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孤立的身影于萧瑟连连的秋日三皇子府中显得格外遗世独立,淡蓝身影中装着的是怎样执着坚韧的性子,因至亲之人的逝世而灭了母国,这举动何尝不需深思熟虑,然而这般需要反复斟酌的事情于玉珩,这个她爱同样爱她的人手中不过片刻决定的事,蝶影心中十分清楚,即便棱帝不同意出兵西绛,玉珩也有这本事凭一己之力而灭了西绛。
“西绛气数已尽,能绝于他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萧辞淡漠的话语于蝶影背后响起,瞧不出哀戚或是不甘有的只是平静。
“三皇子应是早料到了。”蝶影转过身淡淡一笑。
“自你出京和亲晟祁始,他一定会对定王府动手,只是……”
“只是三皇子也未想到萧逸寒会如此果断决绝。”蝶影不改笑意,只是笑容深处的冷意令人可怖。
“是我食言,物归原主。”萧辞从怀中掏出一锦囊,其中便装着当初蝶影所用以兑换他承诺的兵符。
蝶影笑着却不接过,道:“十万人可少了一兵一卒?”
“未曾。”
“我未曾统领过他们,而我离京几月中三皇子必与其有所熟络,如此收回又有何益。”蝶影倒是十分真挚笑道。
萧辞明知蝶影所言不虚,却有几分心虚,未保全定王一族为其一,以他人之物谋一己私利为二,然萧辞却也不是扭捏之人,遂道谢收下。
宫墙连绵,皇城高大,守卫的士兵却一个不见,石青色长阶,尽头宫殿威严依旧,西绛王旗迎风张扬。
淡蓝衣裙与张扬的青丝,步履轻缓却又坚强,一步一印,青石长阶,巍峨宫殿曾是权力集中巅峰之地,如今晟祁铁骑未踏入云京此般颓废,国破之局已定。
承乾殿,恢弘有力三个大字,见证西绛君王更替兄弟搏斗,见证一代代君王丰功伟业,只如今倒只一句世事无测。
蝶影迈进殿中,曾背着君王威严之气深深震撼的懵懂小女如今却如地狱修罗一般,仅用区区一月有余的时间便是将四国中实力不屈末尾的西绛推向破灭的深渊。
萧逸寒身着金黄龙袍,帝王之威仪即便是到末路依旧不变,端居于那张被萧辞萧泽拼死力争的龙椅之上,眼底的阴霾不隐而现,一月来的忧虑也终是让这九五之尊面现消瘦。望着蝶影面纱掩面,愈行愈进的身形,露出冷冷一笑,道:“蓝衣魅蝶,不知威名赫赫的白凛宫宫主驾临,倒是朕有失远迎。”
“本尊之名终究逊色于天下第一公子的玉珩,何劳皇帝如此。”蝶影依旧不改狂傲,甚至更甚。
“不知宫主有何贵干。”萧逸寒一双厉眼死死盯着蝶影。眸底流露的侥幸是面上如何狠历皆是掩盖不了,蝶影不禁冷笑。
蝶影却是轻笑一声,于萧逸寒耳中不免带有嘲讽之意,双眼一眯,然不过是末路之徒,蝶影本就不惧他任何,除却定王府一族,其他,自她以蝶影之名纵横以来又要何惧,可如今却是真正无所惧了。
“如今西绛,本尊倒是不知有何图之。”虽不见面纱之下嘲讽的冷笑却依旧足以刺激萧逸寒。
“宫主今日只身前来着实勇气可嘉。”萧逸寒露出阴险一笑。
蝶影却未略过,只笑道:“勇气么……本尊何曾缺,四年前本尊失了恩师只身血洗与今日白凛宫有同样威名的醉茓宫。西绛虽不可与昔日醉茓宫相提并论,可如若本尊当真有意为之,这龙椅如今怕是早已无主。”
“你……到底是谁!”萧逸寒银牙紧咬,大掌紧握龙椅扶手,那扶手竟是咯咯作响。
“本尊为谁当真重要?”蝶影冷冷笑道。
“阿轩……”萧逸寒似中了魔障般喃喃道,身子也是不禁意向后缩了几分。突然,身子猛的奔向蝶影,似是困兽要做这最后一搏一般。蝶影早早料到,身子一斜,侧身躲了过去。唇边露出一笑。
“你不会是阿轩……阿轩早死了……他早死了……”
“那你可知他死得冤哪。”
“冤……哈哈哈……”萧逸寒竟是仰天大笑起来,朝着蝶影笑道:“冤与不冤……都已是那箭下亡魂,若不是他佣兵自重,明明早已剿灭西境叛军却借口还有余孽未扫迟迟不返京不上交兵权,朕又何须派杀手用粹毒的毒箭杀他,是他咎由自取,何须怨我……哈哈哈……”
蝶影望向那香炉,足尖轻点,本是欲用另一味香解了这追忆之毒的,却不料,那萧逸寒却是不肯放过,大笑道:“如今你也是逃不了的。”随后便是大喝一声:“来人,将这逆贼拿下。”继而原本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兵甲摩擦声,黑压压的士兵愣是将大殿填满,然而毫无动作的情景令萧逸寒不由失控怒喝连连。
蝶影倒是不慌,殿外响起的声音于意料之中:“父皇好本事。”
士兵主动为一同进来的三人让出道来,萧辞只将手一挥以示退下,整齐的步伐便随身形离去而远去。
“你想做什么,萧辞你想做什么!朕还是皇帝,容不得你放肆!退下!”语无伦次的怒喝令昔日威风凛凛的一国之君如今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十分。
