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火辣辣的，才五月的天，已经烤人了。
空气中淡淡的槐花香，放眼望去，入眼处，一片绿色。
高低起伏的大山，浓密的树林，耳朵里听到的鸟叫声。
山下错落有致的低矮房屋，形状各异的田地，以及在田里地依然顶着烈日忙碌的人。
这是被群山环绕的偏僻山村。
已经是中午了，在一块山坡上，一个赤着胳膊敞着胸口的男人正在锄地，扬起锄头用力的往地上一挖，再把挖开的泥土用锄头敲碎，然后重复之前的动作。他满脸都是汗水，身上的短褂已经被汗水打湿全部粘在身上了。放下手里的锄头，用毛巾胡乱的抹了一脸的汗，半眯着眼睛，拿起放在一边的水壶，揭开盖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着水。
“阿修，都中午了，一起回家吧。”
不远处有人在喊道。
男人应了一声，“好，你等我，我收拾收拾就走。”
阿修把毛巾搭在肩上，因为常年劳作，皮肤是健康的棕色，被汗水打得油渍渍的泛着光泽，胳膊鼓鼓的，是好看的肌肉的纹理。
他扛起锄头，拎着水壶，走到坡下，秦阿宝已经在等他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村口边，秦阿宝问，“阿修，你下午还下地么，这天也太热了，才五月呢，咱下午去趟口的河沟里洗澡吧。”
山里植物多，进行着光合作用，又闷又热。
他们平时没事的时候，都爱去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什么热气儿都没有了。
阿修想了想，“那行，到时候咱河边见。”
地里的活儿干得也差不多了，他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再过两天，他盘算着再进山一趟呢。
到秦阿宝家的时候，他五岁大的儿子小脸脏脏的从里面跑出来，秦阿宝嫌弃的拉着儿子的手，“瞧你这脸脏得，你妈呢，就没给你洗？”
小孩子嘻嘻的笑，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阿修走老远了，都还能听到欢笑声。他沉默的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即便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就一个人了，但还是会羡慕啊。
他家住在稍高一点的坡上，抬头，那里已经有个人影了。
不用猜他都知道那是谁。
是他的老母亲，阿苦娘。
跟他同龄的秦阿宝儿子都五岁了，他连个媳妇儿都没有。
这都是命。
阿修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阿苦娘站在院子门口，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的样子，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少见的焦急的表情，看见阿修忙向他招手。
阿修心里也有一丝疑惑，这段时间为了他找媳妇儿的事情，阿苦娘脸上除了悲苦就没露出过另外的表情了。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阿修加快脚步往屋里赶。
才走到门口，连手里的锄头都来不及放下，就被阿苦娘拉着急急忙忙的往里面走，阿修一手把锄头靠在墙上，“娘，到底出啥事儿了？”
阿苦娘并没有回答儿子的话，她拉着儿子，急急忙忙的往里屋走。
阿修看到，平时掩着的房门，什么时候竟然挂上了一把锁。
阿苦娘从兜里摸摸索索的掏出一串已经被磨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钥匙，因为长年辛苦，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许多。
阿修心里纳闷，难道家里藏了什么宝贝吗？
阿苦娘拉着儿子走到床边，她拉开放下来的蚊帐。
阿修只觉得心跳加速心如擂鼓，眼里都恍惚了。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可不就是个宝贝吗？
他赶紧放下帘子，拉着阿苦娘到外面，“娘，这，这是……”
他吞吞吐吐，连话都说不明白。他眼里，有喜悦，更多的是，慌张。
阿苦娘虽然命苦，却是个善良的老太太，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原来，她今天跟往常一样，从后山里捡柴回来，路上歇脚的时候，遇到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中年人，那人自称姓张。
见她只有一个人，就过来跟她说话，无非不过是村里有多少户人家，多少人口。
阿苦娘年轻守寡，不愿搭理他，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已经习惯了沉默寡言的生活。
那人见她不说话，也没生气，自顾自的说自己的，问她村子里有没有没娶媳妇儿的人家，没娶媳妇儿的男人多不多，还问她家里有没有儿子，娶没娶媳妇儿。
儿子结婚的事，横在阿苦娘心里好多年了，都成了她的心病了。
那人见有戏，就说他有个侄女儿，长得好，还是大姑娘，要是她愿意，三千块钱就能成。
阿苦娘的手指抖了两下，她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村子里也不是没有。
这地方这么穷，谁愿意把好好的姑娘送来吃苦呢。
可是，三千块钱。
阿苦娘低下眼睛。
她要先看一看人。
