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是东海夜生活真正开始的时候。华灯已上,无数树立在黑暗里的高楼挂着明亮的灯光,遮掩住了灯火辉煌之下的爆裂的音乐,纠缠的肢体,扭曲晃动的灵魂。
这是年轻人的东海。
在一些安静的社区里,普通的商业街道上,却有着一些藏在寂静之中的会所。有着独特的风格,特别指定的人群,或者有着固定的会员,甚至是老板自己的一种情怀。比如眼前的这一家小咖啡馆,另类的到了出了格。
标准法国巴黎左岸咖啡馆的文青味,融合了图书馆、阅览室、咖啡馆、茶室、西点店在一起的另类。前后三大间的房间里,四面墙壁都是上下直通的书架,有着十几万本的藏书,但全部都是英文、法文、西班牙文、德文、俄文。没有东方语言,也不准备东方语言。因为老板是一个1949年离开中国的犹太人,又在1990年回到了这片土地上。因为周围的几个西欧国家的领事馆,因为周围的社区里有着近万的欧美人士,还因为附近有着东海市最好的震旦大学。
所以老板的格调很成功。
这里是“民主人士”的聚集地,是“西方号角”吹响的地方。
谢红旗开着自己的车,缓缓停靠在了这家“西方文学咖啡馆”的门口。推开门,走进去,没有管坐在那些大木长椅上喝着咖啡、捧着一本本大部头外文书苦读装逼的年轻大学生,直接从一个楼梯上去了二楼。
果然,在二楼店主人的私人房间里,银发矍铄的费玉伦带着一个老花镜,聚精会神的在读着《毛太祖选集第一卷》。真正的汉字出版,中央党史办公室新出版的精校版本。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厚厚的《二代选集》和《三代选集》。
一杯清茶,苏州的碧螺春,而不是费玉伦最喜欢的普罗旺斯咖啡。
谢红旗皱皱眉毛。
下面的一帮小孩子在装逼,挖空心思想做香蕉人,上面的老人却在用最深刻的方式研究着这个东方国家。《毛太祖选集》,费玉伦不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在东方大陆陷入红色风暴的时候,费玉伦就已经在美国的某一所大学里面开始对中国的近现代社会历史展开研究。
谢红旗研究过费玉伦,知道很多和他相关的信息,但从来都不确定他究竟是属于哪一个方面的人物。真正的华人,祖籍在中国广东省的惠州,回乡祭祖的时候还能遇到很多的同族。1950年十几岁的时候离开大陆,到达香港,1964年去美国求学,1976年回到香港继承家业。费玉伦是香港最顶尖的风水师中的一个,却靠着做国际贸易发了家,现在更是转行开始投资大陆。
三年前,谢红旗从费城的一个基地里面毕业,第一个任务也是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的任务,就是配合这个老头在亚洲东部各个国家之间来回的转悠。谢红旗能看出来费玉伦藏在水面下面的秘密很多,曾经做过的事情很多,杀的人和制造的事件也很多,但是具体的内容却不知道。谢红旗能看出来费玉伦很有内涵,在东亚的各个大城市里,东京、大阪、神户、广岛、釜山、汉城、北京、东海、广州、大连、台北、高雄、马尼拉、澳门、河内、胡志明、曼谷、吉隆坡、新加坡,都有着很广的人脉。
比如现在的这个咖啡店,如果不是费玉伦领路,谢红旗根本就想不到在东海还会有这样的一家“策反基地”。真的是策反基地,这里的老板就是CIA的外围。从下面的那些苦读外文原本的中国学子里面挑选真的有志向去做香蕉人的苗子,然后推荐去美国的大学,申请着各个基金的奖学金,引导着去学习各种的社会学课程,最后拉回大陆在东海这个城市里面做“公知”。
真心很难得。
“回来了?杜如梅他怎么说?他会不会继续动手?”
费玉伦扫了一眼谢红旗,没有丝毫的感情冷冰冰的问道。
而谢红旗也早已经习惯了费玉伦这种人前和蔼可亲、人后面目冷淡的神态,先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平息着心情,静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费老,你觉得杜如梅这个人可靠吗?”
“啪”费玉伦合上了书。
一张脸更冷:“可靠?小谢,你在说笑话吗?杜如梅要是能可靠,我就不会去找他了。我让你去找他,就是因为他这个人根本就靠不住,这样出了事情,我们才能把所有的后果都栽在他的头上。”
谢红旗还是在犹豫:“费老,昨天早上的任务我们失败了。虽然是保罗他联系的日本雇佣兵,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杜如梅现在好像开始怀疑我了。”
费玉伦冷笑了一声:“怀疑你?他怎么怀疑你?你告诉他是谁在要韩玲了吗?”
