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军旅生活的武舞,向来能激发武将的共鸣。在场的武将,许多都是“荣乐王”的旧僚,他们在《荣乐王破虏曲》中看到自己昔日奋勇拼杀的战场,激动之情,更是无以言表。有几位将军看到兴起之处,还想用配刀击节,在腰上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身在御前。
《荣乐王破虏曲》结束后,将军们热血沸腾,半响都无法平复。周国公孟劲是个鲁直的人,他本就敬佩君逸羽的功绩,又想借机回报君逸羽的恩惠,在一腔兴奋地推动下,他兴致勃勃地离席请命道:“陛下,当年在征北军中,若非荣……皇夫为臣求情,臣早就死在了军令下,万没有将功折罪的机会。臣冒昧,想为皇夫剑舞一曲,望陛下俯允。”
刚演完君逸羽袭击塔拉浩克,孟劲又来提“征北军”,这不是推着君天熙回忆君逸羽之死吗?
赵羽皱眉就想阻止孟劲,嘴唇未动,君天熙已经应了一声,“准。”
“陛下。”在孟劲谢恩之前,邹昌突然冒了出来,“臣方才欣赏《荣乐王破虏曲》,想到北征漠北的日子,多亏陛下与皇夫统御有方,我军才能屡建奇功。臣心潮难平,愿与孟将军对舞,敬贺陛下丰功茂德、圣寿万年,皇夫忠勤王事、福海深长。”
孟劲听到邹昌的辞令,又接到他的眼色,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陛下。他连忙附会道:“对对,臣的剑舞,也是想为陛下贺寿。”
孟劲真是个妙人啊。还有邹昌,你这到底是想帮孟劲,还是想帮“皇夫”呢?只怕都会适得其反呢……潘宁险些笑出声来,眼角到底是掠过了一丝笑纹。
“朕与皇夫,方才也在追思漠北岁月。两位将军都是征北之战的功臣,剑舞助兴,正逢其时。朕与皇夫,拭目以待。赐剑。”
君天熙知道,自己不合时宜的变脸,引发了不必要的猜疑,为了挽回影响,她不能再露异色。开口之时,她特意在话里话外,把自己和君逸羽绑在了一起,孟劲和邹昌表演的过程中,她还与君逸羽亲密地讨论了一番。
赵羽见君天熙恢复了常态,以为她调好了心情。她对“征北军”没意见,对剑舞也没意见,只是不希望触发君天熙难过的记忆,才想阻止孟劲。既然君天熙不介意,赵羽自然是更不介意。孟劲和邹昌都是军人,两人的剑舞都脱胎于剑法,以赵羽的武功,不难看出妙处。听君天熙发问,赵羽以为君天熙对剑舞有兴趣,还认真地为她讲解了半天。
在孟劲和邹昌奉还木剑后,君天熙赐下了大手笔的赏赐,又为在场的征北功臣赐了酒。
一杯赐酒下肚,邹昌脏腑生温,此前的担心也落回了肚子里。陛下分明与皇夫不分彼此,忆及漠北凶险,陛下面色微变,哪里值得多心?邹昌啊邹昌,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圣主之腹呀。
众位征北功臣,在听完《破虏曲》后,本就豪性大发,借着君天熙的赐酒,他们放开了酒性,让整个宫宴都欢快了不少。喝倒了数位武臣后,宴席在喜气融融的氛围中迎来了谢幕。
踩着百官的恭送声,赵羽与君天熙先返回了后殿,没想到才走过穿廊就看到了君若珊。
“珊儿?你怎么在这里?”赵羽不解。
今晚的夜宴,除了庆祝上元,也是君天熙的寿宴,按理说,皇子公主都应该前来贺寿。君煕佑和君若珊年岁尚小,贺寿之后,只是在宫宴上稍坐片刻,君天熙就让他们先去歇息了。君若珊因为尚未还俗,在晚宴之前,就已经私下给君天熙贺过寿了,以她贪玩的性子,赵羽还以为她早就出宫游玩了,还能让宫中见到她,着实让赵羽意外。
“今日是母皇圣寿,我总觉得,该与母皇告别了再出宫,也好再为母皇贺一次寿。”说罢,君若珊双臂上抬,果真行起了大礼。
“这么懂事?”赵羽语含揶揄,人已经为君若珊让出了位置。
君若珊口若悬河地甩出了一串吉祥话,君天熙也只是平淡地抬了抬手,交代了一句“多带侍卫”,便罢了。
“可是我不想带侍卫。有人跟着,出游总不能尽兴。”君若珊抱怨一句后,眼透期盼地看向了赵羽,“要不父王陪我去吧?玉安的上元可热闹了!母皇也去吗?”
