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芙点上灯,举起烛台四下瞧了瞧,笑道:“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哪里有人走动,而且外头还有守夜的婆子,姑娘放心睡。”
杨妡“嗯”一声,喝了半口温茶,拉好被子躺下,“灯别吹,先这么点着。待会儿我睡着了你再进来吹。”
红芙笑着应好,拿剪刀将烛芯去了些,看着灯光黯淡下来才掩上门出去。
杨妡颇有些诧异,既然门窗都好好的,魏珞到底自哪里进来,这转瞬间的工夫又是怎么出去的?
正疑惑着,烛光突然灭了,紧接着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魏珞闪身出来,半蹲在床前,急切地说:“阿妡你别嚷,听我说完。那天是我错,不该胡乱猜测,我……你别说退亲的事儿,我不答应,我已经架好了秋千,葡萄也种了两棵,这几天就去找桂花树。你说过,只要我待你好,你就不后悔,阿妡,我会好好待你,你不许反悔。”
不等杨妡开口,很快地消失了。
杨妡被他一双大手捂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得了自由,张嘴大口大口呼吸几下,低声嘟哝道:“还说对我好,差点憋死我。”
可思及他的话,又莫名地想哭。
这般想着,泪水已经自有主张地滚落下来,转瞬湿了枕畔。
红芙推门进来,听到轻轻的饮泣声,赶紧把灯点上,问道:“姑娘?”
“没事,”杨妡含混不清地答,“肚子有点疼。”
她上床时就觉得肚子不太舒服,这会儿提起来好像更难受了似的。
红芙忙问:“是怎样疼法儿,东西吃得不合适,还是受凉了,我这就让人请府医。”
杨妡拦住她,“等下,我先去下净房。”
红芙又点一盏灯放进净房。
杨妡小解过,发现亵裤上有淡淡的红色,顿时明白,是来了癸水。
上一世,她快到十三才来月事,本以为这世也差不多,没想到竟是提前了一年。
这下倒不用劳师动众地请府医。
红芙笑着道喜,“姑娘长大了。”到西厢房将青菱叫过来,两人七手八脚地撤掉冰盆,煮了红糖水,又寻出行经物品告诉杨妡如何使用。
这番折腾将齐楚给吵醒了。
齐楚得知,道过喜,细细教给她经期注意得一些事项,两人又窃窃说会儿话才各自睡下。
夜里睡得晚,第二天便起得迟。
杨妡估摸着杨远桥已经上衙,便吩咐将饭送到二房院,她与齐楚过去陪着张氏吃。
没想到杨远桥竟然没走,乐呵呵地指着炕上杂七杂八一堆东西道:“阿峼送到竹山堂说给你玩的,昨天我在衙门值夜没回来,刚让晨耕他们送了进来。”
杨妡粗粗扫一眼,里面有九连环、孔明锁、摩罗、痒痒挠儿、针线笸箩还有一叠花样子和几朵绢花,差不多她那天在庙会上看过或者问过价钱的都买了。
难为他竟能记得住。
早知道她就该拣着贵重的玉佩、瓷器看几眼,就不信他还能有那个闲钱全买下来?
杨妡腹诽着,心里已有些许感动,面上却不满地撅了嘴,“这是给弟弟买的吧,我能玩这些东西?”
话虽如此,打发红莲收起来送回晴空阁。
张氏看在眼里,很着意地打量了杨妡几眼。
少顷青藕提了饭来,杨远桥已经用过早饭就先自离开往书房去了。
杨妡陪张氏吃完饭,提及自己昨晚来了月事,张氏叹道:“都大姑娘了,以后别想起一出是一出,偶尔使个性子当稀罕,要是天天如此,谁耐烦得了?”
