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魏氏替杨娥选的夫婿。
在杏花楼,姑娘们虽然用尽手段争抢恩客,但恩客相中了人,其余人再横插一杠子是要挨揍的,最不济也得罚百两银子。
杏娘常说,有本事从对面烟翠阁那里抢人,在自家窝里争食算什么能耐?
这段日子,杨妡陪在张氏身边,虽是母女的身份,有时候又像朋友,张氏说什么话杨妡也能附和上去,两人倒真是生出些情意来。
听得此问,张氏并不隐瞒,直言道:“那般人物,不但是我,就是你大伯母也看在眼里,只碍于你祖母没法提罢了……其实说起来,差七岁也不算什么,年纪大点会疼人。”
看来魏家大少爷还真是个香饽饽,这么多人抢。
杨妡暗自嘀咕,忽地眼珠一转问道:“祖母既是有意,为什么没早定下来?难道魏家不同意?”
“那边说魏璟想进学,没打算太早成亲,”张氏犹豫片刻,压低声音,“武定伯是亲侄子,肯定听老夫人的,秦氏向来唯伯爷马首是瞻,关键是魏璟死扛着不松口,说长相不合心意……”
是因为这个?
杨妡目光闪了闪。
杨娥虽说肤色有些暗淡,但眉眼生得非常俏丽,打扮起来,绝对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没想到魏璟竟然看不上,也不知他自己是副什么样的德行。
如此一想,杨妡忽地对大后天的宴请有些期待起来。
倏忽两天过去,到了魏家宴客的正日子。
高门贵族对这样的花会宴请都非常重视,其一是男人们碍于政局不便明目张胆地交往,内眷们就可以趁机联络感情互通消息,其二花会也是相看未来媳妇或者婆家的好时机。
虽然杨妡还不到说亲的时候,张氏依然再三叮嘱让她打扮漂亮了,越漂亮越好。
杨妡对女红厨艺基本一窍不通,琴棋书画算是略有涉猎,唯独梳妆打扮再拿手不过,闭着眼也能把自己捯饬好看了。
可毕竟是头一次顶着杨五姑娘的名头出门,杨妡仍是听从张氏的话早早起来漱洗。
杨妡的首饰盒有四只,清一色的黑檀木,尺许见方,盒盖上分别雕着填漆的梅兰竹菊图样,其中梅盒里装着幼时的长命锁金手镯等物,兰盒里是逢年过节亲戚朋友的赏赐馈赠,竹盒是她平常戴的首饰,菊盒则是出门见客戴的。
四只盒子都盛得满满当当。
这才是九岁,倘若长得十五,岂不要盛满八只这样的盒子?
杨妡不止一次感慨,生在富贵人家也真是不错,至少不为吃穿发愁。
待杨妡净过面坐到妆台前,青菱打开菊盒,挑出两套样式差不多的赤金镶红宝头面,与事先备好的粉色比甲水红色罗裙一道给杨妡过目,“这套凤钗显得庄重,这套蝴蝶钗显得活泼,姑娘想戴哪套?”
杨妡哪套都不想戴。
粉色配金看起来虽富贵喜庆,但老气且土气。她才九岁,又不是十九二十九。
杨妡摇头,吩咐青菱把罗裙换成月白色绣着粉色月季花的挑线裙子,又打开妆盒,亲自选了只小巧的珍珠花冠。
青菱见状犹豫道:“这花冠姑娘戴过好几次了,这会出门再戴,怕老夫人觉得姑娘不看重魏家。要不换这只珠钗,上面镶着玛瑙石,更鲜亮些?”
杨妡唇角弯一弯,“你看着就是。”说罢,侧头将刘海留出来,其余头发结成三股辫,一圈圈往头上绕,边绕边用簪子固定住,最后定型成五瓣梅花状。
那只珍珠花冠正戴在头顶,左右鬓间各插朵粉色小绢花。
青菱看得入神,惊讶道:“真好看,这叫什么发髻?”
