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熙不是滥杀的人,赵羽就算没有看过君唐舒日记,也会直觉相信——君天熙重兵南攻,必是情势所需。但是,唐昭是君天熙的首任夫婿,他们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儿,深受君天熙的宠爱……哪怕是性观念开放的现代,也有许多人对初恋念念不忘,君天熙在南里的修罗手段,一点也没有为唐昭报仇的成分吗?赵羽说不准。
听到君天熙的“不是为了唐昭”,赵羽一怔之后,立时便信了。赵羽不知道君天熙为什么没头没尾的说了这句话,她只知道,属于爱情的侵蚀力,强大得惊心动魄。它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催枯拉朽地吞蚀了赵羽的理智,让赵羽发现了自己又一条劣根性——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窃喜。
“我知道,陛下不是公报私仇。唐昭当年就算不是大华的皇储夫,只要他是领兵主帅,朝廷就不能无视他的阵亡。如果主帅死在了南里还照常议和,南里各族定会轻视我朝,以为我们在服软。就算当时能谈成和约,只怕转背就会闹起来,还不如一鼓作气、打垮南里的战力。陛下当年身为大华的储君,没有义务怜悯敌人的士兵。站在大华的立场上,陛下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也只能那样决定,所以我是真的不觉得陛下残忍。”
为免显露异样,赵羽不敢在唐昭的问题上纠缠,也不愿放任自己的窃喜,好在她有领兵经验,从分析战局着手,很快找到了合适的思路,将话题拐回了原点。
君天熙与唐昭成婚后,一直没有夫妻之实,后来君承天发现了端倪,在君天熙和唐昭的酒水中暗掺春*药,才有了他们唯一一次同床。唐昭在君天熙心中唯一的意义,就是君若珊的父亲,除此之外,他于君天熙而言,连普通臣子都不如。
君天熙想告诉君逸羽:唐昭从来不是她的私。君逸羽毫不在意的“皇储夫”,却扑灭了她的冲动。
之前手中的薄汗,明明早已蒸发殆尽,君天熙还是觉得掌心一阵阵发凉。也许是因为五指连心的缘故,连心尖都布满了寒意,以至于她全身都有些无力。
这是君天熙第一次与君逸羽提及前夫。它唐突地提醒了君天熙一个丑陋的事实——她曾三嫁。
君天熙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大。连女儿都与君逸羽年岁相当,她凭什么以为现在的君逸羽会在意唐昭?真是……可笑至极。
赵羽从认清自己对君天熙的感情起,就不敢往她脸上多瞧了。久久没有听到君天熙应声,她才发现君天熙在走神,注意到君天熙无意识地抱了抱胳膊,她关心道:“陛下又发寒了吗?风寒才养好,别是又反复了吧?”
“没有。”君天熙定神,摆手拒绝了赵羽请脉的手势。
赵羽仔细打量君天熙的气色,确定她恢复了健康,便不再坚持把脉。但是为了稳妥起见,她立马召来了慕晴,让她给君天熙加衣服。又建议道:“延英殿太空旷了,不聚气,陛下大病初愈,不宜在此久坐。今天应该没有需要陛下亲自召见的大臣了吧?陛下不如继续回寝宫歇息?”
“我歇够了,该处理政务了。”君天熙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拿奏本转移注意力。
君天熙养病的头几天,因为发烧,一直精神不济,赵羽自然是不让她离床的。等到退热之后,赵羽不希望君天熙的身体留下隐患,为了让她老实静养,她特意在她的药方里加了安神的成分。所以,君天熙养病的这半个月,几乎多半时间都在床上,赵羽以为她睡烦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慕晴恰好捧着君天熙的大氅回来了,她听见赵羽的笑声,搞不清状况,却跟着笑了。慕晴是犯官之后,自幼充为宫奴,她其实没有见过几对夫妻,但是这些天皇夫与陛下的相处,连她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甜丝丝的。尤其每天晚间,皇夫与陛下商讨奏本时,她总会想起世人称羡的“琴瑟和谐”。慕晴有时甚至会偷偷憧憬——等到陛下与皇夫重新定情时,该是何等情景?