杨妡岂不懂这个,用杏娘的话来说,这就是蹬鼻子上脸,男人欢喜的时候愿意纵着你,一旦恼了,别说赚不来银钱,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只是懂归懂,可看到魏珞仍是忍不住比平常骄纵些。就像那天在庙会上,她有意躲藏起来,固然是因为当时没想好怎样应对魏珞,但在心里,也隐隐期盼着他为她担心为她着急。
听到张氏此语,又想起昨夜魏珞捂了她的嘴所说那些话,杨妡默默低了头。
这会儿晨耕又送了口信进来,却是杨峼的差事大致定下来了。
倒也是巧,原先三舅公的幼子齐鸣就在文登县任县丞,如今三年过去,有望调到莱阳任知县,因得知杨峼想到文登,就在文登知县面前说了他不少好话。
如此杨远桥在京都活动,底下又有齐鸣帮忙举荐,两下往一起使劲,差不多已经板上钉钉,只待颁发正式的公文。
万晋朝的惯例,公文下发之后,留给新官上任的时间视路途远近,约莫一个月到两个月之间。
如果杨峼在八月前接到公文,那么他必须在九月前赶到任上,否则就是贻误公务。
听到这个信儿,魏氏先就慌了神,赶紧吩咐针线房别的放一遍,首要得是给杨峼赶制衣衫,春夏秋冬每季至少四身,还有贴身穿的小衣袜子,都得准备得富富余余。另外还有带的行李,冬夏两季的被褥全都买松软的新棉花重新缝制。
然后打算着带过去的下人。
碧玺肯定要去的,再带两个伺候笔墨缝补衣衫的丫鬟,带两个做饭煲汤的婆子,小厮至少要四个,最好再跟一个老成点的管家,帮他打点迎来送往的俗务。
魏氏扳着手指头跟钱氏数算人选,很明显杨峼院子里现有的下人远远没达到这个标准,而现买的丫鬟一时半会也不顶用,最好就是从用熟了的下人里头挑几个忠厚老实又能干的带着。
别处的魏氏觉得不放心,便打算从松鹤院里选。
钱氏劝道:“母亲身边得用的也就四五个,先前碧玺的缺还没补上,要是再赏两个给阿峼,您就没人用了。再者,您身边丫鬟年岁都不小了,这样赏出去,别人还以为怎么回事呢,岂不连累阿峼说亲?”
松鹤院珍珠与玛瑙都十七岁,琥珀跟绿玉则十五六岁,这样年纪赏给杨峼,别人只会以为是赏给他的通房。
杨峼本就受毛氏那番话连累,亲事不太好找,倘若再传出屋里三个通房的流言,更说不上好亲事了。
魏氏听了有道理,便放弃了调~教好的大丫鬟,准备从年岁小的几个丫鬟里找。
杨峼得知魏氏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张罗,哭笑不得地说:“县丞就是个芝麻大的八品小官,我几个上一科的同窗只带一个小厮背个行囊就走马赴任,我用不着那么多东西。”
“怎么用不着?”魏氏怒道,“你长这么大就没离了我眼前,身边没个妥善人照看着怎么行?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去就是三年,说不定还得六年,不打点妥当了,我怎么能放心?”
杨峼见话说到此,心一横,双膝跪在地上,低声道:“祖母,孙儿心仪一女子已久,请祖母成全。”
魏氏先是一愣,接着一喜,忙问:“是哪家女子,快说说,如果合适,祖母定当为你求来。”
杨峼沉吟下,终是答道:“这个……就是住在府里的齐家表姑娘。”
魏氏脸上的喜色瞬间转成暴怒:“哼,我就知道她弄个表姑娘进来没安好心,原来打得是这份主意。阿峼,要是换成别人,你既有这份心我肯定成全你,可齐家这位万万不成……她到底是怎么勾搭你的?说出来,我这就让人把她赶出去。”
“祖母!”杨峼大惊,连忙解释,“表姑娘身直影正从不曾有逾距之举,是孙儿,孙儿自己心生杂念。”
魏氏见杨峼神情,料想他所言非虚,脸色缓了缓,开口劝道:“阿峼,你正值年少慕艾的年纪,有这种心思倒也正常,但结亲讲究门当户对,咱们不一定非找个勋贵家的姑娘,至少也得是个官宦之家,在朝中能说得上话,这样你的前程才顺遂……齐家表姑娘看着模样还行,可家里就开个小医馆,能帮上什么忙?你收了这份心,回头祖母再帮你相看好的。”
“祖母,您说的孙儿都明白,可孙儿另有想法。如今我已年近二十,很快就往京外赴任,少则三年多则五六年不能回京。时间紧急,别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即便找到了公侯或者勋贵家的姑娘,有几个愿意跟随我到任上受苦,尤其还是个八品的小官?
