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我之外, 还有三个?”
雪怀千想万想,心中原本预计的答案是一个, 结果却大大出乎他预料之外。
这样一来, 事态马上就严重了许多,也即是说他的敌人很可能不止一个,而是三个。现在的情况已经错综复杂, 如果在加上这个条件,那么就更加棘手起来。
但雪怀冷静下来一想,却觉得未必如此。
他现在已经掌握了关键的情报,即雪宗留在深花台的那些卷宗。抛开诸多细节不谈,如果真的有那么多人针对他,他绝无可能获得这么多情报, 甚至可能活不到重生的时候。
这连续几起的事件中透露出的幕后黑手的性情——对雪怀的极度针对和憎恨, 不死不休的性情, 也让雪怀更倾向于,这是同一个人的所作所为, 而不是一群人。
现在的关键点就在于雪宗。
雪宗行事无常,神鬼莫测, 离开深花台一定有他的理由, 不至于为这等小事立下遗嘱。
他父亲是想让外人知道他“疑似死了”。
“疑似去世”是比“确认去世”更麻烦的情况, 雪怀前世为云错的左右手, 深谙这种手段。人的去向不明, 立下遗嘱, 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甚至不是做给他看的,而是做给盯着他们的敌人看的。
告诉他们——这个目标现在情况不明,听说是死了,但是要花费时间去确认。这样一来,远比其他的任何情况更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如果雪宗这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魔界的动向,更没有道理没有任何准备。
雪怀清晰地觉出了上下两辈子的反差,种种蛛丝马迹,从他十四岁那年起就已经初见端倪。
上辈子他死得早,雪宗尚且在病中沉睡不曾醒来,故而也不清楚他父亲最后如何了,大抵逃不出一个“死”字。
如果他爹也是重生而来的……
这一刹那,雪怀心中掠过这个想法,心下微微悚然。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就再也压不下去,他直觉这件事是真的。
只要他能找到他爹,问他一声,那么一切事情都将迎刃而解。但这又谈何容易?
云错已经调用了他能调用的所有资源去追寻雪宗的痕迹,最终都一无所获。
但他父亲既然将卷宗完完整整地交给他,那么就必然相信他和云错有这等手腕,足以应付这样的事情,雪宗是计划好的,他有备而来。
雪怀低声说:“我,我爹,那么还剩两个身份尚且不明确。剩下的两个一定都是我上辈子认识的人。”
话音刚落,他看见饕餮鬼围着他团团转了一圈,然后两只前爪扒上他的大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雪怀,充满着期盼。
雪怀:“?”
饕餮鬼眼见他不懂,于是又从他身上下来。埋头刨地,一爪子下去,在山洞中柔软的沙地上刨出了一个偌大的长条。
还好云错教会了它写“一”字。
饕餮鬼嗷呜几声,用爪子重重拍拍地面,摇着尾巴示意雪怀去看。
雪怀马上懂了:“你是说只有一个身份不明确的人?你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饕餮鬼赶紧点头,吊着雪怀的衣角就往外跑。
虽然觉得这件事有些可疑,但雪怀一向对他家这只小饕餮充满了耐心和自信。他决定相信饕餮鬼一次。
饕餮鬼一路咬着他的衣裳下摆,最后把他带回了慕容金川养伤的小屋中。
云错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冷不丁就被饕餮鬼一把扑去了地上——这只饕餮疯狂地舔着他的脸,用大脑袋在他肩颈中蹭来蹭去,尾巴狂摇,而后抬起头来看向雪怀——疯狂暗示。
就是他!
就是这个人!
饕餮鬼充满期待地看着雪怀。
云错一头雾水地从地上爬起来,连眼镜都还是迷蒙的,不知所措地看向雪怀:“雪怀哥,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吗?”
雪怀瞅了瞅饕餮鬼,又瞅了瞅云错——神色有点犹豫,还有点惊讶。
疑云丛生。
他家这只小饕餮的意思是,另一个重生者是云错?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没什么事,应该是这只饕餮鬼欺骗我感情而已。我以为它要给我指认什么重要的证据,结果它就是过来找你撒娇而已。要不是因为它找的是你,我差点就信了。”
说完后,他大步走来,一把抄起饕餮鬼,不轻不重地揍了它几下。
饕餮鬼被揍得猝不及防,它放声嚎哭,努力挣扎着——它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它的主人怎么可以这么笨!