“把今天的奏本取来。”君天熙不觉得冷,看在君逸羽的份上,还是接受了大氅。
“都快过年了,这几天的奏本没有什么大事,陛下就算不想睡觉了,找点宜情养性的活动消遣消遣多好?比如说琴棋书画……不对,下棋费神,不能算进来。”
听到赵羽劝君天熙暂搁公事,慕晴走向奏疏箱时,特意放慢了脚步。陛下这一年来勤勉国政,过节都没正经休息,她也觉得,陛下初初病愈,应该多歇两天。反正皇夫殿下处理朝政也似模似样了,有她分担,陛下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此外,君天熙这次,一场风寒竟然迁延了半个月,其实有些吓到慕晴了。
“你去消遣吧。”
“身体刚好就急着打发我,我替你批的奏本是有多差?”
君天熙实在没心思说笑,又不想对君逸羽甩冷脸,耐着性子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赵羽隐约感觉有点不对。
控制情绪是帝王的基本功,君天熙在有心控制的情况下,从来没有失过手,这次居然马失前蹄了。赵羽笑色渐淡,君天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不动声色地补救道:“不是客气。你帮我处理朝务,确实辛苦。你不想休息吗?你回京后,还没有回过翼王府吧。”
赵羽还是感觉君天熙不对劲。
翼王府?是长孙蓉回来了吗?不对啊,拜祭仁宗皇后时娘亲在,如果长孙蓉回了,她肯定会告诉我。而且君天熙从中秋答应我不当月老后,就没提过长孙蓉了。说起来,西武贺新年的使团都入境了,长孙蓉怎么还没回京……赵羽今生注定只能以“君逸羽”的身份生活了,她不想活得太累,懒得漫无边际地猜测,直接问道:“陛下似乎不开心?”
慕晴拿奏疏的手微微一顿,还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陛下不是好好的吗,殿下哪里看到不开心了?
君天熙确实不开心,但是这个不开心太微妙,让人难以启齿,也难以言表。君天熙自觉将情绪收敛得很自然,竟不知君逸羽何时如此敏锐了,是因为见多了朝臣吗?
想起朝臣,君天熙就想起了自己遗漏的问题。唐晗的奏本还在桌上,君天熙想到楚净初的问题足以打消君逸羽的狐疑,便问道:“楚净初突然病逝,你没有疑虑吗?”
“疑虑?算是有点疑虑。”赵羽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和楚净初分别,满打满算,还不到三个月。她那时还活蹦乱跳的,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人,转眼就一病不起了,真是令人唏嘘。”
赵羽及时拉回感慨,顺嘴劝诫道:“所以陛下平时就该保重身体,不能仗着年轻就掉以轻心。”
君逸羽周密的关怀让君天熙心湖一暖,混乱的心绪也有了复位的趋势。
她说我……年轻?
慕晴故意磨蹭也没有等到君天熙改主意,只能抱着一摞奏本回来,此时正好轻手轻脚地绕到了龙案后。她看到君天熙微颤的睫毛隐有羞意,暗自好笑。殿下这么会说话,陛下哪里能不开心?果然是殿下多心了。
察觉到慕晴的窥视,君天熙不悦的瞥了她一眼。慕晴知道君天熙心情好,不觉害怕,但也不敢顶风作案,眼观鼻鼻观心地安放起了奏本。
君天熙心情恢复了,才算是真正有了发问的兴致。看到慕晴准备收走唐晗的奏本,君天熙伸手拦住,问道:“你不怀疑我吗?”
“怀疑什么?”赵羽才看过唐晗的奏本,自然是认识的,她看着君天熙手中的奏本,想到其中的内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怀疑……你让人杀了楚净初?”
“嗯。”
“陛下不会。”君天熙话音未落,赵羽就好笑地摇了摇头。原来君天熙的心事是这个啊,那真是多虑了。
“为何不会?”
“陛下行事磊落。我与楚净初非亲非故,还可以说是有仇,如果是陛下私下派人杀了她,不会瞒着我。而且唐季明写得很详细,楚净初是在山衍族去世的,病中还有其他南里部族探病。她如果死得不清不楚,煞耶族族长也不会亲自上京了。”赵羽很笃定。
“磊落”这个评价让君天熙想起了她在船上的赞叹,君天熙摇头道:“朕不是正人君子,也做过很多鸡鸣狗盗的勾当。”
君天熙特意换了自称,赵羽明白她这个“朕”字的含义,还有些感同身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赵羽不愿回忆自己手上的人命,定神笑道,“至少陛下从来没有欺骗过我,所以我从来不怀疑陛下。”
原来,果真是……信任?
君天熙通体欢畅,情难自禁地露出了倾国倾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