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尚阿亲临桂平,将钦差行辕就设在桂平县衙以便于就近指挥,下车伊始,他就从整顿吏治入手,将地方名声不佳的贪官和作战不力的将领统统革职拿办,来了个下马威之后,他随即着力协调前线各将帅。
此番塞尚阿为钦差节制五省文武,不仅有临机专断之权,有王命旗牌,先斩后奏之权,而且道光还颁赐了一把‘遏必隆’刀,以壮声威。
‘遏必隆’刀可谓是赫赫有名,乾隆年间,大小金川之战时,乾隆帝命傅恒用遏必隆刀将兵败金川的遏必隆之孙——时任保和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等要职,以经略大臣身份率兵出征的讷亲在军前正法。
道光颁赐遏必隆刀,还特意叮嘱,“如有迂延观望,畏葸不齐,甚至贼至即溃,贼去不追,贻误事机者,即将朕赐之遏必隆刀军法从事,以振玩积,而肃戎行。”
头次军前议事,塞尚阿就请出了遏必隆刀震慑各路将领,不提塞尚阿本人军机大臣、钦差大臣的身份,只这一把遏必隆刀和道光那番话,就足以令众将胆寒,没人再敢放肆,也没人再敢显摆资格,众人群策群力,很快就制定了齐头并进、密集靠拢、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不求其速,但求其稳的进剿方针。
慑于威压,前线一众将领一改之前各自为战,互不合作的作风,全力配合新接任的广西提督向荣,三万清军同心协力,稳步进剿。
太平军士气虽被提振起来,但双方兵力悬殊过大,面对清军互相呼应,步步为营、稳打稳扎的推进,可说狗咬刺猬,无从下口,节节败退之下,包围圈亦是越缩越小。
战事顺利,塞尚阿又采纳江忠源的建议,发动攻心战,派出大量细作潜入太平军战区下毒,四下散布洪秀全遭毙,数十万官兵封锁战场的谣言,制造紧张气氛。
双管齐下,太平军人心惶惶,刚刚鼓动起来的军心又濒涣散,许多太平军士兵开始从前线逃亡,天地会会党也浑水摸鱼,阴谋煽动兵变,所幸被杨秀清及时察觉,假借天父下凡及时揭穿。
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洪秀全、杨秀清等太平天国一众高层几经磋商,最后决定,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冒险突围。
大年三十,乘着清军疏于防备之机,洪秀全、杨秀清率部从中平突围,经过连番激战,太平军主力顺利转移进紫荆山山区。
京师,海淀,圆明园。
大年三十,圆明园里却是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不仅是因为太后新丧,举国守丧,更因为道光病重。
孝和皇太后病逝,道光极度悲伤,恪守孝子居丧的礼节,在灵堂旁边铺设草苫,席地守灵,数日里水米未进,一众大臣苦苦跪祈其回宫,道光却是置若罔闻。
腊月二十一,皇太后灵柩移灵圆明园,道光一身孝服抱病步送灵柩出城,然后骑马赶往圆明园,在园门外跪迎。
太后梓宫被安置在圆明园绮春园迎晖殿,道光又令人在自己的寝殿慎德堂铺上白毡、灯草褥,坚持守孝,六十八岁高龄的他本就孱弱,加上先前有感染风寒,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登时一病不起。
道光卧病不起,一众皇子自然是没好日子过,尽皆都守在慎德堂外,一则是尽孝,一则也是便于道光召见,有望立储的四阿哥奕詝、六阿哥奕訢两兄弟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既是忧心又是焦急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穆章阿缓步从慎德堂内走了出来,冲着诸阿哥拱了拱手,这才道:“皇上有旨,宣四阿哥、六阿哥觐见,其他年幼阿哥,无须在殿外立规矩,着去偏殿候着。”
