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严鸿早早醒来。他既用了前任岳父胡兴的房中术,又得夏紫苏、张青砚传授的导引之法,似这般之事,稍事休息后并无疲惫,早起反倒是神采奕奕。看身边的徐婷,初经人事,想必折腾得不轻,体力消耗甚大,这会儿还是闭着双目,睡得正香。一缕黑发半掩住面庞,脸上红晕未退,眼角还挂着一些泪痕。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一下,看得让人分外怜爱。绣花大红鸳鸯锦被下面,隐隐露出雪白的胸脯和大腿,又让人不禁动心。
这样近距离静静观看,这位徐府的孙小姐,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魅力。严鸿后宅的这些姬妾里,孙月蓉是豪放直爽,陆兰贞闺秀气质中又带三分英武,坠儿是温纯驯顺,宝蟾是温纯中更带体贴,张青砚、夏紫苏更是有江湖女侠的一股英气。至于雪艳娘、王翠翘等饱经风尘的,更不必说了。而徐婷和她们比起来,不仅年龄最小,且长期在徐府之中,也是最单纯的一个,恰似含苞而又初放的蓓蕾儿,使人油然而生怜爱。也罢,如今这小女子既然到了我严鸿府中,自也不能叫她伤心了去。严大少也只得勉为其难,给自己再增添一个抚慰的任务了。
严鸿躺在床榻上,一边胡思乱想,不觉天色已明。严鸿猛然想到,今天早上新妾还要去拜见大妇。要知明朝时候纳小妾,各种规矩甚多,总之就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犯过了正妻去,一行一止,都在毕恭毕敬,强调小妾和正妻地位的高下之差,一为主,一为奴仆。严鸿当初娶孙月蓉为妾时,确实是把这些规矩都七七八八给毁掉差不多了,那是因为一则他对孙月蓉感情最深。二则对胡晚娘本身就有些不悦之处,加之胡晚娘在严府也不怎么受待见,故而颠三倒四,全无顾忌。
因为有了孙月蓉的先例。此次徐婷嫁给严鸿为妾,实在是过于屈就,加之陆炳也派人来传了话,一班儿压制徐小姐的礼节,尽可稍加变通。所以这喜事当夜,严鸿基本上还是比照纳孙月蓉时,给徐婷开了许多方便之门。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新妾徐婷地位虽尊,可今日的正妻陆兰贞毕竟更不是胡晚娘能够相比的。严鸿自不敢过分怠慢陆兰贞,因此只得狠心。推了推徐婷:“婷儿,婷儿,醒醒了。”
徐婷睁开惺忪的睡眼,猛地惊呼一声:“哎呀,男君。不好。我睡过了,男君请恕罪,请恕罪!”忙爬起身来,便要穿衣服。
严鸿看她如同受惊吓的小鹿一样,不禁暗笑,安慰道:“你别这么着急。穿好衣服,咱们一起见兰贞去。”
这时外面严鸿的侍妾坠儿。和徐婷的陪嫁丫鬟环佩进来,分别伺候严鸿和徐婷洗漱更衣。装束停当,便去严鸿宅子的小厅。陆兰贞居中而坐,让严鸿坐了上首,坠儿到她下首坐下。鸳鸯、宝蟾两边侍立。孙月蓉怀孕不便,就不来相见了。孙月蓉的丫鬟花月仙、耿金铃也自在房中伺候。张青砚此时尚无名分,便站在严鸿身后。
徐婷虽则昨夜婚礼时也拜了主母,此刻却是正式参后宅之礼,她怯生生过来,对陆兰贞深深福了一福:“妾身见过女君。”
陆兰贞伸手虚扶道:“婷儿妹妹。请起。咱们这后宅里美人儿甚多,都是姐妹相称,不必这么见外。你快快起来,我与你介绍下咱后宅的这些美人们。”
徐婷答道:“谢女君……关爱。”说罢起身。
陆兰贞笑道:“咱家相公,乃是京师第一号的文武双全,风流公子。我虽做了他的正妻,在他心中未必能占住一半的位子呢。相公的第一位姨太太,是孙月蓉,你该叫孙姐姐。她当年是山东道上一位女中豪杰,绰号胭脂虎的,武艺高强。如今啊,已经怀上了相公的骨血,此时便不出来了。”
徐婷心想,这便是传说中那占山母夜叉,大闹东便门,刀劈了方老部堂家人的,却不知是怎么一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但看陆兰贞谈起孙月蓉,却是十分轻松。她忙道:“是,孙姨……孙姐姐有孕,妾身知道了。”朝陆兰贞和严鸿分别点一点头。
陆兰贞又道:“相公的第二位姨太太,是坠儿。她随相公时间最长,这后宅的事儿啊,比我晓得还多呢。”
坠儿低头道:“姐姐说笑了,我本是伺候姑……男君的一个小丫鬟,相公和兰贞姐姐提拔我做了妾室,不敢越礼。”
徐婷又对坠儿行礼道:“见过坠儿姐姐。”坠儿忙还礼。她本无太多心机,又自知出身卑下,虽然被陆兰贞提拔到严鸿后宅第三把交椅,实际上无论比起和严鸿的亲密关系,还是在后宅的势力,自度都没法与张青砚、宝蟾相争,是以便低调做人。
陆兰贞又道:“婷儿妹妹,算起来你便是相公纳入后宅的第三位姨太太了。你本是徐阁老的孙女,若论娘家地位啊,这后宅无以匹敌的。但既然进了咱的院子,大家都是一般姐妹,也不去计较个尊卑。若有委屈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徐婷要紧道:“婷儿既嫁到严府,便不再是徐家的人,徐家的地位,与婷儿无关。今后婷儿唯有尽心尽力,侍奉男君和兰贞姐姐。也请诸位姐姐多多提点,若有做的不对的,尽请责罚。”
陆兰贞笑道:“你这么娇滴滴一个可爱的小妹子,谁能忍心责罚你?这位是宝蟾妹妹,她是老太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老太夫人有话,赏了相公的。这位是张青砚妹妹,她在江湖上可是名声不菲,人称青衫龙女,一柄宝剑伸出鬼没,武艺尚在孙月蓉妹妹之上。她文武双全,是陪着相公在外闯荡的。济南血战白莲教,塞北打蒙古鞑子,都是保在相公身边。她们两位,等你这边过门后,就在夏天里也要纳过门的。她们年龄虽然比你大,但你过门早,回头都得管你叫姐姐啦。”
徐婷脸儿一红:“妾身年纪幼小,还是……还是我做妹妹吧。”
陆兰贞道:“哎。咱们严府有严府的规矩,不论年纪长幼,以入门顺序为先。不然,回头相公娶个三十岁的小妾进来。莫非咱们都得管她叫姐姐?这可不通。”
严鸿在边上听得笑道:“娘子,你既然这般说了,为夫非得再纳一个三十岁的进门不可,不然岂不叫娘子此话不灵验了?”
