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见老爹发问,答道:“回禀父亲,沈家庄是我屠灭,此事陆大都督必然也会得知。然而陆大都督也有言,若是沈炼真有对我严家不利之处,便是将其灭口,陆大都督也不计较。陆大都督对我严门既如此方便,我等既然已将沈炼除灭,又何必斩尽杀绝?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好见面嘛。至于说,留下沈襄,固然可能记恨我严府,但若是此刻把沈家灭门,只怕还有更多人与我寻仇。便是万岁爷,若听得锦衣卫旧臣做了白莲教匪,心头固然不快,说不定还会对锦衣卫整体有所猜忌;与其这样,何妨在万岁面前,展现大家共抗白莲教匪的和谐图景呢?”
严世藩听严鸿说得头头是道,正要咬牙驳斥,严嵩开口道:“鸿儿此事,办得妥当。东楼,你不必多言了。陆炳那边,是我严府强援,给他个面子也是好的。鸿儿,你起来。”
严鸿忙道:“谢爷爷宽宏。”缓缓站起身来。
严世藩冷哼一声道:“沈炼之事倒也罢了,鸿儿,还有一事,年前来不及问你,如今却要寻个究竟。我待听说,你前番从江南回来,给那裕王送了不少礼物,以至于高拱这素来傲慢无礼的人,都到你婚宴上来。此却是如何用意?莫非你不知道,我严府在立嗣之事上,实与景王相与?你结交裕王,莫非生了二心?”
严鸿听老爹这般说,背心一下湿了。然而对于这立嗣之争,他原本就有自己看法。此时正好说个明白。
当即。严鸿壮着胆子道:“父亲。以孩儿愚见,当今天家两子,景王裕王,都有继承大统的可能。而实在说起来,裕王原本年长些,如今又有了皇孙,这争大位的希望,比裕王又高了几分。因此。我严府虽与景王往来密切,对裕王却也不可疏忽。若是……”
严世藩眉头猛皱,独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放肆!小畜生,你便是要结交裕王,如何不与为父先说?这般胆大妄为,我看哪,哼哼,你莫非是心存异心,想撇开严府。另行单干?也罢,你如今年方二十二岁。却已经官居四品锦衣佥事,加从五品尚宝司少卿,他年前程无量,是不肯屈就严府了?”
严鸿吓得普通再度跪倒,叩首道:“爷爷,爹爹,孩儿冤枉啊。孩儿虽然浑,也知道全凭仗爷爷在天家面前的恩宠,爹爹的智谋,才能小小年纪,混的这等地位。若是离了严府,孩儿便是只软脚虾蟹,只能给人踩死。只是,只是孩儿听得消息,说当今圣上,似乎也对皇孙颇有好感,而那裕王的师傅高拱又是个狠人,孩儿才斗胆去送了些礼物给皇孙,作为结交。原想这一步闲棋,未能及时禀告爷爷、爹爹,此是孙儿的过错,请爷爷、爹爹责罚,只是却请万万不可误以为孙儿有异心啊!”
严嵩沉吟片刻,叹口气道:“起来,起来。鸿儿,你这大事不先禀告,擅自处断的毛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既然也知道严府是你后盾,为何偏偏如此不信任严府?此事你说的倒也有理,老夫这次不追究你的。本来么,裕王年长有子,谁人又不知道?只是……哎,说来话长。若是那裕王真的登基,高拱上位,只怕我严府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严世藩听到此,却咬牙冷笑道:“高胡子固然是人中俊杰,我却不信他能斗得过我严府。”
严嵩皱眉道:“东楼,为父不是给你说过么,若单只高拱一人,自然不是我严府对手。但传闻那高拱和杨博暗中有往来,晋豫两派,实则有所盟约。这样一来,再加上朝中徐阶一党,若是他们联手与我决一雌雄,则朝廷鹿死谁手,尚难预料。鸿儿下这一步闲棋,向裕王示好,倒也不无不是。”
严世藩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严嵩又看了看严鸿,再叹口气道:“好了,今天便说到这里。鸿儿,你且去看望下你奶奶。”
严鸿出得书房,便如同解放了一般,浑身舒泰。先回自己院子里松了口气,然后带着给祖母的一些礼品,往欧阳老夫人的院子而去。进得院里,宝蟾迎将出来,含羞带笑:“男君,你来了。”
严鸿笑道:“宝蟾姐,你我自幼相伴,现下还不必这么客气呢。我奶奶在么?”
宝蟾微嗔道:“哎,我人都是男君的了,还计较什么时候呢。您进来,老太夫人正等着你呢。”
严鸿跟随宝蟾走入欧阳老夫人卧室,却见老夫人半躺半坐,靠在床头,白发萧然,却似比几个月前他出北京时更苍老了些。严鸿心头一酸,待要开口,欧阳老夫人早坐起来,伸手道:“鸿儿,快来,让奶奶看看!”
