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麻街,总督府,签押房。
邓廷桢将一份折子丢在怡良面前的茶几上,面无表情的道:“悦亭看看,这是琼州总兵窦振彪快马送来的。”
拿起折子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怡良心里不由的一沉,琼州总兵窦振彪在折子里禀报说昌化县亚玉山(石碌)一带有团练一千人,八所亦有一千余,还配备有战马百匹,日夜操练,偶尔还能听闻枪声大作,八所商船队往来频频,间或有西洋兵船出没。
怡良是委派易知足在昌化假以团练之名训练马帮,但他却没想到易知足在昌化的动静居然闹的如此之大,二千团练,还有西洋兵船,易知足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默然半晌,他才缓缓放下折子,斟酌着道:“部堂大人可是担忧元奇意图不轨?”
“悦亭如何看?”
“两千团练,能济什么事。”怡良尽量放缓语气道:“元奇虽大,但钱庄银库尽在广州及各个府县城中,一声令下,随时就能查封,况且,元奇一众股东尽皆士绅商贾,易知足纵有天大的胆子,亦不敢作乱。”
邓廷桢心里也是不相信易知足会作乱,这一两年,元奇捐输大额银两增添虎门防御,资助官府招募一万五千义勇,又拆巨资修建佛广铁路,若是心存作乱,岂不自相矛盾?略微沉吟,他才道:“我已着人传易知足前来,且听听他如何说。”
听的这话,怡良便知对方也不相信易知足会作乱,否则哪里还会召他前来问话?不过,他心里却有些担心,担心易知足将训练马帮的事情抖出来,那事情可是能做不能说,一旦捅出来,是个不小的麻烦。
易知足进的签押房,见的邓廷桢、怡良二人皆是神情肃然,便觉的气氛有些不对,心里不由的暗自警惕,见礼之后,见邓廷桢没象往常那般让座,心里更觉不对,当即勉强笑道:“不知二位大人相召,有何要事?”
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邓廷桢才道:“知足做的好大的事。”
易知足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他做的事情可没什么小事,当下陪着小心道:“在下愚钝,还请部堂大人明示。”
怡良沉声道:“昌化是怎么回事?”
昌化的事情被捅到广州了?易知足心里一跳,昌化县衙的大小官吏和当地一众士绅他都大力笼络,入股的入股,派差的派差,都与元奇绑在了一起,谁会告发?怡良这话问的含糊,他一时间也摸不清楚两人究竟知道多少情况?
转念他就镇静下来,昌化现在不过二千多人,这不算什么,问题是隐瞒不报,他当即神色平静的道:“部堂大人可是指的昌化团练?昌化团练分两部分,一在石碌矿山,有一千人,一在八所,有一千二三百人。
石碌铁矿储量大,面积广,矿山团练主要乃是护矿,当地黎人偷采情况严重,民风也甚是彪悍,不得不组建团练以震慑,八所一千余人,有五百是元奇护商团,另外数百团练是为镇守八所,因为八所不仅要修建港口,还要修建铁路,招募的民工既多且杂,还有安南和吕宋劳工,没有团练镇守不行。”
听他丝毫没涉及到马帮训练,怡良暗松了口气,当即跟着问道:“八所有商船队频繁往来,倒也正常,怎的还会有西洋兵船?”
战舰也暴露了?易知足心里暗骂,脸上神情却甚是轻松的道:“西洋兵船是花旗国的,因为两支船队经常往来安南、吕宋采购运输大量物质,担心遭遇海盗,是以花银子聘请花旗兵船护航。”
邓廷桢道:“元奇护商团怎的在八所?”
“在下是考虑到护商团进行火枪实弹训练,动静太大,不宜在广州附近训练,以免引起恐慌,所以才让护商团前往八所训练。”
怡良接着问道:“这又是修港口,又是修铁路,昌化铁矿究竟有多大规模?”