“儿臣自然不敢,只是母妃要做什么便不是儿臣所能预料的了。”萧辞往殿中一处屏风瞥一眼,上前几步,靠近了萧逸寒面如死灰的脸庞,冷笑道:“母妃会告知你这些年来宫中皇子为何只剩我与四弟,她也会告知你的公主生父究竟是谁。”
萧辞直了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颓然于地的萧逸寒,冷冷道:“父皇一生为龙椅而活,如今与其俱损也是了却父皇一生夙愿。”说罢便转身离去。
沁兰与谨洛皆是不愿多看一眼,谨洛自是不必多说,本是对萧逸寒无半分敬意,而沁兰虽为萧逸寒与夏贵妃亲女,只是十多年来二人对着苍云细作呵护备至不说,定北国公府与定王府双双陨灭令其原抱有的几分怀念之情消失殆尽。此时此地,告知二人此事更是无益,既是穷寇,何必紧追。
“方才进来配合您的是您心心念念的沐家军。”蝶影冷冷说罢亦是转身离去。
空荡的大殿中只余萧逸寒一人,稍显凌乱的脚步响起,夏贵妃依旧是一身华服不改,只是面色的土灰令其狼狈十分,望见坐于龙椅之上的萧逸寒,身形不由向其扑去,双目通红。
“是你杀了阿轩,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他你怎么坐上这皇位,你忘了,你忘了吗!而你却杀了他!你杀了他!”往日的端庄早已不复,有的只是得知年少思恋之人去世真相的疯狂。
面对将近疯癫紧抓着其衣襟的夏贵妃,萧逸寒猛的一推,夏贵妃狼狈跌落于地,萧逸寒不禁怒吼:“为什么!朕是皇帝,凭什么你们一个个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朕哪里不如他!歆儿爱她嫁他,你也是念他忆他!还有后宫那么多人皆是怕朕而恋他!朕就是要他死!朕就是让整个定王府被他连累致死!”
“呵!萧逸寒,你活该!你活该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儿子存活至今!还有你的公主们,你以为个个都是你的女儿?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噢,还有刚出生的十公主,都是你的好妃嫔和侍卫官吏生下的孽种,孽种!你知道萧泽是怎么死的吗,是我买通的他身边的仆从在他饮食中下毒而死的,晟祁不过是将中毒已深的他斩首罢了。哈哈哈……”夏贵妃已是疯癫无状,二人临死互掐的局面通过大声的话语传入沁兰萧辞谨洛三人耳中,沁兰不由颦眉。
如今她倒庆幸当年的内乱导致她被语滢救起,她自问其实自己没有于皇宫中安然存活并活得这般风生水起的能力,同样,在这般阉臜肮脏的地方,沁兰也不能保证有如今这般待人真心并不全是算计。
“一切,都过去了。”萧辞望着身侧的沁兰宠溺笑道,他亏欠这妹妹太多,他愿用一生去偿还,他同样也很庆幸当年的打乱,如今赐予他这般美好的小妹。
沁兰微笑点头,如今这样的情景,于她,于大家,都好。
蝶影立于城垣之上,西绛的旗帜迎风而扬,远处滚滚尘烟告诉着她晟祁铁骑将踏进这将死之国国都。
这片土地给予她的回忆并不美好,除却祖父祖母的真心疼爱,兄长的爱护,其余的,同情怜悯,她厌,阴狠算计,她恶,即便是一手创立的白凛宫,也不过是她血泪的见证,时时刻刻不提醒着她于她有再造之恩的师长的逝世。如今登上城楼望尽云京全景,萧瑟连连,不堪入目。
“今日死的是你双亲,灭的是你母国,心可甘。”蝶影依旧是眺望远方,对着身侧萧愈行愈近的萧辞淡淡说道。
“定王府自西绛开国以来皆是忠心,他们可会怨你。”萧辞亦是淡淡笑道,无嘲讽之意,也无任何试探。
“也许会吧。”蝶影淡淡叹道,无任何懊悔之意。
“他待你极好。”萧辞眺望远方滚滚尘土飞扬,早已料到的结局如今无半分痛心。
蝶影未语,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依旧眺望着远方,良久,才道:“云京中人与青云郡人,也是配合得极好。”
“因为我同样希望他的铁骑不伤无辜百信,同样知道若攻青云,火攻为佳,我没有你那么了解他,故而只得亲力亲为。”萧辞淡淡说道,陈述着一个极简单的事实。
而此时承乾殿火光冲天,宫人的喧哗令二人只向其方向微微一瞥,不做言语。
半时辰后,晟祁大军兵临城下,蝶影与萧辞相视一眼,城下玉珩为首,同样不做动作。
蝶影一笑,随之而倒的是被被其劈断的西绛旗帜。
西绛,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