严鸿上前,欧阳老夫人一把拉住他,伸出皮肤起皱褶的手,抚摸严鸿的面庞:“哎,鸿儿你这一去,也瘦了。奶奶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罗。啥时候看你当上爹,让奶奶抱上重孙子,奶奶就算死也瞑目了。”
严鸿一听,忙道:“奶奶,您老长命百岁,何必说这样的话。月蓉她……她已经有了。”
“什么?真的?”欧阳老夫人一瞬之间,眉飞色舞,身子又坐起来几寸:“哎呀,真是上天保佑,严门福气啊。但愿生下个大胖小子,还不知道你爷爷乐得什么样呢!”她虽是一品诰命夫人,但这老人爱孙儿的心肠,实与一般人家无疑。听得自己宠爱的这个孙子要给添上一个重孙,自然是欣喜若狂。
严鸿被奶奶紧紧搂住,挣扎着道:“是,我还以为月蓉他们已经来给您老请安了呢,这丫头,一点没礼貌。”
欧阳夫人道:“不碍事不碍事,她既有了身子,多歇息下也好。我方才听说你回来,也叫宝蟾去你的院子说了,让兰贞别急着带她们来。对了,这事儿你有没有禀告你爷爷和爹爹,让他们也高兴下?”
严鸿一拍脑袋,自个方才在严嵩那里光顾着挨训,却把这事儿忘了:“哎呀,真没记得。”
欧阳老夫人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也是乐疯了?没事,老身来安排,今晚啊,叫那老小阁老都不许去办什么公事,咱严家自己关起门来摆个家宴,庆祝一下!”
严鸿这时忙抖开给欧阳夫人的礼物,乃是霍州瓷的福寿茶碗,和高平丝绸的衣衫。虽然算不得什么名贵东西,却让欧阳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你啊,有了孙儿孙女,这比什么礼物都好啊!还有,鸿儿,我的宝蟾为你,却也亏了许多。等这次你二弟的婚事办完了,就赶紧把宝蟾纳了,可不许欺负她。”
严鸿忙道:“奶奶放心,我怎会欺负宝蟾姐?我是巴不得被她也欺负呢。”笑得欧阳老夫人前仰后合,直骂严鸿嘴巴促狭,宝蟾在一边早羞红了脸。
恰在这时,却见陆兰贞带着孙月蓉、张青砚、坠儿三人,前来给欧阳老夫人请安。欧阳老夫人的房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欧阳老夫人待她们行礼完毕,伸手虚扶,呵呵笑道:“起来,都起来。我听说了,月蓉怀上啦,这可是我严府第四代的第一位孩儿啊。做的好,做得好!老身当初看你腿长臀大,就是个好生养的,如今果然得了头功!该奖励,你想要奶奶赏你什么呢?”
张青砚闻之此话,嘴角微微抽动两下,却不言语。孙月蓉性子直爽,到此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嘴巴动了半天,冒出句:“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奶奶不拘男女,以后好好疼我的宝宝就是。”
欧阳夫人呵呵笑道:“那是当然哩。你若生了男孩儿,给严府传流香火,不需要老身,就算那老太爷、老爷,自然也是爱若掌上明珠。至于生了女孩儿么,你看,现在咱们这屋子里,除了鸿儿,其他全是女的,老身又怎会看淡?放心好了。月蓉,你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是个实在的好孩子。咱严府啊,就缺心眼实的人。”
陆兰贞听得这话,微微一笑不语。张青砚暗地里趁人不备,悄悄给严鸿眨了下眼。欧阳太夫人又道:“这位张姑娘,我也听说了,你也是和鸿儿一起患难的。还听说你出身也不错。好好,等回头也叫鸿儿纳了你进来,大家一起好热闹热闹。老身啊,今年眼看要满八十岁,还能活得几天?可有你们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陪伴鸿儿,我也就不愁罗。”说到此,欧阳太夫人动了感情,用手擦了擦老眼下的浊泪。
那宝蟾与坠儿听得“如花似玉”几个字,不约而同都偷偷瞥了孙月蓉一眼,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彼此做了个冷笑的表情,又赶忙都做伤感状。张青砚赶紧道:“老太夫人,有男君在您膝下承欢尽孝,您老人家再活一个甲子也没问题。再等个几十年啊,那时月蓉姐的孩儿也当到了尚书、侍郎,诸位姐妹的孩子也都长大娶亲嫁人,到时候严府六世同堂,我们这一群老太太陪着您这个老寿星说说笑笑,那也热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