陆兰贞粉脸上笑容不减,明眸却在严鸿脸上一掠,严鸿不禁一惊。张青砚忙接口道:“相……男君这话是说笑了,婷儿姐姐,您不可当真。姐姐是新来的,不知道咱家男君,不但在朝堂上威风凛凛。而且对咱姐妹,都是分外恩宠,因此咱姐妹能嫁入严府,真算得上是重获新生。所以啊,以沐男君恩泽的日子来算姐妹。正是恰好。”
徐婷脸更红了,只得道:“多谢姐姐……妹妹提点。”
陆兰贞点头道:“还是青砚妹妹说的对。婷儿妹妹,这位是我的陪嫁丫鬟鸳鸯。咱宅子里还有两个有身份的丫鬟,一个是月仙,一个是金玲,现在伺候孙月蓉孙姨太太的。这几个丫鬟呢,连同妹妹你的丫鬟环佩。也都有机会伺候着相公。谁能怀上严府的骨肉,谁就提升为姨娘。到底这些个丫鬟之间谁能当上姐姐,那就看大家各自的造化了。”
严鸿听到这里,伸了个懒腰,笑着道:“咱严鸿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后宅有这一堆的姐姐妹妹。倒也是艳福不浅。哎,昨夜娶婷儿进门,光顾着应酬外来的大人们。今晚啊,咱自己摆个家宴,把奶奶也请来。大家好好乐一乐!”
三日之后,新人回娘家探亲。本来以纳妾而言,妾入夫家为奴仆,三日后才正式开始侍寝,哪里有什么探亲一说。不过还是因为这位小妾的特殊身份,严世藩专门下了命令,一定要让徐婷回严府一走。这既是对徐阶的尊重,也是向全北京城乃至整个朝野展示严徐联盟的声望。徐阁老的孙女,就让她坐车在街上一走,也算是提醒大家,这严徐两家关系非比寻常,大家不要动歪脑筋!
徐婷进了后宅,见着娘亲钱夫人、爹爹徐璠,少不得抱头痛哭一阵。丫鬟环佩也陪着掉泪,却见有一个仆妇进来,对环佩道:“环佩姐姐,太夫人有话问你。”
环佩忙向徐婷和钱夫人禀告一声,跟随仆妇出侧门,穿过后院。拐入一条道中后,却不是去徐阶夫人所住的宅子,而是进了一间密室。
奇怪的是,环佩到此,并无丝毫愕然表情,径直进入密室中。只见面前肃立一人,正是当朝次辅徐阶。那仆妇对徐阶行个礼:“老太爷,环佩来了。”
徐阶点一点头:“很好,你先退下吧。”
仆妇躬身退出,将门关闭。只剩密室中的几支烛火,照着孤男寡女。
片刻,徐阶叹息一口:“环佩,我为朝廷之计,将你送入严府,是委屈你了。”
环佩答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老太爷于环佩有救命之恩,更帮我葬了父母,使二老不至于抛尸荒郊。多年来,您让我衣食无忧,又教我文武之道,恩同再造。如今,老太爷您忧国忧民,欲为朝廷除掉奸贼,连小姐都能做牺牲,我环佩不过是一介低贱奴仆,何惜此身?为国,为民,责无旁贷。”
徐阶沉吟不语,似乎也为环佩的言辞感动。待了片刻,他答道:“你有此心便好。如今你在严府,便是老夫安插的耳目。若是探知严府有甚机密,可趁外出之机,到菜市口附近许家酒肆里找老板娘交接。非但如此,我还要你寻隙使离间之计。”
环佩这一次略带惊奇:“离间之计?如何离间呢?”
徐阶叹道:“这一条计,对你是颇为难。”说罢低声嘟囔,说出这个计策。
环佩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愣了片刻,一咬牙道:“老太爷,您对我之恩情,环佩粉身碎骨难报。如今为了国家,何惜清白节烈?便要做那凤仪亭的貂蝉,叫奸贼变生肘腋!”
徐阶脸上神情舒缓了些:“如此,老夫且为国为民,拜谢于你。”说罢,对环佩深深一揖。
环佩却也不避不让,坦然受之。只是待徐阶起身后,伸出左手,拭去眼角一滴泪水。
徐阶道:“好了,你在我这里时间不短,回到夫人房中去吧,吃完饭陪小姐还是归严府。记住,此事不可对任何人告知,尤其你家小姐,绝不可让她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