“孙儿在外这些年总得有人服侍,难不成要先生下几个庶子?祖母知道家宅最忌讳长幼无序嫡庶不分……可若是不生,等两任过去,我都二十七八了,身边连个儿子都没有,祖母您能乐意?
“再退一步,即便公侯家的姑娘愿意跟了去,可我平常来往的同僚都是小官员,就连知县也才是七品官,听齐家表舅说知县家里总共用着五六个下人,公侯家的姑娘您也知道,哪个不是七八个丫鬟伺候着?这叫上司怎样看我?
“祖母,您再想想,假如换做小娥,您舍得让她嫁过去?何况此次我也不打算带许多人,只带了冬明秋晖足矣。”杨峼顿一下,又道,“齐家表姑娘做得一手好汤水,我曾在父亲那里尝到过,几道菜肴都美味可口,而且她家里开医馆,多少懂些医理,我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她知道如何照顾。再者,她是母亲表侄女,这门亲事一结,别人想必不会再信我对母亲怀有恶念。”
魏氏细细琢磨,觉得杨峼所言的确有道理,可低头看一眼眼前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孙子,又觉得娶那么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实在亏欠了他。
好半天不曾言语,只长长叹口气,伸手拉了杨峼起身。
杨峼见魏氏稍有松动,再下一剂猛药,“父亲近些日子再看宅院,打算等弟弟满百日就搬出去住。如果真是这样,我也算不上什么尊贵人儿,又岂能攀得上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
“他敢?”魏氏暴怒,“我跟你祖父都活得好好的,他分得哪份儿家?要想走可以,家里财物一样不能带出去。”
杨峼低声道:“父亲原本也没打算要家中财产,小娥还差三个月出阁,三妹妹亲事定在明年三月,还差半年。这两桩事情办妥,我又不在家居住,算起来就只四个人,花费不了太多。我肯定是要跟着父亲的,以后的妻儿也会与母亲同在一个屋檐底下,若是娶了表姑娘,至少我就不用因内宅之事分心。”
话里话外都是齐楚如何如何地合适。
魏氏听了心烦,挥挥手道:“你容我考虑一下。”
“是,”杨峼恭声应着,“祖母慢慢想,我尚有一个多月离京,不着急……过年时有十天休沐,我再告几天假,要是可能的话,就回来看望祖母。”
说是不着急,言外之意不就是想赶在离京之前定下来,然后过年时候抽几天回来成亲,届时一并带去任上?
魏氏愈加烦闷,催着他离开,却又吩咐珍珠将钱氏请了来。
钱氏见魏氏肯商量此事,便知她心里已有了三分松动,再者不管于公于私,这门亲事还都不错。
于公,齐楚性子软和不是那种飞扬跋扈的,以后相处起来容易。
于私,齐楚家世不显,杨峼本就受尽魏氏宠爱,钱氏打心眼里就不希望杨峼找个太过显贵的,免得把杨峻与卢氏也压过去。
这样想过,遂笑道:“阿峼真是长大了,心思比我都细密……而且,自己相中的人,以后相处也融洽,总比强压着成亲要和顺。”
意思就是,也觉得杨峼之言很有道理,这是门好亲事。
魏氏仍是不甘,思量来思量去,有心把毛氏请来商议,可思及她前几次不着调的行为终是打消了这个主意,倒是将杨远桥叫来臭骂了一通。
杨远桥梗着脖子道:“我上次已经跟母亲说过,舅母那边您舍不得断,我就只能搬出去。实在是被表舅母折腾怕了,想想她哪天再来不当心瞧见我这幼子,我这颗心就安不下来。”
魏氏听了只觉得后背心发冷,可仔细想想,依着毛氏的左性,还真保不准对个孩子下手,只得一边哭一边骂:“……都是些不肖子孙,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倒是顺了心意自由自在地过,也不替阿峼考虑一下,分家出去他还怎么说亲?谁来伺候你娘我?”