“落梅髻,”杨妡深吸口气,低声答。
这个发型是薛梦梧替她画像时画出来的,她觉得好看,琢磨了好几天才梳成。薛梦梧说她像是梅仙下凡,取名落梅髻。
杏花楼的姑娘看了都跟着学,后来就连街头上的良家女子也学着梳,在京都很是时兴过一阵。
想起那个面容俊雅温文如玉的男人,杨妡心头便是一痛,前世的所有她都可以舍弃,唯独薛梦梧,她怎么也不愿意忘记。
这世间恐怕再无别人能像他那样,愿意把平生所有都用在她身上。
杨妡再叹一声,收回思绪,审视般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肌肤若雪,秀眉似黛,脸颊嫣红像云霞,双唇水嫩如凝脂,模样比她之前在杏花楼更美三分。尤其因年纪尚幼,一双秋水般的黑眸清澈明净,不染半点尘埃。
倘若有机会再去杏花楼,准保也能教薛梦梧看直了眼。
如今她身在伯府轻易不能出门,怎可能见到他?
即便见到了,她已不再是往日的容貌,薛梦梧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般温柔待她?他会喜欢先前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
杨妡心念突生,对着镜子飞了个媚眼,镜中单纯稚气的女孩脸上便多了成熟女子的柔媚,惑人之极。
这副样貌,别说男人,就是青菱见了也觉得心跳有片刻的凝滞,忙掩饰般笑道:“姑娘这么打扮真好看。”
是太好看了。
杨妡笑笑,端详她几眼,“你打散头发,重新梳个流云髻肯定也比现在漂亮。”
青菱目光亮了下,转瞬回复暗淡,“我这样习惯了,换成别的发式不自在。”她虽然爱漂亮,可也知道身为下人,切不可太注重打扮,说不定二太太或者老夫人会以为她生了别的心思。
杨妡并不知道青菱的想法,只以为她不相信,也没在意,对着镜子再瞧几眼觉得没有错漏之处,便去了松鹤堂。
张氏还没到,世子夫人钱氏和杨姵已经在那里了,钱氏不等她行礼就一把拉到跟前上下打量着,“听说你娘病这些天把你累瘦了,还真是,下巴都尖了,不过更显漂亮……咦,谁给你梳得头?好看,衣裳配得也好。”
魏氏只大概瞟了眼,觉得杨妡穿月白裙子,头上饰物也少,显得太过素淡,可听钱氏这般说,着意看了看,还真比往常更俏丽些,便点点头,“是不错。”
杨妡弯了眉眼,做出乖巧状,“是祖母教养得好。”
钱氏笑道:“瞧妡丫头这张嘴,是不是抹了蜜?”
杨妡老实地点头,“早起喝了一大杯蜂蜜水。”
魏氏早晨是习惯喝蜂蜜水的,闻言也露出笑意来,“这个实诚孩子,你伯母逗你呢?”
旁边的杨娥见状,低着头,手中丝帕紧紧地攥成了一团。
杨家姑娘模样都还可以,肤色却稍嫌黯淡,杨娥、杨姵还有杨娇都是如此。
为了这次花会,杨娥可是煞费苦心,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把所有衣裳都试了一遍才配出来这套最扬长避短的。
玫瑰红的褙子,鹅黄色的二十四幅湘裙,梳了堕马髻,头上戴着魏氏特地找给她的赤金镶宝蝴蝶簪。簪子做工极好,蝴蝶眼睛是黑曜石的,两对翅膀均为细如牛毛的金线缠绕而成。走动时裙摆一摇一荡,蝶身也跟着颤巍巍地摇动,像是展翅欲飞。
她对着镜子得意了一早晨,满以为会把一众姐妹都比下去,自己拔个尖儿,没想到杨妡完全不按理出牌。
往常出门,杨妡也是精心往端庄里打扮的,她年纪小,气势不如杨娥足,穿金戴银的真不算出挑,所以杨娥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没想到,杨妡今天这么随意地穿着,却偏偏又那么惹眼?
