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数日,杨妡真正大好,仔细地打扮一番去了杨府,先到松鹤院拜见魏氏,刚进门口,贾嬷嬷迎出来拦住了,“老夫人近些日子身上倦怠,这会儿刚眯了眼打算歇会儿。”
杨妡关切地问:“祖母怎地了,有没有看过郎中?”
贾嬷嬷笑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夜里睡不好,没有精神应酬人。”
杨妡闻言知雅,便道:“春天容易困乏,我就不打扰祖母休养了,请嬷嬷代为回禀一声,”又掏出个封红塞进贾嬷嬷手里,“嬷嬷照料祖母辛苦,如今天儿仍寒,得空打酒吃。”
贾嬷嬷笑着接了,“谢姑奶奶赏,我一定会转达姑奶奶对老夫人的孝心。”
杨妡微微一笑,从松鹤院出来径自去了二房院。
张氏知道她来,已经翘首期盼着了,待见到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平常言行倒是老成,出阁后没人管着连自个身体都不知道爱惜,生了病不早点请郎中看,这是能扛过去的吗?”
杨妡连连认错,又嘟着嘴撒娇,“我知道错了,娘别生气了,免得气坏了弟弟。”
张氏听她提及孩子,脸色红了红。
她脸庞比起先前圆润了许多,肌肤光滑白净,又因带着羞意,气色非常好,“……估摸着像是个女儿,不像小子那么折腾,胃口也好,吃什么都香,跟怀你的时候差不多。”
“那正好,”杨妡笑着把自己做的两件小衣拿出来,“要是妹妹就穿这件鹅黄色的,这件宝蓝色的等下次怀了弟弟再穿。”
张氏嗔怒地戳她额头一下,“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我都这般岁数了,再有下次怕不被人笑话死……都怪你爹。”
杨妡捂着嘴笑,她刚附身过来时,觉得张氏美则美矣,却因拘谨太过,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地板着,几年过去,整个人活泛生动了许多,倒比先前更好看。
而且正值风韵恰好的年纪,若是不再生个孩子才叫人觉得奇怪。
张氏见她笑,已略略猜出几分,瞪她两眼,引她进了东次间,温声道:“阿珞待你可好?”
“很好,”杨妡毫不掩饰地说,“他半个月才回来一天,哪里会有不好了?”
张氏点点头,“也是你有福气,这样一直吊着他免得他怠慢你,而且你岁数小,房里头切莫太频繁,也不用急着要孩子,总得过了十七,身子骨儿长成再说。”
杨妡连声应了,避开这个话题转而说起魏氏的病。
张氏哂笑,“还不是因为魏府的爵位?那天阿峻从你那里回来提到此事,老夫人要你大伯父写折子要求保住魏府爵位,被伯爷斥责了。老夫人又哭闹过两回,再就生病闭门谢客,谁都不让探视,连重孙子都没见。”
“难怪?”杨妡了然,没再多话。
张氏又道:“听你爹说这次要除爵的有好几家,那些无所事事白拿俸禄声誉又不好的个个如临大敌,都忙着上书自辩。魏家也不知请没请人,反正没找到这边来,即便找,家里也不可能答应,那家都烂透了,再怎么描补也不成器。”
这边母女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儿,秋声斋里,安平正含笑盈盈地托着一双墨蓝色鞋子跟承影搭讪,“承影哥,正月里闲着没事我给你做了双鞋子,你试试合不合脚?”
“不用,不用,我有鞋穿,年根时我跟泰阿每人得了一双。”承影连忙推辞。
“承影哥是嫌弃我手艺不好?”安平歪着头,面带几分委屈地问。
她原本自诩生得美,可看到杨妡的一举一动才知道皮相的美只占三成,举手投足的赏心悦目才更重要。
私底下没少照着镜子练习神态,这个歪头抱屈的神情已经练了数百遍,极为动人。
承影顿时红了脸,又见鞋面上虽然没有绣兰竹等物,却密密地绣了方胜纹,知道也是用了心思,无措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觉得无功不受禄,不好劳烦平姑娘。”
安平立刻绽出笑来,将鞋子塞进他手里,“我早想感谢承影哥了,先前从宁夏回京都便是承影哥一路照顾,后来我又病了几个月,都是你跑前跑后去抓药。这鞋子不过是我小小一片心意。”
“不是我,都是爷的吩咐。”
安平笑道:“我记着爷的情,但也不能忘了承影哥出的力……其实,本打算做双缎面的能拿得出手,可手里没有能用的布头,希望承影哥别嫌弃。等有机会上街,我挑几块好料子再给你做一双,还有承影哥的衣裳,要是划破了或者磨烂了,不用再麻烦别人缝补,交给我就是。”
这话倒真说在承影的心坎里。
他干粗重活儿多,身上时不时被挂着被扯着,往常都是张大娘帮着缝补,如今张大娘不在,屋里进出都是几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他怎好意思把自己沾着汗臭味的破衫子交给她们补?
