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亲事(1 / 1)

杨妡强忍着脚下疼痛,身姿端正地回了晴空阁,进到内间,立刻踢掉鞋袜扳过脚掌来看。白兮兮嫩生生的脚心,赫然几处或大或小的红痕,有处深的已经见了血。

红莲忙问:“姑娘几时伤的?”

“别问了,只把太医给的药膏拿来,”杨妡仰倒在床上,大口喘着气,“魏府跟我八字不合,每次去都得受皮肉之苦,以后再不去了……今天之事别告诉我娘,免得她担心。”

红莲应着,翻出药膏来,挑出一点正要往手背上抹,杨妡止住她,“手上不用,就把脚底抹抹即可。”

药膏清凉温润,减缓了不少疼痛。

杨妡不往别处去,也没再穿袜子,光着一双天足将明天要诵背的《女则》细细读了遍。

及至暮色将沉,才慢慢踱着步子到了二房院。

杨远桥也在,见了她笑着问道:“妡儿今日玩得可开心,听了什么戏?”

杨妡乐呵呵地回答:“拾玉镯,唱戏那人生得极美貌,就是咿咿呀呀地听得我犯困。”说着捂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杨远桥一眼就看到她手上红印,抓过来问道:“手怎么了?”

杨妡嘟着嘴将事情原封不动说了遍,“她说不当心,可我觉得不是。”

张氏探头瞧了眼,低呼一声,“这么深的印子,得使多大劲儿啊?”默一默,终忍不住心疼,又道:“老封君偌大年纪,妡儿还不满十岁,就算哪里做得不对,指出来就是了,何必……”

杨远桥握着杨妡绵软柔嫩的小手,越发觉得那道指甲印子碍眼,叹口气低声嘱咐,“以后见了远远行个礼就是,别往跟前去……实在不行,少去两趟罢了。”

杨妡乖巧地应了。

此时的松鹤院已经摆了饭,一道酱焖猪脚、一道清蒸桂鱼,一道肉丝茭白,一道蚂蚁上树,外加两碟爽口小菜。

猪脚炖得极烂,入口即化,桂鱼蒸得清淡柔嫩鲜香可口,都是魏氏平常爱吃的。

杨娥夹了一筷子鱼,细细剔去刺,放至魏氏面前小碟中,劝道:“鱼不咸不淡口味正好,祖母尝一尝。”

魏氏没滋没味地吃了,瞧一眼烛光下端庄大方的杨娥,欲言又止,少顷端起碗,自行挑了块猪脚,“不用管我,你也快吃吧。”

杨娥笑笑,也端了碗,闷声不语地吃完了饭,等漱过口,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祖母是因为我的事情烦心?”

魏氏叹口气没否认,“这次秋试璟哥儿不打算下场,说是前些天回老家耽搁了不少工夫,考中的可能不大,想再等几年。”

再等几年?

明年不就是正科吗,今年没把握,可依照他素日才华,只要稍加巩固,明年完全没有问题。可他要再等几年,意思是明年也不打算考?

上次在护国寺,外祖母毛氏说,魏璟决意取得举人功名之后才议亲。

魏璟是男人,到二十岁上娶亲也没什么,可她马上就要及笄了,根本等不起。

是不是魏璟压根不喜欢她,才想拖延下去?

杨娥立时想起魏璟上次单独送给杨妡经书,又想起上午在德正院门口,当着那么长辈同辈的面,毫不避讳地说拿药膏给杨妡。

心里像是梗着一根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堵得难受。

片刻,才找回心神,强作平静地问:“二表哥是不是有了心仪之人?我瞧他对五妹妹就极好……”

“胡说!这种事情可不许乱说,要传出去,杨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魏氏最痛恨得孙女们搬弄口舌损坏名声,沉着脸斥责两句,见杨娥神情凄然,神情便缓了缓,“五丫头年纪还小,总得由长及幼,先议定你的亲事,再三丫头、四丫头然后才轮到五丫头……这话不是你该说的,以后千万别再提。阿璟没福气,凭着你这般模样品性的人不爱重,总有他后悔的时候……俗话说,强扭的瓜儿不甜,以后你多跟着你母亲……跟着你伯母出去走动走动,魏家这头就算了。”

杨娥心下黯然,却只能垂首低低应声“好”。

恰此时,玛瑙在门外扬声道:“三少爷过来了。”

“快请进来,”魏氏脸上郁色顿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在这些儿孙中,杨峻作为嫡长孙最受器重,而魏氏最喜欢的却是三少爷杨峼。

门帘撩起,穿着象牙白道袍的杨峼阔步而入,身姿如松星眸朗目,连带着屋里的烛光似乎也亮了几分。

魏氏和蔼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吃过饭没有,都用了什么,要不要再添一些?”