平心而论,杨娥跟杨妡算是各有千秋,她端庄气派,杨妡娇俏可爱,尤其她已初显少女的模样,胸鼓腰细,很有几分窈窕姿态,而杨妡上下仍是浑圆一团孩子气十足。
但杨娥太过郑重其事,而杨妡又太过随性,两人站在一起,她那点隐藏的小心思便彰然若现。
杨娥一时气苦,不由脱口问道:“五妹妹梳的发髻从来没见过,倒是新奇得很,母亲给五妹妹新找了个梳头丫鬟?”
杨妡已看出她脸色微妙,心里先警戒起来,“没有,是我自己胡乱想出来的。”
杨娥淡淡一笑,“难为五妹妹要给母亲侍疾,还有心思琢磨发式……梳得这么齐整,怕不是练了一天两天吧?”
这话细究起来还真是诛心。
旁边杨姵听着觉得不对劲儿,脸色一沉就要怼回去,杨妡扯扯她的袖子,老老实实地回答,“嗯,练了足有七八日,总算能梳得像样。”转过头,对魏氏甜甜地笑,“我还琢磨着要给祖母做条好看的额帕,只是手太笨,还没有绣成……祖母,我想找个针线房的绣娘教我女红,不知行不行?”
杨姵赶紧附和,“我也想一道学。”
其实府里原本有个绣娘专门教她们女红针黹,但绣娘回乡奔丧再没回来,去年魏氏因大姑娘杨婉的事儿搅得脑仁疼,也便疏忽了这事。
眼下孙女主动要求上进,魏氏岂会不同意,当即叫了身边的贾嬷嬷过来,“针线房里除了郑二家的,还有谁的手艺好?”
贾嬷嬷笑着回道:“何勇家的和吴庆家的都行,但何勇家的眼神不如以前好使了。”
魏氏拍了板,“待会儿让吴庆家的过来回话,要是得用的话,让四丫头五丫头跟她学学针线活儿,还有六丫头也该学着拿针了。”
杨妡连忙道:“谢谢祖母,等孙女练好了,给祖母缝件最精致的裙子,让别人家的老封君见了都羡慕您。”
魏氏喜得眉开眼笑。
杨娥冷着脸低声嘟哝,“等你练好,还不知道那年那月呢?”
杨妡只作没听见仍是笑着,冷不丁抬头,瞧见院子里张氏正往里走,忙到门前掀了帘子,热络地招呼,“娘,早!”
杨娥也收敛神色,曲膝福了福,“问母亲安。”
张氏进门就看到了杨妡,只觉得眼前一亮,却是笑着对杨娥道:“不亏是母亲亲手教导的,瞧着浑身的气度,把一众妹妹都比下去了。”
她不说相貌,只说气度,倒正合了魏氏心思。
魏氏还真觉得一众孙女里,就属杨娥有当家主母的架势与气派,便笑道:“二丫头,这里你年纪最长,今儿往魏家去,你好生管束妹妹们,别让她们惹出是非来。”
杨娥睃杨妡两眼,笑着应是。
待杨娇与杨婧赶来,魏氏重新板起脸把先前说过无数遍的话又说了遍,不外乎要守规矩重礼节,不得妄言乱语,不得随意走动,更不许与人发生口角等等。
见姑娘们都齐声应了,才和缓了语气道:“知道你们都懂事知礼,我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们,时候不早了,早早过去帮着待客。”
魏家只魏珺一个姑娘,也是秦夫人所出。
杨家与魏家是通家之好,往年办花会,杨家姑娘都会帮忙招待客人。
张氏担心杨妡应付不来,在马车上又特特地嘱咐她,“……你们姑娘在一处少不得吟诗作画,你不必勉强,做不来就推说不会,魏珺性子随秦夫人是个和气大度的,要是有其他不饶人的,你且避让些,自有魏珺处理……遇到不相识的人就跟着姵丫头来,她怎么称呼你怎么称呼。再有,别私自走动,不管到哪里都结个伴儿,跟姵丫头一起最好,实在不行就拉上三丫头或者六丫头,只别落了单。”
杨妡牢牢记着,笑道:“娘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凡事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