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克鲁克山问道,他斜靠在门框上,默默看着那只小猫咪又在他眼前摇晃了下。
乍然发现有人在,陈家蜜意识到自己姿势不雅,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她想伸手拽拽T恤的下摆,发现手里还捏着个破了洞的男士拖鞋,见克鲁克山的表情充满了不赞同,她尴尬地笑:“我在打蟑螂。”
然而并没有一只死蟑螂作为有力的佐证,她半夜趴在走廊里的行为实在是很诡异。
陈家蜜把拖鞋套回脚上,脚趾在那个显眼的破洞里不自然地蜷起,克鲁克山心想待她走了,自己一定要强迫老珍妮把这双拖鞋扔掉。
“我不知道珍妮有没有跟你事先约定,不过你的范围只限于一楼和你自己的卧室,”克鲁克山指了指陈家蜜面前紧闭的房门,“至于我的卧室和这间房间,还请你不要涉足。”
“我没……”陈家蜜的反驳有点薄弱。
在经过了这样一个夜晚之后,她还以为自己和克鲁克山之间的关系有所和缓,甚至可以称为朋友,但是刚才克鲁克山带有警告性质的告诫,却又让陈家蜜感觉到无法逾越的距离,陈家蜜心里把蟑螂骂了一万遍,可是她仍然不得不正视自己是否自作多情这个事实。
克鲁克山一向早睡早起,今天的意外出行已经影响了他的作息,他的口气有些不耐:“如果你以前不知道,那么现在请严格遵守这条补充协议,还有……明天五点我希望能看到你已经坐在早餐桌前,你得和我一起去阿斯米尔‘上班’。”
“啊?”陈家蜜愕然,克鲁克山已经越过她下楼。
上班?上什么班?陈家蜜想问又不敢问,她已经在阿斯米尔了,还要去哪个阿斯米尔啊?但是克鲁克山至今为止还没有让陈家蜜失望过,陈家蜜只纠结了一下下,就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克鲁克山。
她正纳闷,那只蟑螂或许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从门缝中再次探出头来,而后竟慢慢爬到了走廊当中。陈家蜜用慢动作稳稳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再次拽下拖鞋,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克鲁克山才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只听到楼上一声清脆的敲击地板的声音,他关上冰箱门快步上楼,发现陈家蜜正捏着蟑螂的须小心提起来,而被打扁的蟑螂早已经死得彻底。陈家蜜见他回来,心中充满了沉冤昭雪的快乐。
“你看,”她晃了一下手里的蟑螂,“我真的是在打蟑螂。”
看来他得提醒老珍妮不要把家里的暖气开得那么大,各处打扫也要更及时,老珍妮年纪太大了,克鲁克山严肃地考虑在陈家蜜走后找一个波兰家政,虽然荷兰的劳工法非常麻烦,但这也是为了长远的利益考虑。老珍妮或许会在几年里离开,克鲁克山早晚要适应独居生活,而且他不觉得自己会很快成家,给这个屋子找到另一个女主人。
克鲁克山面无表情地越过陈家蜜:“看到了,垃圾已经整理好放在外面,不要扔在屋子里,还有明天五点我要看到你,就这样,晚安。”
陈家蜜还想再说什么,克鲁克山已经把卧室门当着她的面关上了。
陈家蜜光着腿站在走廊里,手里还拎着蟑螂,恐怕不方便回去穿外套。陈家蜜拿纸巾把蟑螂裹起来,做好面对寒冷的心理准备,猛吸一口气打开了大门,外面的低气温瞬间让她一个激灵,她把包着蟑螂的纸巾小心翼翼塞进已经打包好的垃圾袋里,几乎是浑身僵硬地回到屋子里洗手消毒。当她想彻底回到房间在床上挺尸,一眼就看到自己扔在床上的毛巾,只好认命地爬起来吹头发。
她真正地躺下去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凌晨,陈家蜜想到这屋里只有一个公用浴室,女人起床梳洗比男人慢不提,陈家蜜特别不想和克鲁克山抢位置,毕竟已经先后发生过你看我我又看你的尴尬事了,她决定多吃点苦,把手机闹钟定在了四点半。
临睡前,她在朋友圈里发了条动态:一切都好,明天再出发。
至于被亨特拉尔先生拒绝的事情,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就像克鲁克山说的,在阿斯米尔还会有别的机会。
陈家蜜觉得自己仿佛刚躺下去,闹钟不一会儿就想了,她打了个滚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被子盯着头顶的天窗发呆,冬季的阿斯米尔凌晨四点半还是一片漆黑,深沉的夜幕里好似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蓝色,昭示着黎明的到来。陈家蜜醒了醒神,给自己套上连帽卫衣和牛仔裤,抓了一根发绳出了房间。
老珍妮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一股温暖的烤吐司的甜香洋溢在屋子内外,这比什么清凉油都要提神。老珍妮冲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趁克鲁克山还没有起床,让陈家蜜赶紧用浴室,梳洗完了就来吃饭。
陈家蜜对着镜子梳了个高高的马尾,卫衣领口不太高,她准备一会儿裹个围脖再披上外套。又想到克鲁克山的说法是他们今天是要去阿斯米尔上班,陈家蜜想了想,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但凡出门办事或是见陌生人,化个妆总是显得更有礼貌更精神一点。