饕餮鬼哭得快要厥过去了,又被雪怀一把丢去了云错怀里哄。一抬头看见云错这个害它被冤枉的罪魁祸首,哭得更凶了。
云错一把它放下来,饕餮鬼就立刻爬到角落里去,完全不理他们了。
云错没注意到这只饕餮鬼,只当这只娇气的小饕餮又在耍小性子,哄了一会儿后作罢。
云错问:“你去哪里了?刚刚没见到你。”
雪怀却拉着他,一声不吭地往隔壁房间走。
直到拉着云错坐定,雪怀才低声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他。
“云错,冥府信鸦说,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三个重生者。”他轻声道,“其中一个我怀疑是我爹,但是另外两个,我不知道身份。”
云错静静地看着他:“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有。”雪怀说。
这个字一出口,雪怀感到云错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
雪怀盯着云错:“刚刚小饕揍了就揍了,先不管它有心还是无意,云错,你先告诉我,你不会也是个重生者吧?”
云错镇定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雪怀看了他一会儿,心中种种疑云纠结不散。
就在刚刚这一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晰了起来,足以让他看清这辈子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所有细节。
他可以,他父亲或许可以,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云错呢?
他慢慢地开口说:“云错,我给你讲一讲上辈子的事情,你听着。”
云错低声道:“好。”
雪怀就跟他讲着,长话短说,从自己和他的相遇,一直讲到自己战死沙场。
云错认真听着,听他说到最后,微微出神。
“我当时在你麾下做事,树敌不少。一是我的修为只有银丹不到的水平,二是你前期对我太过偏爱,很多人认为我德不配位,而且行事狠辣极端。当时你座下的右护法比我优秀很多,却始终不得你重用,所以我想,这是第一个人,我怀疑的对象。他是有理由记恨我的。”
雪怀说,“我记得他比我年长十岁左右,我五六岁时他已经是个少年人了,也有足够的能力谋划害死我娘亲的事情,所以我把他列为首要对象。除了他,我暂时没有想到其他让我有印象的人。但是这一点同样存在疑问。因为按道理来说,我和他产生交集的时候只在成年之后。”
云错接话说,“对,伯母去世的时候,你那时候还很小,不存在得罪什么人的情况。但是这之中所有的事情都明显指向你本人,这也是很奇怪的一点,有谁会去忌恨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呢?”
雪怀说:“所以我倾向于,针对我的可能有两个人。一个是上辈子的右护法,另一个是跟我小时候结仇的仇家,此人有可能是山庄里出来的人,因为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跟娘亲待在这里。”
“不,雪怀。”云错安静地看着他,“你的敌人只有一个。你要放心,剩下的那三个人里,如果另一个是雪伯父,那么剩下的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会害你。”
雪怀怔住了:“为什么?”
“我的感觉。”云错移开视线,“雪怀,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一个。”
雪怀楞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接着笑了起来:“你总得告诉我些理由。你简直跟小饕一样,不讲道理……”
云错却伸手,将他一把拥入怀中。
他低声问道:“如果真的是上辈子的人找来,你会怎么办呢?”
雪怀低声道:“有仇报仇。有些事情,知道是上辈子原来的那个人,那就更好解决了。上辈子柳氏害我至此,这辈子什么都没发生,我才没有在一开始杀了他们。不管是谁让我发现了是上辈子的罪魁祸首,我一定活剐了他。”
“那我呢,雪怀?”他听见云错在耳边呢喃的声音,“你刚刚……讲上辈子的时候,没有提到我。”
雪怀有点不自然:“你也知道了,我现在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因为上辈子出了事死掉了。上辈子你我之间……”
他难得迟疑了一下,“有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云错追问道。
雪怀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跟云错解释。
他努力斟酌着语气:“上辈子我们两个都不成熟,可能没有办法好好地相处。我觉得你冒进莽撞,你觉得我管得太多……不过,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既然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尘归尘土归土,就不要再旧事重提了。”
云错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又问道,“那如果让你回到上辈子,和上辈子的我重新见到了,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雪怀这次想得更久了,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告诉他。
“应该不会。”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适合跟上辈子的你在一起,但是我适合跟这辈子的你在一起。”
“上一世,你不理解我,我不了解你,木已成舟。其实说到底就是没有缘分,大约……会成为一对怨偶吧。”雪怀轻轻笑着,有些惘然,“哪怕上辈子我们多说说话也好呢,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我连回答你的底气都没有。上辈子……糊里糊涂的,就这样了。”
“好。”云错低声说,“那你就爱这辈子的我,这样就好。”
“是吗?”雪怀问,“那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云错指尖微凉,平静地道:“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雪怀追问道。
云错却好像没听见他这话似的,忽而急匆匆地站起身来,有点僵硬地搪塞道:“我去看看外公。”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就这么从雪怀眼皮子底下走了,
雪怀看着他的背影,忽而大声说道:“云错,我刚刚是骗你的。这不是真正的理由,我之所以说不会,是因为上辈子的你幼稚又偏执,总是长不大,对我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不是没有缘分,我最讨厌这种人。”
他觉得自己嗓音酸涩,“我再也不想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