杨远桥不以为然道:“阿峼跟我说相中了表姑娘,我觉得不错,等两人成亲生了孩子,让您这孙子来伺候您。”
魏氏哭哭啼啼道:“一个个翅膀硬了,自己拿得主意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以后都别来找我。”
杨远桥一听就明白,自己分家这事妥当了,而杨峼的亲事也妥当了。
消息传开来,张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魏氏怎么就转了性子答应了。可既然答应就是好事儿,只是齐楚再不方便继续在杨家住了。
张氏打发桂嬷嬷并素锦将齐楚送回齐家,并提起有意求亲之事。
表舅母并没觉得杨家甚至杨峼有多好,但张氏这个婆婆和杨妡这个小姑子却着实不错,而且即便到文登任上,临县有齐鸣可以照应着,倒也没有不好之处。
如此,两家里各请媒人,很快就核对好八字下了定礼。
杨姵与杨妡都极高兴,杨娥听了却是怒火冲天,跑到晴空阁很是闹腾了一次。
杨妡没与她一般见识,杨远桥听说将她狠狠地责骂了一通。
转眼就到了中秋节,过完中秋节没几天就是杨妡满十二岁的生辰。
跟往年一样,因不是整生日就没有大办,早上在二房院吃了长寿面,夜里想宴请府里姐妹,杨娥一口回拒不来,杨娇则托病只送了礼。
杨妡乐得清闲,跟杨姵并几个丫鬟热闹了下。
吃过饭,杨妡吩咐人将杯碟等物收拾好,又让青藕把今儿收得的生辰礼一一登记入册,忽然就听到了清脆的竹哨声。
算起来自打上次差点被魏珞憋死之后,足足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
杨妡有心仍不搭理他,可心里却是惦念,想一想便披了薄绸披风出去。
八月二十,月色清亮,柳林里影影绰绰地显出魏珞高大的身影,见到她,迫不及待地迎过来,一双眼眸顿时变得又黑又亮,“阿妡,阿妡。”
声音里几多欢喜。
杨妡瞧得清楚,也听得清楚,心头不由酸了酸,在离他一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冷冷清清地问:“什么事儿?”
魏珞热切地打量着她柔弱的身影,低声道:“我没想到你能出来,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这叫人怎么回答?
既然她没非得要退亲,既然她愿意出来见他,那就是不生气了,难道非得说个清楚明白?
杨妡气结,扭头想走,魏珞情急,连忙拉住她手臂。
他力气大,杨妡被他拉扯着根本收不住腿,一头扎进他怀里,鼻梁正撞到他胸口。
杨妡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你!”杨妡恼怒地瞪着他,“你能不能轻点儿,撞得我鼻子都歪了……早晚死在你手里。”边骂边擦了眼泪往他衣服上抹。
许是刚冲洗过,他身上一股清淡的皂角味儿,胸口健硕的肌肉将衣衫绷得紧紧的,隔着轻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一起一伏的心跳,“砰砰砰”,有力而急促。
杨妡心中一动,张臂搂在他窄瘦的腰间,头轻轻贴在他胸口处。
一股女儿家独有的幽香淡淡袭来,而怀里便是那柔软温热的身体,魏珞脑中“嗡”的一声,扎煞着双手,好半天虚虚地揽在她腰间,想抱却不敢抱,生怕用力太过再箍得她疼。
几多欢喜几多痛苦!
魏珞觉得,自己才真的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红包应该都发了,没收到的妹子请留言给我,**时不时地抽~~~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