“初步预计,至少有三五百万吨。”易知足道:“可炼铁百万吨以上,以现在的市场铁价计算,昌化铁矿价值白银上亿两。”
价值白银上亿!规模如此大!邓廷桢、怡良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震惊,难怪元奇对昌化铁矿如此重视!难怪易知足一再往昌化跑,难怪昌化会有二千团练!
回过神来,两人心里都是一阵火热,铁矿的开采是值百抽五,一千万就可抽五十万!一个亿就是五百万!怡良连忙问道:“如此大规模,需要多少人工?一年能够开采多少?”
“这得根据铁路的运输量和钢铁厂的生产能力来决定。”易知足含笑道:“据花旗工匠保守估计,大型钢铁厂一年能够轻松炼五六万吨铁,以这个规模估算,至少需要上万的矿工。”
一年才产五六万吨?怡良心里一阵失望,默算了下,值百抽五,一年的税银则是二十五至三十万两,这也不少了,广东一省一年的赋税才是多少?邓廷桢仿佛是才看见易知足仍然站着,连忙招呼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见他终于让座,易知足心里暗松了口气,钢铁厂还没开建,天知道一年能生产多少吨铁,他不过是随口胡说,反正等钢铁厂建成也是后年的事了,到时候局面已经完全变了,先哄的两人高兴再说,不如此说,他还真不好解释昌化的二千团练。
落座之后,他才缓声道:“二位大人都知道,最近元奇发生了挤兑情形,如今元奇既要修佛广铁路,又要修石碌至八所的铁路,还有八所的港口,长州造船厂也在建,处处要银子,资金周转有些吃力,是以,有关昌化的情况,还望二位大人守口如瓶,消息若是外泄,元奇怕是要遭受新一轮挤兑,元奇如今元气大伤,可经不起折腾。”
“知足放心。”怡良含笑道:“元奇如今一年的税银堪抵全省之赋税,咱们岂会陷元奇于险境?”
怡良这话稍有夸张,元奇纳税之前,广东一年的赋税——地丁杂税银有一百五十余万两,元奇银行、东煌丝业、长乐机器厂以及即将投产的昌化铁矿这几大家加起来,元奇一年的税银将突破百万,说是堪比一省之赋税,也不算过分。
易知足笑了笑,没有吭声,元奇今明两年将开始推广机器榨糖厂,到的后年,元奇一年的税银,必然超越广东一省的赋税。
冷静下来,邓廷桢开口问道:“八所还有安南和吕宋的劳工?”
“是。”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八所港口和铁路修建,昌化新城修建,石碌矿山修路,需要大量的人手,一时间根本招募不到足够的青壮,只能从安南和吕宋招募,部堂大人放心,不会给朝廷添麻烦。”
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邓廷桢才道:“知足聘请的花旗兵船,能否为水师所用?”
易知足连忙摇头道:“若是花旗战舰介入咱们大清与英吉利的战争,那无异于是花旗国直接向英吉利宣战,雇佣花旗兵船之时就已经声明,只用于护航,对付海盗,不与任何国家海军和水师对抗。”
这事不过是邓廷桢突发奇想,见不可行,他也就搁开手,转了话头道:“听林大人提及,元奇只打算组建二千团练?”
“如今银根吃紧,元奇也不宽裕。”易知足苦笑着道:“再则,在下窃以为团练作用不大,
若是大人允许,元奇能否扩建护商团,将护商团规模扩至一千?兵贵精而不在多,一千护商团堪抵二千团练。”
听的这话,怡良笑道:“知足犯糊涂了不是......。”
“还请大人指点。”
“护商团不也是团练?”怡良含笑道:“无非是名字不同而已,组建团练,冠冕堂皇,护商团却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别提护商团,直接叫元奇团练。”
“说的是。”邓廷桢颌首道:“护商团本是挂在义勇名下,如今乘这机会正名,叫元奇团勇,若是与英军作战立下功劳,不仅知足可获得朝廷封赏,甚至是授予实职,元奇团勇亦可在战事结束之后以协助治安的名义择优保留一部分下来。”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大喜,当即拱手道:“谢二位大人。”
“无须客气。”邓廷桢含笑道:“元奇是商界翘楚,组建团练亦当为表率,城郊组建团练的士绅甚少,元奇组建二千团练,如何能保境安民?西关、河南、花地、长州、洛溪,各建一千人团练,天下承平日久,知兵者寥寥,元奇团练又殊为要紧,本部堂从督标和水师中抽调一批有经验的官兵协助元奇训练团练,知足意下如何?”