谢红旗摇了摇头,“我肯定说是哪个见不得人的大客户啊。我怎么可能说是费老你在追查罗民是呢?不过费老,你不是已经查过罗民是了吗?他和陆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开始调查他呢?”
费玉伦这一次把书放了下来,站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灯火夜市,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小谢,我们现在都知道罗民是在东海有一个情妇,她是韩玲,还有一个女儿。去年十月份我调查到罗民是来东海,和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小女孩见面,当时就觉得里面有问题。下面,你也是知道的。”
谢红旗接过了话头:“你调查到那个韩玲住在陆宅所在的那个小区,就怀疑韩玲和陆家有说不来的关系。尤其是陆川陆老先生和那个小女孩的关系,更可疑。而且陆家正好有一个孙子在1984年死掉了。所以我们建立了一个链条,开始调查罗民是和陆家之间的关系。我说的对不对?”
“不错。”
“那我们拿到的样本已经在日本测试过了,罗民是根本就没有嫌疑。总部那边也停止了这次行动,费老你为什么又突然重启呢?现在总部那边霍华德先生正在看着我们,他昨天才给我打了电话,向我询问我们这一次行动的目的和意义。他已经在电话里面说明白了,如果我们这一次行动引起了罗民是先生的反感或者韩玲女士的反感,最后导致中国-政府的出面,所有一切的后果都需要我们这个小组来承担。费老,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红旗坐在椅子里面,玩味的看着费玉伦。
可是费玉伦根本就没有回头,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小谢,你知道在这个国家里面,我们有多少可以利用的棋子吗?我现在都想象不到了。上个月,有一个大陆男人在澳门赌船赌钱,出老千,被澳门的马先生抓住了。他向我们在澳门那边的同事出售了一批情报,换了一百万美元,买下了他的小命。然后我才知道,韩玲她不仅仅是陆宅那个小区的幼儿园校长。她的父亲,现在在中国内陆省份做着军分区的政委,是一个省的常委委员。她的爷爷,是中国的一个老将军,一个55年的少将,和陆川同一年的少将。而她自己的身份,是大陆军情方面的人,还是那个汉风俱乐部的成员。”
费玉伦回头看着谢红旗,眼神冰冷刻骨:“我们这个小组最近三年来抓到的最大的一条鱼,就是汉风俱乐部。第一代的那些会员,我们现在能确定只有那么几个。剩下的还有多少?潜伏在我们里面的人,还有没有?你现在还认为罗民是和韩玲之间的关系是正常的吗?一个站在香港右派后面的资金大佬,和一个中国的红色特工,这种爱情,我不喜欢。”
谢红旗不为所动:“所以呢?”
“所以我要重新调查一次。而且东海这个城市,你不觉得今天变的很有趣了吗?三年前杀了我那么多人的那个警方卧底,现在已经被挖出来,竟然就是那个鲁红河。”
一张牌被费玉伦翻了过来,谢红旗愕然而惊。
怎么回事?
费玉伦说的话,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做“三年前杀了你那么多人”?三年前,在我没来的时候,费玉伦,你究竟在做什么?
谢红旗的眼睛危险了起来。
费玉伦现在却有了说话的好心情,准备把心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和自己的这个不怎么上道的小女搭档分享一下:“小谢,你也看到了昨天关于那个陈观水的那些情报汇总了吧?你说说,作为我们,在这件事情里面,最需要看重的是什么?如果我们也插手,我们要去抓在手里的,又是什么?小谢,我考考你,你仔细想一下,然后再想想我为什么要和杜如梅继续合作下去。”
哦?
谢红旗心里动了一下。
陈观水。
真是一个好名字。
记得几天前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瘦弱的样子,就像个街头画家一样的普通,用他的画笔描绘着他内心里藏着的那一种热恋直到崩溃的爱情。画的非常的好,画的非常的有感情。所以自己给了他一张名片,想着让他到自己的手下来发挥一下特长,让自己给他树一个进入艺术家圈子的梯子。
自己不想埋没人才。
却没有想到,他其实不是一个画家,反而是东海这个城市里面最特别的一个人。
谢红旗看过那些关于陈观水的情报汇总。东海警方努力去封锁消息,但是闹得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各个方面自然都会出手,各家的情报贩子也都在里面钻着油水。很快的,陈观水的各种资料就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所以,自己才会去参加汉风俱乐部的蒙面恳谈会,就因为有内部的消息说,这个陈观水的前女友,会在这次的晚会上第一次的亮相。
但是这件事情里面有什么需要我们出手的?而且是有着绝对的价值,值得我们真正和东海警方、和日本方面火并的!
谢红旗没有想明白,所以抬头去看费玉伦。
费玉伦终于是笑了起来,虽然笑的有点假,但总是笑了。
“小谢,你听说过东海地下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