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珊在回撷芳宫的路上时,赵羽和君天熙已经抵达了大华门。
前代的男帝女后成婚后,一般是皇帝于外朝会群臣,皇后于内廷受命妇朝贺。此次女帝纳婿,朝野上下的男人,都不愿意皇夫一个大男人受命妇朝贺,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才改成皇帝皇夫同御大华门,一起接受群臣命妇的朝贺。
命妇那头,由于长孙蓉的出现,引发了不小的骚动。荣乐和国夫人深入简出,这几年各个大典都告病,今天贺皇夫却来了。民间那些议论,果然是谣传吧?也是,且不说她与皇夫是婶侄,她若真与陛下抢男人,哪里还有性命。女儿家的名声多么紧要,更别说她出自长孙家了。也不知哪些人,拿着一个封号就捕风捉影,真是无德。
赵羽与君天熙高坐在御座上,只能看到下面成片的人头。她并不知道长孙蓉也在其中,只是望着脚下繁琐的朝贺礼,庆幸自己只需要坐着。
朝贺礼毕,君天熙颁下了大赦天下的圣旨。
这封以立皇夫为名大赦天下的诏书,通过华朝的传驿系统布告全国。追随它的脚步,荣乐王回归、陛下复出、以及陛下与荣乐王正式成婚的喜讯,将传遍华朝的每一寸土地。
普通百姓只知道夫妻一体。新婚大赦诏,无声的摧毁了“天家残害忠良”这类谣言的民间土壤。本就慷慨自信的盛世皇朝,阴云消退,呈现出了天清日朗的蓬勃风貌。
仿佛东风将华朝的乌云都吹到了西武上空,和兴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果真是君逸羽?”
“回陛下……确实是君逸羽。十五年陛下与殿下出访华朝时,墨染有多人亲眼见过荣……君逸羽,纪诚也认识君逸羽的样貌。上个月君天熙回玉安时,朱雀大道太宽,纪诚看不清君逸羽的脸,不敢肯定,但是这次……本月初六,君逸羽在翼王府门前接见了许多华朝大儒,纪诚亲眼所见,说敢以性命担保,真的是君逸羽。而且……华朝已经将立皇夫的大赦天下诏布告天下,也写着君逸羽。臣这有一份抄本,敢请陛下圣览。”一身西武侍卫服饰的中年男子,语气卑恭至极,呈上抄本时,更是小心翼翼。
华朝布告天下的诏书,派人去西关就能得到核实,和兴帝不用怀疑墨染台的人作假。一将值千军。对于负责刺探敌情的墨染台来说,荣乐王那样可以影响天下格局的人物死而复生,只会让人头疼。尤其墨染台上层知道本国皇储对君逸羽的念念不忘,若无完全把握,绝不敢信口开河。
种种原因加起来,和兴帝不用细看那份华朝的大赦天下诏,就知道,君逸羽死而复生、重回华朝之事,确定无疑了。无论他心底,有多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好在上一次接到君逸羽陪君天熙回玉安的消息时,和兴帝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他倒是没有过于失态。拳头拢在袖底,他不紧不慢的质问道:“既然确定是君逸羽,朕不是说要不惜代价刺杀他吗?”
“陛下恕罪!君逸羽还京后,一直有华朝禁卫保护,那日在翼王府门口,也有大批禁卫清道。墨染台在华朝的高手,护卫皇储殿下周游华朝时,折损了一部分。玉安人力有限,纪诚他们实在没把握从对街杀到君逸羽身边。”
和兴帝正是因为女儿与君逸羽的渊源,才想早点除掉君逸羽。他确定君逸羽还活着后,本就着恼得紧,想起女儿非要为君逸羽守三年,还为了怀念君逸羽不顾危险涉足华朝,和兴帝脑门上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更可恼的是,女儿走运,在杭城遇到了落单的君天熙,墨染竟然都刺杀失败了。从前些日子玉安传来的消息看,若是君天熙死在杭城,华朝必然不攻自乱。现在可好,君天熙重新理政,君逸羽也活着,还不知会多出多少变数。
为刺杀君天熙失败一事,和兴帝已经狠狠的责罚了墨染台一次,他本来有意压抑怒气,瞥见手边的诏书抄本,实在忍不住,直接将抄本砸在了脚边人的头顶。“君逸羽有禁卫保护,你们没把握!君天熙身边没禁卫时,墨染台在华的高手都在毓儿身边,结果如何!纪恩!照你们这意思,君逸羽住进了宫里,你们是不是更杀不到人了!朕好吃好喝的,就养出了一群废物吗!”
“陛下息怒,是臣无能,愿受任何惩处。”纪恩五体投地,摆出了任打任骂的姿态。
无能?墨染台是真的刺杀不了君逸羽,还是不想刺杀?和兴帝撒气之后,胸腔舒畅了不少,也瞬间想到了许多。他冷静的问道:“纪恩,朕让你护着毓儿去了一次华朝,你不会就拜了新主子了吧?”
纪恩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连忙叩头道:“臣不敢!陛下明鉴!墨染台上下,一心忠于陛下!臣愿意潜入玉安,拼死刺杀君逸羽!”
