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邸报上刊载出咸丰的谕旨,吕宋、爪哇正式建省,设府置县,吕宋设十府四十六县,爪哇设十五府,五十五县,并升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马仪清为吕宋巡抚,南洋海军参将燕扬天为吕宋提督。
消息传开,移民南洋的亲朋好友无不振奋,原本犹豫着是否移民的如今也是蠢蠢欲动,当然,最为高兴的莫过于等着补缺的候补官员了,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天底下最令人振奋的消息,南洋两省,二十五府一百零一县,这意味着至少是数百个实缺。
大清什么最多?官多,尤其是候补官多,因为实行捐官制度,大量谋官者拿钱买官,不过,花钱买来的官,仅仅只是一个职衔,并不是实缺,要想得到实缺,必须等有官位空出来才能递补上,这种有官衔而无实缺,时时巴望着补缺的官,就是候补官。
大清候补官有多少?数以万计,这些年朝廷有期国债,无期国债,已然是大幅减少捐官的数量,但怎么也架不住数十年的积累,缺少官多,候补官的数量依然是逐年递增的趋势,‘过江名士多于鲫’‘官吏多如蚁’都是讥讽候补官多的。
候补官又名‘灾官’,意思是候补官是活受罪,如同受灾一样,因为候补官的数量相当多,递补上一个实缺极为不易,而当了候补官,大小总是一个官,需要维持官的体面排场,如雇用长随,酒食征逐,交际应酬,都是少不了的,这就需要花很多钱,而候补官由于没有实际差使,也就没有丝毫收入,所以往往弄得穷困不堪,甚至有候补官饥寒而死。
京师,正阳门外的大儿胡同。
三十出头的汪有谦一早就起身,收拾利落后带着长随乘轿赶往吏部,他是江苏人,捐了个知府,在吏部苦苦等待补缺,一等就是五年,奈何时运不济,吏部擎签,每次都轮不上,南洋新建两省二十五府,让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虽说南洋悬于海外,但听闻地盘着实不小,吕宋爪哇两省合计有江南四五省之大,而且,他也着实厌倦了这样无休无止,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头的等待,候补难,难于上青天,象他这般等候四五年的压根就不算什么,等候十年,十年以上的大有人在。
别是地方他不清楚,江宁的情况他是知晓的,去年友人来信,说江宁的各种候补官总计四千余员,其中道员三百余,府、直隶州三百余,州、县一千四百余,佐贰杂职二千余,而江宁当年的官缺,合道、府、厅、州、县计之,才不满七十缺。
他找不到门路,也实在是等不起,在京师再耗几年,只怕等不到补缺,他就先的饿死,所以他决定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南洋悬于海外,出海航行风险不小,应该没什么人愿意去。
匆匆赶到户部夹道,一下轿见的夹道里居然站满了身着官袍的候补官,汪有谦心里登时一片冰凉,他着实是没料到,在他看来没什么人愿意去的南洋官员竟然也如此抢手,他正迟疑着要不要过去,却见的与他年纪相仿的同乡——候补知县李阳宇冲他招手,当即便缓步踱了过去。
才走近,就听的一人道:“......易选官没听说过,吴三桂的西选官、年羹尧的年选官听说过没有?”
听的这话,汪有谦心里一惊,南洋两省的官员是易选官?在籍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一等侯爵、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举荐选官?
“你们这是提着猪头拜错了庙门,要想去南洋做官,得去广州找元奇的易大掌柜,不过,我可的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南洋为官,有风险。”那位候补官似乎也清楚这话犯忌讳,卖弄完之后冲众人拱了拱手,“言尽于此,诸位不妨好好掂量一番。”说完,就径直离开。
他一走,夹道里一众候补官登时就议论开了,“那马仪清是道光二十四年进士,原广州十三行顺泰行马佐良子,去年才升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今年就升为吕宋巡抚,看来这南洋两省之官,还真有可能是易选官。”
“说的也是,否则朝廷何以只委任了吕宋巡抚和提督,其他的只字不提。”
“易选官又如何?元奇莫非还会造反不成?”
“这可难说,当年谁会想到三藩会反?”
“我说,诸位想太多了吧,干满一任,或迁升或调任,元奇造不造反,与咱们何干?这缺可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是不是?”
“这话在理,只要在咱们任上元奇不造反,就跟咱们没关系。”
“诸位就别费劲了,南洋官不论好坏,都跟咱们没关系,广州的候补官没有四千也有三千,人家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听的这话,不少人心里登时都冰凉冰凉的,从京师赶到广州,再快也要一个月罢,等他们赶到广州,只怕是连黄花菜都凉了。
汪有谦拉了拉李阳宇衣角,两人踱到夹道另一头的偏僻处,见的无人,李阳宇才道:“益之兄可是打算去广州试一试?”
“这是个机会,不试一试如何甘心?”汪有谦缓声道:“留在京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不想继续在这里耗下去......。”
“可.....。”李阳宇犹豫着道:“等咱们赶到广州,来得及吗?”
“从京师到上海,然后再乘火轮船到广州,大半个月足矣。”汪有谦缓声道:“广州候补官虽多,但能让易侯爷瞧的上眼的怕是不多,南洋移民,元奇是花了大价钱的,我琢磨着,赴南洋上任的官员必须年轻有学识还的爱民如子,候补官里符合条件的怕是不多,怎么说,咱们也的去试一试。”
李阳宇压低声音道:“益之兄就不担心元奇?”
听的这话,汪有谦微微笑了笑,道:“元奇真要造反,这天下是谁的还未尝可知,何必操这闲心?”