这哪里是建团练?这完全是要元奇出银子帮督标和水师募五千义勇!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诽,嘴上却毫不迟疑的道:“部堂大人既然开了口,在下岂敢推诿,元奇资金再紧,五千团练的银子还是挤得出来。”
“难得知足如此深明大义。”邓廷桢端起茶杯,含笑道:“元奇团练若能建功,知足当属首功。”
“谢大人。”易知足连忙起身一揖,道:“在下告退。”
瞥了一眼易知足的背影,怡良这才转过身一脸不解的道:“部堂大人这是防范元奇?”
“五千团练握于元奇之手,又近在咫尺,焉能不防?”
略微沉吟,怡良才道:“恕在下直言,所有团练,真正能指望得上的,也就元奇团练,如此一来,易知足焉肯用心?”
邓廷桢笑了笑,道:“悦亭糊涂了不是,元奇总号在西关,长乐机器厂在河南,造船厂在长州,易知足焉敢不用心?”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上轿之后吩咐了一句回容园,便拧着眉头沉思,昌化的情况是有人汇报?还是邓廷桢派人去调查的?若是后者,那就说明邓廷桢对元奇起了疑心,这事得问问怡良,不弄清楚还真是放心不下。
黄昏,同德大街,西仁酒楼。
易知足、伍长青、潘仕明、严世宽、马应龙、吴云栋、谢安州、容坤宜等等一群平日里相熟的十三行子弟齐齐聚集在一块为严世宽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严世宽感慨的道:“许久没如此热闹了。”
谢安州笑道:“五哥少发感慨,三哥如今是大忙人,咱们同样是许久没有聚了。”
“说的是。”容坤宜接着话头道:“三哥去琼州一去就是半年,回来忙的整天不见人.....。”
“三哥。”吴云栋起身殷勤的给众人斟了杯酒,这才道:“如今地方士绅都在组建团练,元奇怎的不见一点动静?”
易知足含笑道:“云栋对团练有兴趣?”
“不瞒三哥。”吴云栋朗声道:“我听说,白莲教大叛乱时,川楚陕几省组建团练的士绅有不少获得朝廷的赏赐,得授以实职.....。”
听的这话,酒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办团练还能授以实职?这可是头一遭听说,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想得授实职,那得建功,得领兵上战场真刀真枪的厮杀,云栋可得想仔细了。”
吴云栋笑道:“咱们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自小在街头可没少打过架,就没怕过。”
“好。”易知足颌首道:“元奇准备在西关、河南、花地、长州、洛溪,各建一千人的团练,花地的团练就交给你。”
“谢三哥。”吴云栋兴奋的连忙端杯起身道:“小弟敬三哥一杯。”
“别急着谢。”易知足伸手示意他坐下,这才含笑道:“元奇这五千团练,总督大人十分在意,特意从督标和水师中抽调一批带兵经验丰富的官兵负责训练,云栋可还愿意去?”
听的这话,伍长青眉头一跳,官兵负责训练,哪还叫团练?待的见易知足一脸笑吟吟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他才稍稍安下心来,吴云栋心思灵敏,不管行不行,先应下来再说,退出总比进容易,当下便道:“愿意去。”
“好,总算是有人分忧了。”易知足说着举起杯,道:“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