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文书一片狼藉,用千奇百怪的姿势扭打纠缠在一块,穆轻眉坐了会儿,怎么想都还是气得跳脚,不让自己想又根本做不到,干脆快步走到梳妆前,将一个雕着成双成对鹧鸪的木匣子狠狠塞到侍卫手里,又去梳妆台上一把拿过个发钗,猛地打开匣子,扔进去,又重重地合上,对侍卫道:“都给他!都给他!谁稀罕他的东西!”
屋里众人都不敢说话,言听计从应了,就见穆轻眉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偏着脑袋咬牙切齿地看着地板发呆,胸腔起起伏伏,下一秒,头上就要冒火似的。
过了会儿,却又猛地站起来,把那一套茶杯往若云怀里一扔,吐炮弹似的道:“都收走!放这儿图什么?碍我眼?!”
若云忙把茶壶茶杯一气收了,招呼着众人逃也似的离开。
宁华公主近日来心情很是不好,平日三天两头进宫,如今也没了人影;就连太子请她去太子府,她也一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众人只当她是气父兄要把她往出嫁,只一味感慨这公主真是被娇宠得没了边。
偏偏她都这样骄纵任性了,太子爷与圣上还是一味地顺着她,圣上成日里给她送去珍宝佳肴便不提了,就连太子爷,一下朝竟直接往公主府去。
其实穆轻眉虽觉得失落,好在还能强逼自己打起精神,从早到晚地批文书,听见太子来了,忙起身相迎,笑道:“哥哥来了?”
太子揉揉她的脑袋,把一个小册子递给穆轻眉,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尽量做出混不在意的神情,与她道:“这些都是近年来颇有才名的士子,世家的,寒门的都有,你……随便看看就行,瞧见顺眼的,让他陪着出去吃顿饭也成。”
穆轻眉接过来,将册子随手一翻,里面男子各个相貌出众,有的还是今年可靠的进士,就连那世家的,也有侯门的嫡子,穆轻眉惊讶,问:“这些人娶了我,可就不能入仕了,你们舍得?”
“有什么舍不舍得的?难不成为了这点惜才之心,真委屈你?”,太子以为穆轻眉心动,忍不住松了口气,继续道:“你放心,这里面的世家子弟个个有才,我都仔细查过了,家门也清净,公婆都省事,断不会给你惹出麻烦。”
“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穆轻眉亮着星星眼朝太子笑嘻嘻地道,又拿着册子看了一圈,觉得惊奇,却怎么也没有真要与他们成婚的想法,只好放到一边,说:“先过段时间吧!我……还没准备好呢!”
太子这段时间来找穆轻眉,总是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妹妹因为承兰不悦,却又怕她憋着心思不肯说出来,如今见她这些天来还是神色自若笑谈,偷偷松了口气,忙回她:“不急,只是开始考虑,不会催你,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只是……”,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听说这些天世家也给了你不少拜帖,如今正是百花盛开的好时节,不若你出去走走?”
“有什么意思呢?”,穆轻眉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只觉得去了也是白费自己的时间:“他们那帮人,要么是王家安排的,绞尽脑汁要把我娶进家门好省的在皇后跟前碍眼,给她惹事;要么就是后代子孙无能的,想着娶个公主就能搬回尊财神。我要是去了,指不定那群人要动什么歪脑筋。”
她耸耸肩,笑道:“还不如一个人在公主府自由自在呢。”
太子没反驳她,默了会儿,忽然说:“在公主府成日批文书着实没什么意趣,最近科举新政准备出台,不若你与我一道,和朝臣聊聊也是好的。”
总归他是看不下去穆轻眉一个人在公主府窝着,铁定了心思要把她往出带。
这个提议完美地契合了穆轻眉的心思,在美男计,游园宴的计谋连番失败后,终于让穆轻眉打起了心思:“真的?叫人知道了怎么办?”
“都是得力之人,有什么害怕的?何况你近来择婿,让人知道,能说什么?”
与男子们,尤其是那些熟读孔孟诗书,把规矩礼教奉为圭臬的男子一道论事,总归是难度不小。
好在太子似乎是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工作,穆轻眉去的时候,他们并不曾多言。
他们洋洋洒洒讨论的时候,穆轻眉便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边听边琢磨,说出这样的话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性格,会希望听到怎样的言论,又会因什么主张吹胡子瞪眼。
更甚者,私下里去查他们与下人的言行,他们母亲的性情,有夫人的,还要知道他们与夫人的相处方式,借此猜测这些人对女子议政的看法。
这些事情大概会让别人不胜其烦,穆轻眉却饶有兴趣,津津有味地做着,因为被承兰拒绝而惹来的烦忧也被打消了大半。
再到后来,她渐渐开始参与讨论,却仍旧不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在文臣们长篇大论发表完意见后,三言两语做出评价: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穆轻眉简短的话语里,往往需要简明扼要点明对方心里所想,既要让对方觉得满意,又不能让人觉得她是在应和。
在这逐渐得来文臣们认可的过程中,穆轻眉终于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所有情绪化的言论都不能有,所有带有倾向性的话语更不能说,说出口的,必得引经据典,理智客观。
整个夏天就这样过去,她活跃在太子府的书房中不着珠钗,装扮大气,却自有她自己的风采,那是身姿翩跹的少女,身着华服的贵妇,都不具备的镇定从容。
而曾经出现过穆轻眉生命中,教会她什么叫挂念,什么叫在意,又让她品味到别离,体会到求而不得的承兰,似乎就这样沉寂于穆轻眉的生命中。
就像那库房中堆着积灰的茶具,被主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