她尽量让自己动作快,老珍妮问她要几片吐司,陈家蜜少有地要了三片,还另外要了煎蛋和培根,老珍妮想了想,还给了她一把草莓杏仁小饼干。这里不比海市,在家里有于冰姿到处藏零食,单位里同事们到了下午会叫外卖,最多半小时就能送到,这里是阿斯米尔,如果正餐不吃饱基本只能饿肚子,陈家蜜算了算从五点一直到午饭时间,少说当中有五六个小时,要是不填饱肚子,半途饥肠辘辘的感觉真的会不好受。
陈家蜜和老珍妮安静用餐的时候,克鲁克山卧室的门打开了。
他显然没料到陈家蜜会起得那么早,万一发生两人抢浴室的情况,他原本是打算到后院的水槽解决的,这让他在一天开始的时刻心情不错,主动跟陈家蜜打招呼:“早安。”
陈家蜜嘴里叼着吐司含糊回答道:“你也早。”
她穿得很休闲,方便走动,但是并没有随便,克鲁克山看得出她化了妆,他虽然没有解释什么叫去阿斯米尔上班,陈家蜜也没机会质疑他,但她显然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很在意他的计划。克鲁克山感到满意,这说明自己昨天晚上的举动没错,陈家蜜是个资质不错的女孩子,反应快又勤恳,最主要是话不多却能做事,只要给她机会,她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成功。
虽然不想承认,陈家蜜这种表达重视的示好举动让克鲁克山的内心相当愉快。
这时老珍妮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准备把餐桌留给年轻人们,自己穿上大外套出去散步,她每天都有早起散步的习惯,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黎明的阿斯米尔湖畔把流浪的陈家蜜捡回家。但今天不大一样,她在门口大声喊克鲁克山的名字。
克鲁克山顶着一嘴刮胡泡泡,像个圣诞老人一样跑出浴室:“什么事?”
陈家蜜差点把酸奶喷出来,她很艰难地咽了下去。
“你得给我买一样东西,”老珍妮拿拐杖指指克鲁克山,“圣诞树,去年那棵已经用了四年被我找人回收了,今年我要一棵新的,下周就是圣诞节了,克鲁克山,你动作要快。”
克鲁克山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抹掉泡沫,回答得很不情愿:“平安夜我们会去亨特拉尔家的聚会,这是每年的传统,家里实在必要放置一棵圣诞树,你要是真的喜欢,满街都是,你可以随便看随便玩。”
老珍妮拿拐杖跺了下地板:“圣诞树才是真正的传统,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在节前看到,这是我今年的圣诞愿望。”
没等克鲁克山再说话,老珍妮转身就走了。
这让克鲁克山非常烦心,他并不愿意在家里放这么个碍事的东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六十天得腾出车库的一块地方专门放置没用的圣诞树,剩下的五天他还得把灰尘擦干净,给这棵愚蠢的树挂上各种亮晶晶的小饰品。前两年,他都是花钱让隔壁的范尼做这事,今年范尼被禁足了,好在还有陈家蜜可以帮忙做免费苦力。
明明正在吃着香喷喷热腾腾的早餐,陈家蜜却莫名打了个冷战。
饭后,陈家蜜第一次见到克鲁克山家的车库,这个车库属于面基相当大的,停着两辆车,除了一辆皮卡,还有一辆德系的轿车。陈家蜜认得这款车的豪华系列,虽然这家公司的车都长得一模一样,但陈家蜜仍然分辨得出那辆轿车价值七位数人民币。陈家蜜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自家老板去年买了这牌子两百万的系列顶配,结果总是被认成二十万的经济型,为此老板不爽了很久。
这几天,陈家蜜在阿斯米尔见到的更多是代步的家用小轿车或者是自行车,这辆德系车大概算是陈家蜜在阿斯米尔见到的最贵的车,毕竟她没机会去亨特拉尔先生的车库看看,亨特拉尔家的车库说不定除了豪车还有游艇。
不过这么说来,克鲁克山好像很有钱?
基于小镇居民对他的熟稔和他神秘的工作,陈家蜜对此越发好奇起来。
然而克鲁克山要开的却是那辆皮卡,他兴趣盎然地琢磨着陈家蜜脸上失望的表情,然后叫她上车。
凌晨五点半不到,那条陈家蜜熟悉的公路和小镇相连的路口,遭遇了陈家蜜曾经目睹过的堵车,不过这一次她乘坐的车也是堵车大军里的一员,除了数量众多的皮卡和家用小轿车之外,车阵里无一例外都是那天她在告诉公路上看到的重型卡车,它们似乎都是直接从机场开过来的,车身上都统一喷涂着标志,陈家蜜只能勉强辨认出荷兰皇家之类的词。
等待的过程中,小车的驾驶员们会纷纷摇下窗户互相问好,这几百上千号人似乎彼此都很熟悉,这让陈家蜜很惊奇,就算是只有千来人的陈官村,她也对很多村民很陌生,阿斯米尔只有两万人,人们却好像都彼此认识。
车流虽多却很有序,二十分钟之后克鲁克山把车开到了停车场,那里已经有个年轻的男孩子在等着。
那男孩子纯然是白人长相,却和克鲁克山很熟络,同样也长得很高,他看到陈家蜜眼睛一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通行证递给陈家蜜:“你好,我是帕特里克,是昨天接到克鲁克山的电话,连夜帮你办出通行证的人。”
陈家蜜拿到通行证,就好像站在兔子洞口的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