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闻听此言,把脸一沉道:“小霞住口!这夏姑娘行走江湖,为贼人所污,本已是不幸,你怎可还往人伤口上撒盐?要是让爹爹知道,定要教训于你,姑娘家的怎能这么没规矩?我与夏姑娘虽然是萍水相逢,可一见投缘,她如今身上不方便,我自当全力照顾,否则何谈道德二字?若是生了什么龌龊心肠,又怎对的起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那名叫小霞的姑娘却不怕这位哥哥,反而走上来,拉着瓶儿的手道:“是是是,我们姑娘家不会讲话,否则圣人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比不得您是个君子,我们小女子回房了,您这君子要是想知道夏姑娘怎么样,自己进去看啊。不过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嫌疑不知道兄长是避还是不避?”这话说出,那书生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翕动,不知说什么好。
见自己二哥被逗的发窘,那小霞又道:“算了,你这老实头没意思,一逗就吃瘪,将来娶了嫂子过门,怕是更要被吃的死死的。”
那二哥听得双眉一竖,就要发作。小霞看哥哥当了真,赶紧收了笑容道:“兄长,你听我说,这夏姑娘吵着嚷着要在温州下船。如今这倭寇闹的凶,听说象山、奉化已经见了倭寇的踪迹,台州之地,一日三警。温台一线之隔,乃是个凶险所在,她去那下船做什么?再说了,这一遭咱们从绍兴避祸到保安,若是在此分手,与她再难有相见之日。”
书生沉吟不语,小霞又道:“这夏姑娘天资国色。兄长又对她一见钟情,茶饭不思。你这心思,我看啊,便是李神医也瞅出来了,他老人家为人厚道,不与你说笑而已。哥哥,夏姑娘她虽然失了贞洁。但兄长你既然不嫌弃她,那也就勉强算是一桩良配吧。父亲为人宽厚,也不会介怀这些。可是你总端着个君子的架子,连和她说句话都要拿捏再三,难道还要妹妹去帮你说媒?依我说,你胆子大些,自个去提吧。”
那书生被妹子说的心动,眼睛一亮,可是旋即又犹豫道:“我此时提亲。岂不成了趁人之危?这大大不妥,大大不妥。”
那小霞气的叉腰道:“你这二呆子,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再这么大大不妥,大大不妥,就等着这么个天仙般的嫂子飞走吧。到时候她生了孩子,自己养不了。只能随便找个什么讨不到老婆的穷汉嫁了,说不定还要因为带个拖油瓶受气,天天挨打受骂。被丈夫凌虐呢。”
被妹妹这一通夸张的描绘,那书生脑海里脑补出一副图画:满面菜色的夏姑娘被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揪住头发猛打,旁边还有个小孩子哇哇痛哭。想到此,书生血气上冲,一咬牙道:“也罢!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我这便进去提亲,若是夏姑娘愿意,我便与她共结百年,便是她腹中的胎儿。我也只当做是我沈衮的亲骨肉看待,决无二话。”
见他伸手要去推门,小霞一把拉住道:“我的傻哥哥。你还真是听风就是雨,那夏姑娘刚喝了李神医准备的睡圣散,静卧散火,得睡两个时辰才能醒呢。其实依我说,不如干脆咱把睡圣散的剂量开大些,等她过了温州,再跟她说这事。到时候她回不了头,也只好从了兄长。等咱到了保安,立刻拜堂,这事就成了板上钉钉,再无变故,岂不是一等一的好事。”
这沈小霞一番好心,要帮助自己的二哥实现心愿。哪知沈衮把脸一沉道:“小霞住口!你把我看成何等样人?这等用药迷人的卑鄙行径,和那下三滥的贼子有甚么两样?便是杀了我,也万不肯为!你回舱去,此事休再提起。今后若是有人敢在夏姑娘的药里动什么手脚,我不管她是听谁的命令行事,也要把她乱棍打死。”
沈小霞见一向宽厚的哥哥突然翻脸,又被一通臭骂,气鼓鼓的回了房,嗔道:“呆头鹅二哥,简直呆的要死,一口咬定那夏姑娘是被贼人所污,也不想想她是会武的,当初杀那几个水贼时,是何等的手段,什么人能污的了她?多半是人家心里有个心上人,被心上人骗去了身子,又不肯认帐。她这分明是带着孩子去认爹的。兄长还讲什么君子之道,注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真气死我了。活该他讨不到老婆。再说了,还没过门,就为了个外来的女人骂我,这要真过了门,岂不是要对我讲打讲杀。”