大多卖过来的女人，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缺胳膊短腿儿，好一点儿的，就是长得歪瓜裂枣的，要么，就不是大姑娘了。
三千块钱对这大山里一辈子没出去过的人来说不是小数目，至少得先看一看。
阿苦娘没有抱什么希望，只希望身体健康就行，好不好看都是其次，反正女人脱了衣服也都一样，关上灯，谁能看得清你长得什么样，能生儿子就够了。
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一次也不管阿修愿不愿意，她先把人买下来再说，到时候钱也交了，这人总不可能放回去，阿修即便是心里再不愿意，还是得认了。再说了，男人到了年纪谁不想找个女人成家，唉，都是这穷闹的。
不过，在看到人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
那姓张的男人看到她的表情，笑道，“大嫂子，你可算是捡到便宜了，这么好看的姑娘，才三千块钱。还是大姑娘呢，要不是她爹生病急用钱，也不能卖了她呀。”
阿苦娘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三千块钱是家里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阿苦娘觉得花得值。
“儿哪，妈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阿苦娘像是完成了一项历史使命，她高高兴兴的去厨房做饭了。
阿修坐在小板凳上，他看着大山，心里想着的是里屋的姑娘，他的心忐忑不安，又说不清的喜悦。
屋子里有些暗，他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姑娘的样子，是她。
离近了看，更觉得好看。
没怎么读过书的阿修找不到形容词。
皮肤挺白的，眉毛弯弯的，小嘴红红的，比村子里的姑娘都好看。
阿修咧开嘴笑，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只是，她怎么会被卖到这里来，她不是在红木里当老师吗？
一连串的疑问从阿修的脑子里滑过，但他也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这个姑娘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而现在，她就睡在他的床上，那张床，他昨晚才睡过，他睡了十几年，以后，她会跟他一起躺在那张床上，睡在他的怀里。
吃午饭的时候，阿修去看安如，安如没有醒，阿苦娘说，“那人说给吃了药，得睡到晚上呢。”
是怕人跑了吧。
阿修有些心疼。
“不会有事吧。”
阿苦娘叹气，就是有事，可能怎么办，人都买回来了，钱也给了。
吃了饭，阿修就出去了，他原本不想出去的，但心里实在太过激动根本就平息不下来，他急需把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发泄出来。他到河沟的时候，秦阿宝还没到，他脱下褂子，猛地扎到河里，畅快的游了个来回，心里才平静下来。
秦阿宝来的时候，就看到阿修湿淋淋的躺在树下的草地上，睁着眼睛望着天发呆。
他抬头看了天上，蓝天白云，并没什么好看的。
一屁股坐到旁边，“今天来得挺早的嘛，平时你可没这么积极呢。”
阿修没说话，他已经习惯了阿修的沉默了，脱了衣裳下河游了一圈，见阿修还躺着，大声喊道，“阿修，想什么呢，快下来，咱哥俩比比，一会儿人多了，想游畅快了都不行了。”
阿修躺着没动，就在秦阿宝以为他还是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出声了。
“我娘给我买了个媳妇儿。”
啥。
秦阿宝差点儿没站住。
他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几步跑上来，抓着阿修的胳膊，“你刚才说的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修目光灼热的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秦阿宝叹气，“都是咱们这里太穷了。”
“对了，你见到她了？长得咋样？”
不是他好奇，总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他关心，外面买进来的媳妇儿，都是有问题的。
阿修低头笑，“我就看了一眼，我觉得，她长得真好看。”
他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原谅三十年没见过美女的山里汉子吧。
秦阿宝睁大眼睛，“你不是骗我的吧。”这山里也不是没有买来的年轻媳妇，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身体有残疾的，长得也不好，只有前两年村子里周家买来的那个，长得还算可以。”
阿修没说话，但脸上透出他十分的满意。
秦阿宝捶了他一下，“你这小子，别得意太早，把你媳妇儿看牢了，别到时候人跑了，你哭都没地方去。”
阿修当然点头，他早就想到了。
至于安如的事情，他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就让这事烂在心底吧。
虽然不知道安如为什么会被拐卖，但，这就是缘分吧。
阿修仰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心里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