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熙是想帮我找回巴雅儿?是了,她昨天就说过,帮我把巴雅儿喊回来。
君天熙,你是有多爱君逸羽,才能如此无私……赵羽心头又酸又苦。她意识到自己之前口气过重,又觉歉疚,还有失去挚友的痛苦冲破克制,众多愁情纠缠在一起,捆紧了她的声带。
“巴……娜音巴雅尔一直知道我有脑疾,就算我告诉她离魂症,我也是她憎恨的荣乐王。在陛下告诉我我是君逸羽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娜音巴雅尔,做不成朋友了。所以,陛下如果只是想帮我找回娜音巴雅尔,就不用白费功夫了,把你的人撤回来吧。”赵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朋友?慕晴一喜。皇夫殿下是在对陛下解释吗……
“好,我把人撤回来。”君天熙把赵羽的沉默当成了挣扎,对她嘴上的“朋友”,也只当是托词,却还是点了点头,并且立马挥了挥手。
慕晴迅速领会了圣意,行礼应命,立马出门安排了传旨内侍。
其实,娜音巴雅尔递给君天熙的指责信,原话是痛斥君逸羽的“欺诈”。娜音巴雅尔一认出君逸羽,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玉安,不管是真的痛恨欺诈,还是另有算盘,都可见她对君逸羽绝情。君天熙担心君逸羽生无可恋,才想促成她们的和解。如果君逸羽真的非要娜音巴雅尔不可,她拼着背上骂名,也会帮她留下娜音巴雅尔。可如今……君逸羽既然能放弃见面,还能强装无事,说明她有机会走出这段痛苦,君天熙不愿她再经历娜音巴雅尔的决绝,自然依她。
赵羽等于亲口斩断了自己与娜音巴雅尔最后的联系,总归还是伤心的。在君天熙面前,她对自己的表情管理能力缺乏信心,起身道:“不管怎么样,我得摆出认错的样子,才好对外头交代。我先去写一封请罪表吧。”
“我命人替你写。你旅途辛劳,只管歇息。”
“不用了。我自己写,才显诚意。”人在痛苦的时候,如果身边有值得信任的人,往往难忍脆弱。若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君天熙,君天熙此刻的体贴,必会挑破赵羽的伪装,而今,她却生怕自己沉沦更深,只想飞速逃离。
“也好。”看出了君逸羽的去意,君天熙没有再坚持。她不愿君逸羽在自己面前粉饰太平,起身告别道:“我延英殿还有事。你的表章写好后,派个人送去延英殿就好。”
“好。陛下也注意休息。”
自从答应看顾君天熙的身体,赵羽除了督促君天熙均衡饮食,也会提醒她劳逸结合。每逢君天熙去处理政务,“注意休息”,都是赵羽常用的道别词。慕晴却觉得,同样的话,今天有些不一样。
皇夫殿下和陛下,怎么好像生分了……慕晴跟在君天熙身后,忍不住偷偷往后瞥了一眼。
冬云层叠的日子,天光不够充足,哪怕高阔的皇家殿堂悬挂着众多灯烛,依然有些幽暗。君逸羽独自站在天光与烛光之间,面貌有些晦暗不清,这个发现,让慕晴的心也笼上了一层阴影。
以皇夫殿下的性子,应该不会对陛下撒谎吧……她既然说与娜音巴雅尔只是朋友,为何在……疏远陛下?
唉,殿下是重情重义的人,她愿意帮娜音巴雅尔冒充驸马,看她们昨天见面的情景,应该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吧。也许殿下,是暂时迈不过心里的坎?唉,娜音巴雅尔跑了,对陛下来说,倒算好事。但愿殿下这头,别再横生事端。
赵羽以构思为名,将侍从都留在了书房外。书房门一关,她就像一个漏气皮球,连叹了好几口气。让她觉得可笑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
有什么好叹气的呢?在见到君天熙之前,她就知道,与娜音巴雅尔的绝交是定局。至于君天熙,起床时她就想好了,忘掉那点不合适的喜欢,老实扮演君逸羽,与君天熙如常相处。
大概就是叹我刚才不够自然吧……赵羽为自己的消沉找到了一个理由,试图重新打起精神,却无法阻挡身躯的疲惫。或许是因为昨晚睡眠质量不佳,或许是饱食的胃袋掠夺了体内的氧气,她感觉全身上下,仍然很累,很累。想到请罪表的内容,她更是连磨墨的力气都拿不出来。
放空大脑呆坐了许久,赵羽才走到书案前。写请罪表时,她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与娜音巴雅尔的过往。她用言不由衷的文字否定自己与娜音巴雅尔的相识,像是对那段生死相交的情谊话别,又像是对过去的自己话别,她甚至觉得,像在对穿越之前的赵羽话别。
