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或许不只是丽卿,对于这个日子,我的感觉也很不好。
因为每每当我想起“晒龙袍”这三个字,意识里泛起的颜色,永远都是一片鲜血般的红。
洗衣晒衣是每个人都逃避不了的家务劳动,到了酒吧之后,我的工作有时还要包括洗晒酒吧的椅套台布,所以对于洗晒非常有感触。在阳光强烈的日子里洗晒衣物被褥,过午后收回来的时候是热乎乎的,把鼻子埋进去嗅一嗅,还能嗅到阳光的味道。
有人很不浪漫地说其实那是被太阳晒死的尘螨的味道,但我还是觉得那气味非常好闻,是让人恨不得立即抱着或是钻进去美美地睡上一觉的那种感觉。
所以,提起晒衣,怎么想都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起来就觉得心中惊悸。
意识里,总是有一件雪白的袍子,上面染满了鲜红的血。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飘飘渺渺地恳求着:“拜托,把它挂起来,挂起来之后,百邪不能近……”
这是谁的血?
鉴于这么久以来我做梦梦到的似乎都是白龙的事情,而这个日子被称作“晒龙袍”,又牵扯到了龙,所以我暗自疑心,我无意识中捕捉到的,不会是白龙的血衣吧!
是什么,能让一位天神流这么多的血呢?
在我的心目中,白龙似乎应该是像三国时的赵云那样,征战无数,却在临终前全身上下都不曾有过一块伤疤。这不详的意识总让我的心里也倍感沉郁。
我把煮好的解暑汤放进冰箱的冷藏柜,然后就上床睡觉了。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全身的血液里都泛着一股不安的躁动,胸口仿佛压着重石,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我的手到处摸索挣扎着,猛力地往里吸气,才终于摆脱了梦魇的重压,一下子张开了眼睛。
看了看表,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三个小时,都还没有过午。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满身是汗。院子里非常安静,既没有鸟叫,也没有蝉鸣,没有风,什么都没有,异常的不对劲。
这栋建筑的生命力好像突然被抽空了,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我猛地起身,一骨碌下了床,往前厅跑去。
我找遍了前厅,又找遍了后院,一个人都没有。酒吧像任何一个节气中那样,变回了古代建筑的样子,并且隐匿在了街巷里,变成了常人看不见的存在。
但是,无聊斋里,同样没有了丽卿和立春他们四个中任何一个人的气息。
我受到的惊吓并非空穴来风,之前,他们也经常这样一起出去,但是那从来没有引起过我的恐慌。无论他们去了多么远的地方,总会有一些气息残留在这里,而且,直觉也告诉我,他们只是暂时地出门去了,不久就会回来的。
可是这一次,我的直觉居然失灵了。这里已经再也感受不到他们任何的气息,就仿佛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他们几个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而我的心里也是不安的,因为感觉全然变成了未知,无法预测他们究竟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虽然是白日高悬的正午,整栋建筑此刻却给我一种空虚飘渺,鬼气森森的感觉。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不知不觉地跑到了正厅,拉了一把椅子,在白龙的巨幅画像前面蜷缩着坐下了。
是我的身体自动指引着我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当我注视着画中白龙温柔的眼睛,才明白这大概是整栋建筑中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地方了。这幅画中,藏了战神的三片龙鳞,无论我对梦里的白龙怀有一种怎样复杂的感情,仍然会在无意识中被他所吸引,受到他的庇佑。
他们这是去了哪里呢,为什么连痕迹都没有留下?而且,我有一种深深的担忧,他们还会回来吗?
应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否则他们不会消失得如此突然。或许他们会回来的,可问题是在他们那里,时间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百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没准儿他们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老了。
这么一想,忽然有点害怕了起来。
白天应该是不会闹鬼的吧,而且,这世界上似乎也没有鬼,但是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鬼气森森的,阴寒彻骨。
这可是在“小暑”这样一个全年最热的节气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
我坐在椅子上,在炎热的空气里感觉寒冷,渐渐地似乎动不了了。
各种各样不好的意象涌入我的脑海,乱七八糟地混杂在一起。染血的袍子,血红的月亮,恶魔的獠牙,坍塌的房屋,哭嚎的人们。之前从网上看到又被我忽略的信息忽然跳出来——六月六不但是洗晒日,似乎还是……鬼挑瓜节吧!
大概是因为幽冥地府也有炎热的夏天,到了六月六这一天,冥府的门会打开,各路小鬼进入阳间,挑选西瓜带回冥界去消夏,所以这一天,是特别容易撞鬼的日子。
这也实在是太扯了,怎么看都不过是人类无聊时的臆想。要是真如传说般的有鬼,鬼都是怕太阳的,从来不敢在白天出来,所以冥府根本不可能会有太阳。要是没有太阳的话,怎么会有炎热的夏天呢?
要是说他们会在冬天出来挑火炉,大概还更令人信服一些。
从来没有想过,我居然也会遇上这样的事——身边的人原本还是好好的,不久以前还曾欢声笑语地在一起,可是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留下的只有说不尽的恐慌和孤独感。
几千年前,白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丽卿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会不会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
前门的风铃传来叮的一响。
我怔了一下——今天外面并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
他们回来了吗?我只是在这里矫情地无病呻.吟了?
可是不对,没有他们的气息,如果是他们的话,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那么,是客人?
今天,是小暑,是酒吧变成“无聊斋”的日子——不会有客人,客人根本就看不到我们!
所以,是什么?!
我噌地站了起来。却在这时,在我体内沉寂了很久很久的神秘人忽然发了话。
“世宁,不要看!不要用你的眼睛……去看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