李阳宇眼睛一亮,这话倒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当即点头道:“同去!事不宜迟,收拾下,咱们明日就动身。”
近水楼台先得月,邸报一抵达广州,西关磊园大门外登时车水马龙,城内的候补官一窝蜂的赶了过来,争着抢着递帖子,希望能见上易知足一面,毛遂自荐前往南洋为官,毕竟在广州苦苦候缺,谁也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能有现成的缺补上,就算条件差点,那也是实缺不是,干满一任换地方,比等着候补不知强了多少倍。
磊园内,长乐书屋。
闻报门前街道已被候补官挤的水泄不通,易知足看了包世臣一眼,笑道:“广州城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候补官?”
严格来说,易知足本人实际上也算是捐官出身,不过,他的情况稍稍有点不同,他是行商,是道光亲口赏赐的四品顶戴,也没经历过候缺,属于皇帝简拔,直接实授上海道,包世臣知道他不明白这里面的情况。
略微沉吟,才道:“地方官员的额数是相对固定的,每个官职依其重要程度不同,分归不同部门选授,总的来说官缺三大类,皇帝简选缺,督抚提调缺,吏部部选缺。
集中在省城的候补官,就是属于督抚提调缺,集中在京师的则是属于另两类,候补官多,实缺少,僧多粥少,想补上实缺非的经过漫长的等待,十年八年都不算迟,南洋建省,设府置县,大掌柜举荐选官的风声应该也传开了,因为南洋官不受上述三类限制,所以他们才一窝蜂的赶来想撞撞运气。”
说到这里,他抚了抚颌下短须,含笑道:“这才是开始,过的几日,广西、湖南、江西、福建、江浙的候补官都会纷纷赶来,对于他们来说,这等于是额外的机会,他们不会轻易放过的。”
易知足道:“这些个候补官我可不敢用,此番怕是又的让他们失望了。”
“南洋两省二十五府一百单一县,道府县官,佐贰杂职,官缺总计有上千之数。”包世臣缓声道:“大掌柜打算如何举荐选官?”
易知足斟酌着道:“私聘士子为官,没有先例,朝廷估计也不会应允,我打算着沿海各省县学州学府学书院举荐年轻俊才,然后给他们捐官......。”
包世臣微微点了点头,捐官虽然要花费不少银子,但如此做才不会破坏朝廷的规矩,才能得到朝廷的认可,略微沉吟,他才道:“老夫认为,应该从这些候补官中择优选用一批,如此,朝廷才无话可说,朝廷委任三成,候补官委任三成,剩下四成着沿海各省学院举荐,如此,朝廷颜面上也好看些。”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眼下讨论还言之过早,我已吩咐下去,分头通知江浙闽粤赣五省各府县书院,定在下个月十五之前回复,且先看看有多是士子愿意去南洋为官,再做商议。”
“估计会让大掌柜失望。”包世臣道:“南洋毕竟悬于海外,且是新建之省,荒僻简陋,怕是没多少士子乐意前往为官,况且,此举未有先例,一众夫子、士子对此应该是心存疑虑,怕是有心无胆。”
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左右不过一月,这边先对候补官进行摸底,进行初步甄选。”
话才落音,林美莲走到门口禀报道:“林大安在外求见。”
“看来,是广西有动静了。”易知足说着吩咐道:“让他进来。”
对于太平军,包世臣也甚是上心,若是太平军能够更多的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对于元奇来说无疑是件难得的大好事,当即便道:“以大掌柜看,太平军此番是突围的可能性大?还是被全歼的可能性大?”
包世臣之所以如此问,自然是基于之前的情报,太平军占据永安后,清军迅速的将永安城团团围住,不过,围城是围了,但清军内乱不止,一众将领却出工不出力,消极怠战,围而不攻,太平军也不突围,双方在永城上演了一场场文斗好戏——投毒、机关、间谍、策反。
瑶山一带出有烂肠草,其药最毒,清军前后采购万余斤,放入于穿城而过的河内,见无效果,又募人暗带镪水入城洒于城内,以期毒杀太平军。
投毒不成,清军又制作一夹板信匣,在里面安置自来火、白瞬药,开匣盖即爆,匣子上书洪秀全、杨秀清亲启,以图炸死两人。
再不成,清军又派遣许多间谍入城,假装投诚,在洪秀全接见时寻机刺杀,或者策动城内被胁迫的士绅商贾百姓,实行内外夹攻,结果所有间谍入城之后,便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
最成功的要数策反了,被杨秀清派遣出城回乡招兵的军帅周锡能被成功策反叛变,之后回到永安,准备策反更多的太平军内应外合,助清军夺城,结果却被细心的杨秀清识破,然后假借天父下凡,揭破其阴谋。
永安城半年文斗,奇招迭出,只看的易知足笑的打跌,不过,围困半年,太平军也是元气大伤,粮草倒还撑得住,但食盐、弹药尽皆耗尽,因为瘟疫,非战斗减员情况亦十分严重。
咸丰对于广西如此温和的战局也终于是忍不住了,下旨严斥塞尚阿,并温言勉励广西提督向荣,装病的向荣终于振作起来,整顿营伍与吴兰泰合攻永安城。
文斗改武斗,清军、太平军围绕永安城附近的战略据点连番大战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不过,清军有源源不断的援兵增援,太平军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兵力严重消耗,之前得到的情报,围城的清军尚且有四万,永安城内的太平军在入城时有三万余人,如今剩下的连一万都不到。
是以听闻广西有消息,包世臣才会如此问,实是对太平军极为不看好,在他看来,太平军早就应该选择突围,区区一座州城,有何留恋之处?
易知足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太平军不会就此夭折,必定能够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