一封请罪表写完,就像是一场以毒攻毒的治疗,赵羽写出了满头虚汗,却终于找回了几分真正的平静。趁着心境好转,赵羽想确定华朝朝内的真实状况,并不让人代劳,而是自己拿着请罪表来到了延英殿。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慕晴有些惊喜。中午的情形,让她以为皇夫还要消沉几天,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恢复。就算不考虑君逸羽与君天熙的感情进展,慕晴也不希望荣乐王牵挂漠北,发现君逸羽迅速复苏风貌,她自然是高兴的。
赵羽扬了扬手中的表章,笑道:“把这次的风波平息了,我才好睡得安稳。”
“有殿下和陛下同心协力,任何风波都不能波及殿下。殿下放心,请罪表只是普通臣子的老例,您这封写了也未必用得上。殿下只管高枕无忧。”据慕晴所知,君天熙根本没想让君逸羽“认罪”,同意君逸羽写请罪表,也只是让她本人安心。真要是有人揪着皇夫不放,慕晴相信,谁伸手谁倒霉。就是陛下难免得费些心力,不过,只要皇夫殿下记陛下的好,也算不得什么。
不能波及?那就是真有风波。赵羽暗想。
慕晴被赵羽的笑容感染了,心弦也有所放松,她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有些说漏嘴了,觑见君逸羽面无异色,偷偷松了口气。
“殿下请……”慕晴正想为赵羽让路,一个小黄门趋步而来,打断了她的话头。
“奴才叩见皇夫殿下。”小黄门奔到慕晴近处,才注意到她身边的赵羽,忙不迭补了一个大礼。
“什么事这么着急?”赵羽抬手问道。
小黄门为难地看了慕晴一眼,起身的动作也有些迟疑。慕晴情知有异,呵斥道:“糊涂东西!冲撞了皇夫殿下,竟不知请罪!”
“奴才知罪!奴才该死!”
御前伺候的人不缺眼力,小黄门顺着慕晴的意思,趴回地上,“砰砰!”叩起了响头。他对慕晴的配合,几乎是无缝对接,赵羽若不是特意留心,多半会被请罪的阵势拉走注意力。
“起来吧。下回走路当心就是了。慕晴,他只怕找你有急事,你们说话吧,我进去了。”赵羽看出了猫腻,却不想与人为难,制止了磕头的小黄门,眼含深意地扫了慕晴一眼,就走向了殿门。
慕晴心头微虚。皇夫殿下,是不是看出我在瞒他了……
赵羽进延英殿一向是无需通传的,只不过她出于礼貌,每次都会敲两下门再推开。君天熙熟悉她敲门的节奏,搁笔等她走近,借着距离的遮掩,眼底泄露了一些眷恋……和苦涩。
在君逸羽的脸庞清晰之前,君天熙的眼眸,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陛下,我来送请罪表。”
“嗯。”君天熙伸手接过,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冷淡,又问道:“怎么自己来了?”
“我出京那么久,也不清楚朝中的变动,今天就在陛下这坐坐吧。了解了解时政,免得明天陪陛下上朝时什么都不知道。”
君天熙没想到,中午躲着自己的人,下午会主动凑过来。君逸羽想把伤口完美地隐藏在笑容之后,君天熙知道自己不是她愿意分担伤痛的人,便不忍心挖掘她的伤疤。如此一来,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君逸羽去“歇息”,只能先答应下来。
慕晴发现皇夫留在了延英殿,她以添茶送水为由头几次进来,都不见君逸羽有挪窝的意思,只好偷偷对君天熙使了个眼色。
赵羽就是冲着慕晴留下来的,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她笑道:“陛下,慕晴好像有话和你说,是有什么我不方便听的吗?”
“我这,没有你不能听的话。”
随着娜音巴雅尔的突然消失,君逸羽是胡族驸马之事,已经在朝野间有所走漏。君天熙想要揭过此事,需要时间化解,不想给君逸羽再添烦心,她原本下了禁口令,打算对君逸羽隐瞒此事。在君逸羽表示出照常随自己“上朝”的意思后,君天熙就知道,此事瞒不下去了。她与君逸羽对视片刻,看出了她探听实情的意图,很快对慕晴摆了摆手。
看到君天熙示意自己直接回禀,慕晴心下微喜。胡族驸马事件,无论是从公私哪一个角度,都有些敏感。明明陛下一直在维护皇夫殿下,她可不希望皇夫因此事与陛下离心。
“回陛下、皇夫殿下,宫外有个胡人求见皇夫殿下。”
“胡人?”赵羽嗓子一紧,音色都有一丝走样。是漠北使团没有走完?还是……别的?
君天熙眉头微蹙。她本以为是御史听到风声后弹劾君逸羽,没想到又有胡人上门。如果是娜音巴雅尔派来的人,以她绝情的行事风格,能有什么好事?
留意到君天熙的神色,慕晴不敢再继续,赵羽耐不过心中的期待,追问道:“那个胡人是什么人?长什么样?”
慕晴瞧了君天熙一眼,没见到制止的意思,才回道:“他自称塔勒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