同时召见他两人?什么情况?奕詝、奕訢都是心里纳闷,却也不好多问,快步进殿,穆章阿却也未做停留,快步赶往院外,召集一众领侍卫内大臣,传达道光旨意——着加强圆明园内外警陛,严禁任何消息外泄。
慎德堂卧房,道光有气无力的躺在炕上,见的奕詝、奕訢两兄弟进来进礼,便示意太监扶他起来半躺着,随即摆手屏退房间里的太监,这才道:“坐,坐近些。”
见的道光衰弱成这样子,奕詝眼圈瞬间就红了,赶紧起身搬起小杌子靠着炕边坐下,叫了一声,“皇阿玛——。”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奕訢也不谦让,与他并排坐下。
道光满是怜爱的看了两兄弟一眼,强打起精神道:“你们俩说说对元奇的看法....。”
对元奇的看法?奕詝、奕訢都大为纳闷,两人对元奇的看法,道光难道不知晓?这个时候,巴巴的叫两人进来谈元奇的看法,是什么意思?两人虽然心思通透,一时间也琢磨不透道光的意思。
对于大清来说,如今的元奇可谓是举足轻重,对朝廷影响极大,虽然还达不到左右大清朝局的地步,但也相去不远,奕詝奕訢两人对元奇截然不同的态度,实际上也是争储的一种手段,两人都在赌,赌道光对元奇的态度。
这个时候,道光如此问,难不成储位还未定?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两人心里纳闷,也不敢细琢磨,奕詝是长子,他也不敢更改自己的一贯立场,当即便斟酌着道:“皇阿玛,元奇的分号如今遍布东南各行省,又发行纸钞,开办证券交易所吸纳民间资金,财力之雄厚,远非朝廷能比。
再则,元奇广开工厂、矿场,名下职员工人数以十万计,还开办有军工厂、弹药局,易知足身为元奇大掌柜,把持着南洋海军不放,如今又借大灾之机大举移民南洋,且在吕宋公然推行民族平等,反对剃头易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时日一久,必为朝廷心腹大患。”
道光也不吭声转而看向老六,奕訢略微迟疑了下,才道:“元奇虽然庞大,财力也雄厚,但元奇上万股东皆是东南士绅商贾,再则,元奇素来以高薪著称,名下职员工人虽众,却皆衣食无忧。
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儿臣窃以为,元奇为患的可能并不大,即便是易知足有不臣之心,元奇一众股东也未必会附从,除非是朝廷强取豪夺,逼迫的他们走投无路。
况且,在儿臣看来,易知足并无不臣之心,南洋海军的底子实则就是元奇团练,若其真有异心,不会率领海军东征西讨,会千方百计的保存实力,也不会向朝廷提供巨额的无期贷款,不会四处撒银子赈济灾民,不会提供新式火枪助朝廷训练新军,不会主动恳请分兵驻防西北......。”
见他针对老四,有意打擂台,道光缓声道:“走题了。”
听的这话,奕訢脸一红,顿了顿,这才道:“儿臣窃以为,易知足是在效仿英吉利,以图我大清能够富国强兵,与西洋争霸海外。
这些年儿臣对元奇颇为留意,元奇首先是创建银行,垄断地方钱业,打破高利贷,降低放贷利息,继而开始大量购买蒸汽机开办工厂,修建铁路,这实际上是仿效英吉利,发展工业。
元奇创办军工厂,造船厂,弹药局,是摸索发展大清自己的军工业,以图能够自行制造战舰、枪支弹药,军工厂时日尚短,未见成效,弹药局和造船厂已是初见成效,如今地方八旗绿营多是向元奇采买火药,元奇火药威力大,不易发潮,能久储,分类精细,火枪与火炮用药皆区分开来。
广州的造船厂如今已能制造蒸汽火轮船,听闻制造工艺还要略胜西洋一筹,西洋的火轮船是明轮,而元奇的火轮船根本就不用明轮,听闻是在船尾底部安装螺旋浆推动的.....。”
说到这里,他发现有点啰嗦卖弄之嫌,赶紧打住,顿了顿,接着道:“易知足曾明确的说过,海军是进攻型兵种,筹建海军,就是为了想外扩张,海军征安南、征倭国、征南洋,实则既是为了巩固大清海疆,也是为对外扩张打好基础。
另外,元奇分兵进驻西北,进言边政改革,移民实边,既是抵御西北沙俄入侵,也是打算乘西洋爆发战争之机向西扩张,这一系列的举措,都足以说明,易知足的目的是与西洋争霸海外。”