“行了行了。”和兴帝在纪恩肩上踢了一脚,制止了他的叩头,“朕与你爹是患难之交,也拿你当侄儿看,这才提醒你别犯糊涂。墨染台潜察隐事,向来是天子腹心执掌,毓儿入主东宫,早就有了自己的亲信。你呀,好好跟着朕干,朕百年之后,自会妥善安置你,保你富贵无忧。”
“陛下万寿无疆,臣承蒙陛下信任,不求富贵,只愿生生死死侍奉陛下。”纪恩脑门磕破了皮,此刻红着眼睛急着摇头,还飞出了两滴鲜血。
和兴帝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语气中倒带上了笑意,“跟着朕死你可就折寿了,冲着你爹的面子,朕也得好生顾全他的儿孙啊。起来吧,说说看,刺杀君逸羽之事,可是有什么难处?”
纪恩没有起身,但真的大着胆子说道:“回陛下,臣担心君逸羽成了皇夫,会一直住在宫里。臣愿赴华朝,试着将刺客送进华朝皇宫,一定尽力带回他的人头。”
愿意亲自过去,都只能说尽力,看来墨染台对刺杀君逸羽,还真没把握。和兴帝摇头道:“华朝宫禁森严,早些年你爹好不容易塞进去一个人,也被放出来了。就算你过去,也不是一时之功,朕这也离不开你。无妨,君逸羽是皇夫,不是二门不出的皇后,又与家人久别重逢,定会有出宫的时候。”
也许是和兴帝恢复了和蔼,纪恩也恢复了胆气,他道:“臣斗胆和陛下说一句实话。就算君逸羽出宫,玉安调齐人手,想在禁卫的保护下成功刺杀,几率恐怕不到五成,墨染在华朝的实力,也会大为减损。臣不敢擅做主张,望陛下示下。”
和兴帝的确急着杀死君逸羽,但却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刺杀上。考虑到荣乐王回归可能带来的格局变化,刺探敌情尤显重要,他无法舍弃华朝的墨染,一时陷入了沉默。
纪恩暗暗一喜。他的身份,不可能投靠皇储,但也不愿开罪皇储。此外,他也确实心疼墨染台的损失。真要是不惜代价的刺杀荣乐王,好不容易在华朝布下的情报网,定会伤筋动骨。
“若朕赐你见血封喉的□□,可能干净利索的完成刺杀?”
作为一名特务头子,纪恩深知见血封喉的□□有多难得。如果是平日,他恨不得给手下的刺客都配上见血封喉的□□,现在,他却只想苦笑。偏偏面上还得摆出喜色,“那只要君逸羽出宫,臣有九成把握!”
“好。”和兴帝指了纪恩身后一座书架,指导他从暗阁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又交待道:“让纪诚好生利用这几滴见血封喉,不可损伤墨染在华朝的根基,务必尽快取下君逸羽的性命。”
纪恩在听到和兴帝的“干净利索”时,就猜到了刺杀要求。陛下连见血封喉这样的宝贝都拿出来了,他也不敢再推脱,只能暗自祈祷,荣乐王最好这辈子都别出宫。
看到纪恩应命爽快,和兴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之前说本月六日君逸羽在翼王府门口接见了许多华朝大儒?怎么回事?”
纪恩直接呈上了一份条陈,那上面是荣乐王重回人间后的动向总结,其中“自请为后”是重要的一笔。
与君天熙够齐心啊。看来当初那个“皇夫摄政王”,也许真有两分真心?和兴帝看罢冷笑,如果不是怕耽误女儿的婚事,他真想让自己那个傻女儿看看这条消息。
“继续封锁君逸羽还活着的消息,绝对不能让皇储知道。”
纪恩面露难色,“陛下,这是华朝皇帝布告天下的明诏,以时间来算,不日就能传到华朝的西关,到时候……”
和兴帝决然挥手,“皇储成婚之前,绝对不许知道君逸羽活着的消息。朕会让毓儿出巡西北,纪恩,朕相信你的本事,别让朕失望。”
“是。”西北消息闭塞,要对皇储封锁消息,倒是容易许多。等皇储出巡回京,华朝立皇夫的风头已经过去了,多加留意,应该能满住东宫吧。
和兴帝沉吟有倾后,又问道:“刺杀君逸羽的刺客若是被抓住了,你可知该如何安排?”
“陛下放心,臣等不会给华朝留活口。”
“朕知道,墨染台派出的刺客,都会口含□□。不过,凡事都有意外,也许来不及服毒呢。”
听出了和兴帝话中的深意,纪恩试探的请示道:“臣愚钝,听说漠北与君逸羽有亡国灭族之仇,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嗯。”和兴帝认可的点了点头,又一语双关的叹道:“毓儿对君逸羽一往情深,若是知道君逸羽活着,却和君天熙结成了夫妻,一定想杀了那个负心汉。”
纪恩瞳孔一紧,最终若无其事的领命而去。
唉,照陛下的意思安排下去,不管成不成事,东宫都要记恨我了。天马神保佑,就让荣乐王一直老老实实窝在华朝皇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