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严鸿召唤,不多时,王霆、陶智、邵安三位副千户及云初起、叶正飞二人进来。王霆等人是严鸿的起家人马,地位自不必说,黄河双侠这两个自从上次跟随严鸿在宣大作战归来,如今已是正牌百户的职衔,在严鸿率领的锦衣卫队伍里,也算是仅次于刘连、王霆、陶智、邵安四个副千户的高官,更别说他们与严鸿的关系非同一般,又善于用兵、火器,在严鸿阵营里俨然是相当于后世参谋主任的位置。
几个人进来后,严鸿道:“各位老兄,今天是我小登科的日子,您几位也知道,南京那边在闹兵变。可是我这位翠翘姐手下人还探知了一个消息,说这扬州城中啊,另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现在也在从外面往扬州聚集,只怕不是白莲余党,就是倭寇残部,是要趁机作乱。现在扬州虽然张祭酒不在,卫所兵也调走了,可我严鸿手下还有三百北京锦衣卫呢。便是那几千灶勇,还有盐帮的人,也尽可以调用。几位老兄帮我调度安排下,若是无人来便罢,但有人来闹,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三位副千户和黄河双侠听严鸿这般说,倒也不敢小看。副钦差娶姨太太这当然不是国家大事,但如果真的被人趁这个机会闹起来,无疑是在兵变之上,再给东南战局加上一道刀口。大家对面看了一眼,王霆先慨然道:“长官,您是钦差副使,而且以我看来,要论天家对您的信任。只怕还在钦差正使张祭酒之上。今儿是您小登科的喜事。若有那一般杀千刀的恶贼赶来闹事。不但是企图搅乱江南,也是给天家过不去,自当迎头痛剿。以下官看,即刻便调集盐帮的人封锁各处码头、道路,以卫所兵守住各城门,咱锦衣卫在城中大索,拿住可疑之人,先全部拷问一番。不叫一人漏网,免得搅乱了您的喜事。”
云初起却道:“钦差,王长官所说虽然有理,但现在并无证据表明,王掌柜手下看到的就一定是来做什么鼠窃狗盗之事的。按理说来,这外来的汉子,未必真是冲着您来的。便是真要来,凭借咱们这里几百锦衣卫,都是装备精良,和他们正面冲突也毫无问题。鄙人只是担心。现在咱们在明处,那些匪党在暗处。再说您虽然去年里把扬州的灶勇、盐帮都收服了。毕竟这些人鱼龙混杂,里面有什么路子谁也难担保。若是您大张旗鼓地把灶勇、盐帮的人给布置来,一旦消息泄露,他们必然另生事端,那就后患无穷了。因此鄙人以为,最好是外松内紧,将灶勇、盐帮只在外围部署警戒。而在婚宴之上,都以锦衣卫暗中埋伏。若是城中并无人存心作乱,那么一切皆好。若是真有什么鼠辈敢来,再杀他个落花流水。”
严鸿点头道:“云老兄说的有理。”
叶正飞道:“钦差,若是真有贼子敢来袭击,一旦事败,多半会走水路逃走。而这扬州城中,最有威力的武器,其实是钦差您停在码头上的这几艘夷船……”
严鸿听他这么说,精神一振。自己那几艘大船停在扬州码头,给胡宗宪的水师做个研究制造的参考,倒一时忘了它们本身即是强大的战力。他笑道:“叶老兄这么说我倒想起了。只是这船停在这里多时,不知道上面的火炮火枪,还中用否?”
叶正飞忙道:“我这两天在那里看过,略有些生锈的,但大多数用着没问题,火药什么的也都有存着的。”说到这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严鸿心中暗笑,这叶正飞就是个火器狂人,既来了扬州,当然不肯放过这几艘坚船利炮。他点头道:“如此,那咱们就在夷船上也埋伏些人吧。只是,上次佛朗机人教授的是闽勇,咱们的锦衣卫却不怎么会操这船的。叶老兄你虽然精通火器,也不能一个人把这几艘船开起来啊。”
王翠翘盈盈一笑道:“鸿弟,你这几艘船既然交给姐姐我管着,岂能成天憋在码头上发霉?不瞒你说,我盐行中可靠的水手伙计,倒是有些能操这船的,每月里我也叫他们把船开出去巡游几圈呢。”
严鸿拍掌道:“如此甚好。几位老兄,那咱们就谋划一下,怎么做了网来,叫那不知何处来的大胆狗才,尝到咱们的厉害!”
陶智道:“既然是外松内紧,一方面咱们要让巡检司、卫所兵等武装做好准备,一旦需要时候就调他们助战。但变乱之初,很可能是要形成锦衣卫以少对多局面的。锦衣卫虽则武艺高强,但却也得好好安排,才能力保不失。”
邵安道:“以我看来,咱们能直接调动的人少,但是比火器一定是占优,就想方设法用好火铳,叫那大胆的狗才尝尝滋味。只是火枪不能连发,而城中房舍交战,双方距离很近,一发之后,多半便要肉搏。若能想个法子,叫火枪手多射几发,那再来多少贼子,也无足为惧了。”
严鸿笑道:“老兄这般说,我倒有个点子,咱们参详参详。”
七月初二白天,扬州全城市井百姓,沉浸在双重的刺激中。一半是今晚即将举行的钦差副使严鸿纳莫家小姐为妾的喜事,另一半则是远在南京的兵变消息。听说,兵变的有七八万人,南京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本地的卫所兵都被调遣过去了。如今,本城的三营灶勇,还有盐帮的一些武装汉子都被调度起来,守在城外的要道上,到底这局势有多么严重呢?
