寻几棵柏树,种植于老英雄坟茔之周围,如何?”项梁喜道:“贤弟之言,甚称我心。”众人即刻行动,不多时,便寻觅到了一棵碗口粗的柏木,正待开挖,项羽上前言道:“何必这么麻烦?拔出来就是了。”曹咎惊道:“贤侄说笑了!这如何能拔出?”项羽笑道:“我来试试。”拨开众人,大步上前,看了一看,微微一笑,卷起袖子,弯下腰来,右手向下,左手扳住上截,身子一挺,大叫一声,“起!”那柏树竟硬生生地被连根拽出。众人惊得大眼瞪小眼,纷纷赞叹道:“真神力也!”项羽豪迈地哈哈大笑……
下了山,一路闲聊,越说越起劲,项梁试探着问:“贤弟,可有恢复故楚之心?”曹咎叹了一口气,“唉,纵然我有此心,却无可奈何,大势已去矣。”项梁惊道:“何出此言?”“啊,兄长,你当真不知?秦将王贲、蒙恬、李信等人已率军攻破了齐都临淄,天下即将一统了。这可是自夏、商、周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呀,秦王当真了得!”项梁心里慌乱,暗自度道:“项伯和叔父项堇率领众义士正聚于临淄,试图联齐抗秦,光复楚国。若齐国果真覆亡,众人必有朝不保夕之险!”思索至此,不觉失声叫道:“哎呀,不好!”顿时急红了脸。一干人等惊问其故,项梁告之以实情。项羽也慌了神,催促道:“叔父,事不宜迟,速去援救。”项梁点头赞同,便与曹咎道了别。叔侄二人急忙跨上骏马,取道往临淄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