“朕不去。”
在君天熙拒绝后,赵羽也很快摇了摇头,“父王不便出游。”
“因为翼王妃尚在病中吗?”君若珊提前猜到了结果,也不十分意外,转而邀请道,“那父王得回翼王府侍疾吧,不如我们一起出宫吧。”
“父王今晚不出宫。再说了,就算父王出宫,去翼王府该走玄武门,你得走朱雀门才热闹吧?哪里顺路?”赵羽对君若珊的黏人劲有些无奈。
“也是哦。”
“去吧。外头人多,你带几个侍卫开道,也免得磕磕碰碰。早些去玩高兴了,也好早点回去歇息。”
“好吧。母皇,儿臣告退了。”
赵羽看着君若珊活蹦乱跳的背影迅速远去,忍不住感叹道:“要是萱儿也这么活泼就好了。”
在君天熙和君若萱身上,赵羽深刻感受到了“爱屋及乌”的含义,尤其对君天熙表白后,赵羽对君若萱三人,更多了家人间的责任感,便是面对精灵古怪的君若珊,她也耐心了许多。
举办夜宴的大华殿与延福宫相距不远,赵羽确定室外温度后,对君天熙提出了步行。
从大华殿到延福宫,都是大华皇宫的核心建筑,最不缺的就是巍峨的宫殿。明亮的月光洒落在高大的宫墙下,反衬出了一种别样的冷清,却因为身边人的存在,让赵羽只觉宁静。
赵羽向后摆了摆手,在慕晴带着侍从放慢脚步后,她对君天熙轻声提议道:“陛下,我们出宫吧?”
“出游?”
“是呀。今日不是陛下的生辰吗?之前那些寿礼,都是宛樱按照宫中的成例准备的,算起来,我还没有给陛下送寿礼。陛下什么都有,我想了两天也没有想到合适的礼物,但也不想毫无表示。一起出宫游玩吧?今晚宫外正热闹,说不定我能遇到合适的寿礼呢。”
五年前的上元同游,君逸羽赢得了一盏精美的七彩莲花灯,送给了君天熙当寿礼。君天熙想起五年前的情景,神思恍惚,为了逼迫自己定神,她很快问道:“你方才和珊儿说,不便出游?”
“今天是陛下的寿诞,我陪珊儿出宫玩,算什么事?自然是‘不便’呀。”赵羽失笑,“与陛下一起,肯定是方便的。怎么样,陛下肯赏光吗?”
与陛下一起,肯定是方便的?
明明只是一句寻常话,却在君逸羽理所当然的语气中,整合出了一份奇异的力量,轻而易举地触动了君天熙的心弦。君天熙眼波微晃,她却强行把视线移到了冷寂的宫瓦上,“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今天……不是圣寿节吗?”
“是圣寿节,但后日才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后真正的忌日。父皇立我为储后,想要彰显储君的分量,将我的生辰定为了‘皇寿节’。为了避开母后的忌日,又以‘不忍劳民’为名,将皇寿节改到了上元之日。我即位后,圣寿节依然如此。”
赵羽身躯剧震,突然想到了漠北的一场闲聊。
——“……那时天熙帝还在母胎中,母亲被下了剧毒,她本来也该生不下来的。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母亲死了,孩子却活了下来。姑母见是个女儿,就没再派人下手了,承天帝这才有那么个独女。”
在漠北生活的期间,赵羽与娜音巴雅尔经常闲聊,尤其“成婚”之后,两人的“卧谈会”,更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聊。由于话题太杂,时间又隔了两年,赵羽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听君天熙说起“母后的忌日”,她才猛然想起——
君天熙险些没能出生!
赵羽一阵后怕,瞬间渗出了满身冷汗。她顾不得场合,情难自禁地将君天熙抱了个满怀,指尖仍在轻颤。
远远跟在后头的慕晴都大吃一惊,她身后的侍从们更发出了低哗。慕晴连忙弹压,带着侍从们悄悄压低了脑门,她的眼底却满是笑意。
君天熙也满心惊讶,却沉默地纵容了君逸羽唐突的拥抱。
“我知道这件事。听娜音巴雅尔说,母后怀你时,媼敦格日乐给她下了毒,是吗?母后的官方忌辰在二月,我没想到,她是一生下你,就去了。尽管陛下的生辰与母后的忌日是同一天,我还是想说,陛下的出生,是值得庆贺的事。母后身中剧毒还诞育了陛下,我相信,她在天有灵,也会为陛下庆贺。”
十四岁那年得知母后的真正死因后,君天熙就知道,自己的生辰,不是值得庆贺的日子。包括父皇,即便他不怪她克母,也无法对她的生辰说出“值得庆贺”。君天熙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生辰的哀悼,却在君逸羽诚挚的话音里,眼角发涩。
君天熙将额头枕在君逸羽肩上,用君逸羽的气息填满了鼻端。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越靠近这个人,越能感受到她的珍贵,也越发让人贪心。君天熙想抬手环紧君逸羽的腰身,好与她毫无间隔的相拥,但最终,她只是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角。
“君逸羽,让太医为你治疗离魂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