杨峼含笑一一作答,“孙儿自二房院来,夜饭跟父亲一道用的,突然想起几件事需跟祖母商量,”说着瞥了杨娥两眼。

魏氏知其意,笑着对杨娥道:“累了一整天,你回去歇着吧,夜里灯盏不比白天亮堂,别看书或者做针线免得伤了眼。”

杨娥恭声应着,退至门外。

门帘垂下,她有意停了停,听到屋里魏氏的笑声,“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小娥的面儿讲,你们俩是嫡亲的兄妹,不比别人。”

杨峼沉着地回答:“因跟小娥有关,当面讲多有不便……头一件,我想是不是让小娥搬到园子里住比较好?”

杨娥闻言,身子一颤,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裙边禁步,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魏氏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并非突然,上次明心法师前来我就有此打算了,今日在外祖家跟阿璟聊过一阵,觉得小娥还是搬出去好。”

魏氏“哦”一声,杨娥屏住气息正要侧耳细听,却见玛瑙端了托盘过来,忙掩饰般抻了抻裙角,急步离去。

回到住所,只觉得酸楚不已。

杨峼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人都削尖了脑袋拼命往松鹤院挤,他却怂恿魏氏让她搬出去。前阵子明心那个出尔反尔的阉人刚散布出她与魏氏属相对冲的流言,他这样做岂非就证实了明心所言非虚?

而且,待在松鹤院,不用出门,府里大小事情一件不落地都会报过来,她还时不时地拿个主意裁定点是非,所以府中下人对她多有敬畏从不敢怠慢。

再者,家里姑娘们的亲事都有魏氏决断,她费心经营这些年才巩固了自己在魏氏心中的地位,倘或搬出去又有人顶替了她该如何是好?

不管从哪点来看,她搬走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还是她的亲哥吗?

杨娥越寻思越觉得生气,伸手一拂,长案上纸笔器具俱都扫落在地,当啷作响,迸出无数碎片。

采茵与采芹哆嗦了下,片刻才鼓足勇气,赔笑道:“灶上备着银耳羹,姑娘暖暖地喝一盏吧?”

杨娥面黑如铁,厉声道:“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刚走几步,又听杨娥道:“把冬明叫来,我有话问他。”

采茵叫苦不迭。

现下天色已黑,各处门户都着人值守,进出比白日更严。就算她们能出得二门将冬明叫了来,冬明也进不到松鹤院来,难不成杨娥还要黑灯瞎火地出去问话不成?

这可是在魏氏的眼皮子底下,魏氏又最注重规矩。

两人满心为难,又不敢当面抗拒招起杨娥的怒火,只得喏喏应着在院子外头溜达。

时已八月,正午虽仍炽热难当,早晚却是凉,更兼夜风徐起,吹得两人缩首溜肩叫苦不迭。

好在杨峼在松鹤院并没待多久就出来,采茵忙迎上前,支支吾吾地说:“三少爷,二姑娘想叫冬明来问话,许是想打听您的事情,眼下实在不方便喊人……”

杨峼一听就明白,温声道:“二姑娘还没歇息?你进去通报吧,我在这里等着。”

采茵如闻天籁,忙曲膝行礼,“多谢三少爷,”提着裙子急匆匆往屋里走。

杨娥仍在生闷气,听到采茵禀报,心中郁积才散了些,抓起条披帛往肩头一披,吩咐道:“把屋子收拾了……就说你清扫时候不当心。”

采茵咬唇应道:“是!”

这两个月来,杨娥已经发过好几次脾气,每次都是丫鬟“不当心”打碎了,赔偿的银子也从她们头上出。

杨娥心情好时,会拿出银子补给她们,可有几次却是忘记了。

她们也不敢提,只能忍着。

杨峼来回踱着步子,极有耐心地等,昏黄的烛光自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透射出来,将他的身影拉得时长时短。

杨娥姿态优雅地踱步出来,及至近前,仰头娇声问道:“三哥跟祖母说了什么,为何非得避开我?”

杨峼亲热地拍拍她的头,帮她拢紧披帛,“说来话长,今天太晚了,等明儿我散学回来就告诉你。”

“那你还特地叫我出来?”杨娥撅着嘴不依不饶地说,“三哥不告诉我,我睡不安生。”

杨峼勾唇宠溺地笑笑,“别想太多,三哥总是为你好。”

杨娥沮丧道:“哼,你不说罢了,待会儿我就问祖母去。”

“你呀,”杨峼无奈地叹,却仍未松口,“今天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我也回去睡了,明儿要早起去书院。”

杨娥没办法,又不敢真的去打扰魏氏,只得悻悻回了房,辗转反侧许久才渐渐入睡。

杨妡倒是早早就上床睡下,岂料睡到半夜却发了梦魇。

梦里是在冬日的玉屏山,一处偏僻的农家小院。

身材高大的男人举着火把,毫不留情地从窗口扔进去。

火点着糊窗纸,呼啦啦就着起来,里面传来女子惊恐的叫声,“青枝,青枝!”

又有人喊,“门封住了,出不去,救命啊,快来人!”

她衣着单薄,躲在水缸后面,牙齿冻得吱吱作响。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没有人进去救人,也没人冲出来。

借着火光,她看见男人垂着的右手,大拇指上戴了只祖母绿的扳指……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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