奕詝轻声嘀咕道:“如此野心勃勃之辈,岂能甘为人下......。”
“咳咳。”道光咳了几声,待的呼吸平稳,这才缓声说道:“为治以知人为先,非知人不能善其任,非善任不能谓其知。身为君王,首在任用贤能,用人之先,在于识人。
元奇能在短短十数年成就今日规模,全系易知足一人之功劳,善用易知足,便能善用元奇,易知足是有野心,但在对外之时,却能处处维护朝廷,西洋外务,非易知足莫能胜任,抵御外夷——东南海防,西北边防,也须倚重易知足。”
听的这番话,奕詝是暗暗忧心,道光如此说,摆明了是要新君重用、善用易知足,他与易知足不合乃是众所皆知之事,难不成道光已是立了老六为储?这番话根本就是说给老六听的,那当着他的面如此叮嘱,又算怎么一回事?
奕訢则是暗自欣喜,道光对易知足对元奇是这个态度,多半是不会选择与易知**恶,对元奇没有好感的老四了,心中欢喜,他却也不敢有半点流露,静候道光下文。
略微停息,待的呼吸均匀,道光才接着道:“咱大清就好比是一个戏台,满汉之争也好,党争也罢,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不管怎么折腾,咱们不能拆了这戏台。
这句话是易知足说的,说了两次,一次是在上海,当着僧格林沁、卓秉恬的面说的,那时与英吉利战事刚刚结束,元奇要发展军工,第二次是在广州,穆章阿攻讦元奇之后,他与黄恩彤说的。”
听的这话,奕詝二人暗自心惊,道光居然对易知足说过的话记的如此清楚!
“易知足头一次说这话,是对外,元奇要发展大清自己的军工,以免西洋再次入侵,第二次说是对内,元奇羽翼已丰,意在敲打穆章阿等朝臣。”道光说着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沉声道:“易知足野心勃勃,胆大妄为,既善练兵亦善统兵,自创办元奇团练始,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却未尝一败......。”
说到这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也异常的苍白,慌的奕詝连忙起身去取毛巾,奕訢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道:“快,传太医!”
一直守在偏殿的当值太医迅速的赶了过来为道光把脉,奕詝、奕訢两人面面相觑,一声不敢吭,生怕打搅到诊脉的太医,两人心里都在暗自琢磨道光的话,虽然话未说完,但道光对元奇对易知足的戒惧之心却是表露无遗,这让两人心里都很是纠结。
道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既要重用善用易知足,又对易知足和元奇戒备十足,这储君究竟会是谁?两人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疑问,秘密立储,这传位遗诏究竟写了没有,按说,道光已然高龄,且身子素来不好,不可能迟迟不立储君,再则,道光本身继位之时,就因为没有传位遗诏而险些酿祸,不可能不吸取教训。
但偏偏道光今日给他二人的感觉竟似还未最终确定立谁为储一般,这让两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难以平静,为君为臣,那可是天差地别,任是谁也无法泰然出之。
不多时,太医便把完脉,看了奕詝二人一眼,缓步出了卧房,两人连忙跟了出来,不等两人开口询问,太医便拱手道:“皇上目前不宜费神,需要静养......。”
这话才谈到一半,道光究竟是什么意思,两人也没琢磨明白,心里猫挠似的,但太医如此说,两人也不能不识趣,只得悻悻的在殿外守着,两人都清楚,道光睡一觉之后,精神略好,定然会召他俩进去,而且两人都隐隐感觉到,关键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