那丫鬟瓶儿知她兄妹感情最好,自家小姐怕是有些吃那夏姑娘的飞醋,在旁劝解道:“小姐别动气了,二公子就是这个脾气,您又不是不清楚。依着奴婢看,那夏姑娘对那负心人用情极深,昏迷时还喊着严郎,相公什么的。二公子要是去提亲,八成要碰钉子。到时候他吃不下饭,喝不下茶,小姐也要心疼。要不回头您去跟她说说,都是女儿家好说话一些,成全此事,还要靠您。”
那沈小霞听到严郎两字,仿佛被蝎子蛰了一般跳起来道:“什么?严郎?这姑娘好好的什么人不能喜欢,怎么非要和姓严的扯上关系?”可她旋即又坐下道:“不会的,不会的,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哎,说起来啊,这姑娘虽然长的貌如天仙,可终究是个残花败柳,按说是不配进我家的门。也就我那呆子哥哥拿她当个宝贝,为了她连饭都吃不下了,还肯给她个正妻名分。我们绍兴沈家,好歹也是大族人家,能嫁进来也是她的福分,回头也只好我这个妹子出马,把这里面的关系说清楚了,让那夏氏看清楚,这事是谁求着谁。真没见过这样的哥哥,为个女人连妹子都要骂,连娶嫂子都要我这当妹子的帮忙。”
浙江,台州府。
台州府于明时,算的上是个富庶之地。境内造纸业发达,年贡纸张二十五万张以上。只是自从倭乱爆发以来,由于此处沿海,多遭倭寇侵犯。再加上朝廷禁海,这么内外相攻,因此如今民生大不如前。
唯一比以前发达的,却是军事。自胡宗宪执掌浙直以来,大兴营兵,民间也多有募勇抗倭者。台州的兵勇善战,于浙地也算的上是块响当当的牌子。
台州府城内,有一处极大的宅院,平素里也不见有人住,只有几个管家仆役看守宅子,免的荒废。可前几日,这宅子忽然热闹起来,仆役、丫鬟多了不少,上上下下一通忙和,据说是家主要来。
那台州本地百姓闻听,纷纷议论:如今这象山、奉化据说都见了倭寇的踪迹,虽然未曾大规模动武,但是看这架势,怎么也得打一仗。没看耿少泉耿大爷带着几个结拜兄弟,七八十条汉子已经进城了?要知道,耿大爷每次进城,都是朝廷要招台勇打倭寇,需用他手下这些亡命徒。这帮人身价不便宜,雇他们一个月的花费,要比招营兵高出几倍,所以非到危急时刻,官府也舍不得钱雇这拨人。如今这些兵勇既然来了,就证明仗一定会打。
这种情况下,有门路的都想往外跑,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来?或许是看这台州城墙坚固,还有大炮,觉得这里安全些?可是那耿大爷那帮人就在城里,他们可不是城墙和大炮能拦住的,外乡人,要吃苦头喽。
他们哪知道,耿少泉耿大爷,此时正在那位外乡家主面前,规规矩矩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哪有平日里那份飞扬跋扈的派头。那位家主一身员外打扮,靠在大椅上问道:“少泉,事情筹备得怎么样了?这次的人手,可靠么?”
耿少泉急忙回道:“回您老的话,这次的人手都是跟了咱家多年的老兄弟,跟官府真刀真枪干过架,不少人手上都沾了人命,肯定靠的住。您老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绝不含糊!只是官府要的人比较急,我把附近各地的弟兄都聚了过来,也不过三百来人,这人数上实在单薄了些。不过咱手上有着几十副日本胴丸,还有六七副铁甲,弟兄们又干过硬架,才不怕那些矿工泥腿子凑出来的新军。只是可惜,这鸟枪实在太少,现在手上的快枪也没超过五杆。”
那家主闻听,点头道:“那也没关系,三百人不少了,到时候裹胁起来,凭你耿大爷的威望,拉出五六百人的队伍来,不成问题吧。至于快枪甲兵又算什么,打完这一仗,便是连佛郎机都能到手。”
耿少泉急忙磕头道:“在您老人家面前,万死不敢称那两个字。小人估摸着,拉出五百人问题不大,剩下的人么,咱可以找些孬货,到时候不敢坏咱的事就是了。至于台州卫,能打的都被招到奋武营,还在象山那守着,剩下的都是些个老弱残兵,不堪一战。锦衣卫的乐百户倒是个狠人,不过他手上的人手少,也不难应付,衙役捕快那些人更是不在话下,若是此时辛五郎他们的真倭上岸,这台州唾手可得啊。小的只怕,夜长梦多,不如趁现在台州空虚,咱抢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