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酒吧每天晚上九点钟开始营业,第二天清晨五点钟打烊。五点钟酒吧关门以后,老板和店员一起简单地吃个早饭,然后就上床去睡觉了。
睡觉的时间大约是早六点到午后两点,当然,想晚一点起也没关系,只不过就没有午饭吃,所以最好还是两点钟按时起床。然后,就是筹备酒吧晚上开业的事,活并不太多,所以还有不少个人的时间。
酒吧里,除了老板丽卿,还有四个老员工,全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名字分别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立冬我刚醒来的时候没见着,不过后来见了,是个微胖的老实憨厚的小伙子,力气特别大,许多在我看来不可思议的体力活他都做得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不过,所有的人,都是和善的好人。
我感到能够停留下来,成为这家酒吧的员工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只是,当我安下心来开始做本职工作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非常大的苦恼。
那就是,这个酒吧的账目,简直是一塌糊涂,我接过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掉在了桌子上。
立秋推了推黑框眼镜,严肃地说:“拜托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立秋在四个人中,是我感觉最沉稳最靠得住的,怎么会把账管成这个样子呢?而且,从账务的收支来看,这家酒吧的经营也糟糕极了。照这样下去,“聊”酒吧迟早是要关门大吉的。
我很喜欢这里,这个地方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予了我温暖的感觉,我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开始十分努力、十分努力地清点酒吧里的各种资产,重新做一份清晰的账目。
这个任务繁重无比,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完的,所以,只好慢慢来啦。
白天,我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整理酒吧的账务,晚上,我要跟其他员工一起打扫店面,做开业前的准备工作。九点钟酒吧开门以后,我还负责穿上黑色马甲,做酒吧里的服务生。
“哟,店里来新的小伙儿啦,长得还满俊的!哟,脸红了,小伙儿还害羞呢!”
头几天,总有各色女客七嘴八舌地对我评头品足,把我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哦,叫世宁啊!还以为得叫端午啦中秋啦之类奇怪的名字呢!”
“姐姐,难道我的名字奇怪吗?嗯?”
立春及时出现,给我解了围。
“哪里哪里,当然还是我们立春最棒了!”
我愕然地拿着手中被塞上的数额不菲的小费,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来我发现,店里的客人有的是为立春来的,有的是为立夏来的,他们几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粉丝。当然,更多的男客,都是为老板胡丽卿来的。
丽卿总是穿得妩媚性.感,眼神如猫儿一样时而慵懒时而无辜地望着别人,令人忍不住心神荡漾。她有时挟一根细细的烟卷,吐出的烟雾带着淡淡的甜味,有时捏着一只细细的高脚杯,经立秋的手精心调制的酒液在杯中轻轻地摇晃。
不经意地看向她的时候,有时会不自觉地被她的模样摄住,怎么也回不过神来。我发现,许多男人都会像我一样,偶尔露出那种小小的失态的神色。但是丽卿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自然,从来没有取悦任何人的做作。
我发现,她喜欢听人说话,事实上,她是非常喜欢听人说故事。
跟她聊天的人常常会讲起自己的经历,家庭的事,工作的事,经历的趣事,所有的一切,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她那种专注的神情非常迷人,令倾诉的人很有成就感,这也是许多人跟她聊起来就欲罢不能的原因。
喜欢跟她聊天的人,不仅是男人,女人也有很多。
我忽然明白了这家酒吧的名字——“聊”的含义。
很快,我又发现了第二个很大的苦恼。
那就是,这家酒吧里的伙食,实在是太差了!
每一天的三餐,都是便利店里的东西,三明治、方便米饭、面包、薯片,小零食。开饭的时候,放到微波炉里“叮”地一下,就上桌了,以至于很快我听到微波炉那种“叮”的声音胃里就会泛上酸液。
酒吧有一个相当宽敞豪华的后厨,里面各种厨具都有,甚至相当专业的厨师机都有。但是很明显,厨房根本没有什么人用,一切都是崭新的,唯一旧了的东西就只有微波炉。
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丽卿他们肯定不是普通的人类。不对,他们肯定根本就不是人类。我相信我的梦境,也相信我的直觉。我只是觉得奇怪,既然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为什么还要吃人类的食物呢?
而且,他们十分认真地吃着饭,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落下,虽然他们的食量以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都算不上大。
一周之后,我终于无法忍受便利店的盒饭了,就自己去逛了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蔬菜和肉类,花了半下午的功夫做了四菜一汤。
新出锅的白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在上面撒了少许炒熟的黑芝麻和海苔丝,饭香的层次就更加丰富起来。
烧好的四道菜,是清蒸鲈鱼、黄焖排骨、炝炒莲花白和锅塌豆腐,一盆汤,是简单的紫菜蛋花汤。当我把他们叫过来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全都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世宁,原来你还会这一手,真是太厉害了!”立春惊喜地说。
说起来惭愧,我是从小被当作经营人才来培养的,可那些知识我全都是勉强地填进了脑子里,既不喜欢,也不擅长。反倒是对这些烧烧菜、整理整理东西之类的事情,十分喜爱。
我还喜欢拍照,画画,有时也会把自己的心情写下来。我的性格内向,喜好又与家族的男孩子截然不同,当他们都在读书、学习外文、试着与长辈讨论商业原理的时候,我却时常怯怯地端出一篮手工烤制的司康给他们作下午茶。就因为这些,我没少遭了同龄男孩子们的耻笑。
但是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可耻的。时间总是以平均的速度缓缓地流逝,无论这一天有没有发生令人兴奋的事,有没有出现人生里的小小高.潮,时光也是那样一滴一滴地流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常常想,难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日子,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我们还是要吃饭,要睡觉,是这简单的一切,维持着我们的生命。每一天,都是生命组成中的多少分之一,都是生命这幅巨大拼图中的小小一片。我想要认真地对待这其中的每一个点滴,珍视那平凡的一蔬一饭,让它们更加饱满一些,这又有什么错呢?
大概,我被从那个家族中驱赶出来,也是一种必然吧。他们都把我的这种想法称作“没出息”,而我,也确实没有能力在那个家族中立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