因为这两件事,没人注意,在扬州城的一些码头、酒肆和部分商人的宅园里,多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人。这些人多数是十七八岁到三四十岁的中青年汉子,多数人身配刀剑。体型壮士。看来都有一定身手。扬州本地的人如果凑近看。认得出其中的一些面孔,是本地人,或者江南其他郡县的人,其中,以苏州人最多。
这些,便是江南人称的“恶少”。他们的家境一般不太差,不少还是江南富商世家的子弟,甚或是官宦子侄。当然。也有不少是家境中落的破落户。他们不肯走十年寒窗一朝金榜的读书人传统道路,也不肯劳作生产,经商致富,而是游手好闲,拉帮结伙,靠着家族本身的势力,以及团伙形成的力量,在江南各地横行霸道。其中温柔和善的,或许只是吃喝嫖赌,再有的便是坑蒙拐骗。欺压良民。当然,他们社会路子广。有时也会收取好处,帮人解决一些问题,但对大多数百姓而言,这些恶少还是属于敬而远之,畏而远之的存在。
前些年倭寇闹得凶的时候,官府也把这些恶少组织起来。反正他们大多数孔武有力,还喜欢练个一招半式的,战斗力怕是比卫所兵还要强悍几分。倭寇迫近时,组织他们上城头拿着刀剑吆喝呼号,倒也能壮下守军和老百姓的胆子。至于他们到底杀了几个倭寇,顺道又祸害了多少百姓,那就说不清楚了。
如今,这些人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分散在扬州城各处,有的喝酒,有的饮茶,有的四处闲逛,还有的蒙头大睡。这倒也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有热闹可看,不怕麻烦嘛。
在刘家茶园里,几个这样的“恶少”正坐在一个角落里,不动声色地交谈着。他们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往嘴里灌,或者抓起桌上的瓜子、点心塞,但很明显,心思不在吃喝上。
“三哥,那严钦差把灶勇都调出营了,四门都安排了一些,还有一部分在城中的要道口巡哨。盐帮的人也被派到码头上看守,看样子,南京兵变后他也有了些准备。”一个肥胖的少年人道。
被称作三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三十岁上下的汉子,脸上五官倒是颇为端正,有一股儒雅之气,和这几个恶少比起来,颇有鹤立鸡群之感:“那武库呢?”
“武库加了一百卫所兵看守。放心,能打的全被张居正给调走了,这些都经不住咱兄弟打。”
那三哥又道:“巡检司的人怎么样?”
另一个二十来岁的白脸瘦子道:“扬州这巡检司,自从那宁威被收进浙军,调到镇江去之后,余下的都是些酒囊饭袋,更见不得阵仗的。要说这扬州城里能打的人,也就是钦差自己的几百锦衣卫了。不过咱们有心算无心,到时候杀他个稀里哗啦,不在话下。”
那胖少年倒又问:“还有那张永富,他听说已经被严鸿整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服服帖帖了。咱们来了,许多寄住他家,不怕他去找严鸿告状吧?”
白脸瘦子笑道:“不碍事的。张永富去年为了染指钦差的小妾,被严鸿拿刀割得肥肉耗尽,他对严鸿也是恨之入骨。再说,咱们答应好,只是借他的地方住,到时候闹一闹让严鸿不痛快,不会连累他。他又不知道咱们的打算,这会儿要翻脸,反而是自找麻烦了。”
那黑脸三哥点一点头,用手指头在桌上指画着:“那就好。到时候咱们大队人马兵分三路。我亲自带一路直扑张园,把正在大吃大喝的严鸿和扬州地方官员一网打尽。罗进兴,你带一路人马去夺取武库,尤其多抢火铳和弹药。徐醉你带人就在街头上冲锋,扫荡拦截敢出来的官兵,顺带把衙门也给烧了。卫所兵和盐帮、灶勇里都有咱们的人,到时候内应起来,这些人里面好些是可以给咱们助威的。这一战,若能杀死狗官严鸿,自然是最好的。不然,就尽量把扬州闹个底朝天。张玄,你带些弟兄就守在码头上,城里一闹起来你就放火烧船。万一我们这边吃了亏,退到码头来,也靠你把船控制着,让咱们有路可退。对了,狗官严鸿的那几艘夷船,一定给他烧了。”
众恶少齐声答应:“三哥放心,这严鸿狗官勾结倭寇,在江南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我等激愤已久。这一次,定要叫他知道厉害。”
三哥笑着点一点头,转看窗外的扬州街市,心中暗道:“严鸿,严小相公,你害的我李家好苦,不但偌大家业,功名官爵尽皆灰飞烟灭,还累我家数十口人命丧黄泉。你倒好,当着钦差,收着开海的黑钱,还要娶美人。啧啧,好生享福自在。如今啊,我李佳湖要把这一切都来了了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