所以,衣裳破了也只好将就着穿。
如今安平主动提出可以帮他补衣,承影只有感激的份儿,忙不跌地道:“那就麻烦平姑娘。”
安平笑眯眯地道:“承影哥可别客气,这样的话我有事也不敢让你帮忙了。”说完,袅袅婷婷地回了西跨院。
承影看着手中崭新厚实的鞋子,悄悄咧开了嘴,飞快地塞进怀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桃花开了梨花开,初夏翩然而至。
安平果然没有食言,隔三差五帮承影缝补衣裳,府里做夏衣的时候,又主动将承影的那件揽了过去。
青菱看在眼里,私下告诉杨妡,“爷对这位平姑娘是怎么个打算,我瞧着近段日子她跟承影非常热络,说不定会有好事。”
安平最近非常安分,绝口不提出府之事,也没有往魏珞或者杨妡跟前凑,便是与其他下人也很少交谈,除了一日三餐自去厨房领用之外,差不多都待在西跨院。
杨妡曾跟魏珞提起,魏珞淡淡回答,“随她去,别四处惹是生非就行。匣子还没找到,暂且容她在家里,如果她真跟承影有意,能够老老实实过日子,以后将两人一起打发出府。”
杨妡自不能把安平的真实身份告诉青菱,便道:“过阵子再说,要是有好事就成全他们,许几两银子,他们出府也能做点小本生意谋生。”
言外之意,安平是不可能在府里久住。
青菱心领神会,嘱咐蓝蒲暗暗留神着,却再没将安平放在心上。
进了夏日,秋声斋的好处真正显露出来,因为前面就是松柏林,树一动便有呼呼的风,比杨妡先前住的晴空阁凉爽许多。
这一天,钱氏难得过来,绕着秋声斋前后转了圈,赞不绝口,“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能干的,小小的院子收拾得真是齐整,我都想来住几天了。”
如今正是好时节,水塘里荷叶的茎干婷婷,秋千架上缠绕的藤蔓袅袅,墙边的葡萄架已挂了米粒大的葡萄珠,后院种的菜青翠欲滴,再加上下人住的群房以及大厨房都是这几年翻新该的,粉白的墙黛青的瓦,配上满院子郁郁生机,雅致幽静。
更兼凉风习习,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听到钱氏此话,杨妡笑道:“伯母想住尽管来住,只要别嫌弃简陋,别惦记着灏哥儿就成。”
杨灏是钱氏的心头肉,天天守在跟前还念叨,怎能舍得几天不见面?
这话果然戳在钱氏软肋上,钱氏却好不着恼,反而愈加欢喜,拍着杨妡的手道:“阿姵有了身子……”
“真的?”不等钱氏话说完,杨妡已打断她,关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几个月了?”
钱氏笑呵呵地说:“前天诊出来的,差不多两个月,刚上身不好四处宣扬……这孩子要当娘反而开始耍赖,非得让我跟你过去瞧瞧。估计也是害喜,也不知道胃口怎么样,能不能吃下饭?”说着,脸色竟是由喜转忧,声音也沉下来。
可见天下母亲都一样,女儿怀胎是喜事,但免不了还是担心女儿受苦。
杨妡不太愿意去王府,但着实惦念着杨姵,又是钱氏亲自登门邀请,实在不能推辞,便问:“伯母打算哪天去,我也好准备一下。”
“就明天吧,不用你准备,你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明儿辰正,马车过来接你,咱们跟你大嫂一道。”
杨峻的妻子卢氏也一道。
杨妡心头轻松了些,笑道:“巷子窄,马车进出不便,还是我到角门吧,不差这段路。”
钱氏便不客气,爽快地应了。
虽然钱氏说不用准备东西,但杨妡初次到王府看望杨姵不好空手,便打算多少带点东西。
本打算买几样杨姵爱吃的点心,青菱说女人怀胎之后口味会变化很大,先前爱吃的突然就不爱了,先前不爱吃的猛不丁就喜欢了。
再者王府有自己的点心房,想吃什么点心没有?
杨妡只得放弃这个念头,思来想去还真没有可带的东西,只好把自己前阵子给张氏绣的两条帕子和一双掌心大小的娃娃鞋包了起来。
***
之前去安国公府,杨妡已觉得清雅之极奢华之极,现在见到瑞王府,才知安国公府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瑞王府占地极大,放眼望去,水光绕绿山色送青,一座座亭台对着亭台,一条条回廊连着回廊,处处朱廊碧瓦雕梁画栋。
引路的婆子神情,却又不失尊敬,指着远处竹木扶疏间红瓦屋顶的三层小楼,“那是王爷的外书房,平常王爷总在那里议事。”又指着一座青灰色屋檐的小楼,“那边是正心楼,是世子住所。”
如果杨姵这次一举得男,那么她的儿子就能住在正心楼了。
杨妡略略扫了两眼,跟在钱氏后面到了正房院。
松枝隔着老远就迎上来,行过礼急急地说:“王妃一早就等着了,打发人到门口问了好几次,要不是王爷劝着,非得亲自出来迎接。”
“这孩子,”钱氏嗔一声,却暗暗地加快了脚步。
正房院是座五进五开间的大院子,进门右边是抄手游廊,沿着游廊走过第二进,便见一座三开间的穿堂。
李昌铭与杨姵站在穿堂处低声说着什么。
他身穿赤色四爪蟒袍,头戴乌纱折上巾,显然是刚下朝还不曾换朝服,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视线落在与卢氏并肩而立的杨妡身上,眸底顿时迸发出锐利的光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