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秀莲三朝的那天,李氏早早派了金伟来邀请秀莲和赵华回门。
只见金伟穿着崭新的衣裳,同了个人挑着担子,担内有冠花,彩缎,禽蛋;还有油,蜜和女红。照例赵华和赵华娘都要包红包给金伟。
赵家也准备好了回门的礼物,里头猪头自然是少不了的。秀莲看着那猪头,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她先走,赵华随后。
到了顾家,是要给新郎赵华开口荷包的,他接了荷包才可以开口说话。
秀莲的大舅亲自给赵华上了一道莲子茶,取意连生贵子。李氏也烧好了酒娘蛋,亲手端了上来。见着秀莲,脸上又是笑,眼睛里头又噙着眼泪。秀莲嫁走才三天,她的心也象空了一块哩!
就是秀萍和秀菱两个,见了秀莲也是拉着她的衣袖,叽哩喳啦问个不停,那模样倒象多少年没见似的。
连顾守仁见着秀莲,也是感慨万千:闺女啥都好,就是大了要嫁到别人家去,这一点不好!
秀莲到了此时,只得打起全付精神,和家人邻居说话,竭力摆出笑容,展示自己幸福的新婚生活。
而赵华,自然也是笑语晏晏,即使接受旁人的捉弄也不愠不恼,甘之若怡。
秀莲和赵华两个,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掩藏内心的真实活动,居然成功地瞒过了众人的眼光。当然也因为大家绝想不到,在两个新人之间,会发生这么令他们苦恼不安的事情!
赵华那日本来就要接受众人的灌酒,而他竟然也来者不拒,非常豪爽地碗到酒干,倒让大家非常出乎意料。在这之前的赵华,酒量并不好,也很少喝酒。
秀莲担心地看着他。她的心有些刺痛,默默地想着:他今日这样拼命喝酒。可是想借酒消愁?他心中烦闷,却又不能开解,也不能对我说,所以才会如此吧?
她承认,赵华确实对自己很好,赵华娘还有赵美儿,也是待她不错的!可是她和赵华之间,不晓得怎么。分明是有了一层隔膜。这隔膜看不见,摸不着,然而却明明白白地存在着。
但是秀莲如果开口问,赵华一定会温柔地捂住她的嘴道:“傻丫头,过去了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我都忘了哩!”
然而秀莲知道,新婚那夜发生的事,他没有忘记,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会他心中永远的刺。就是她自个儿,难道她能忘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吗?她不能!
坐在边上的秀菱,看见秀莲发起呆来。顺着她的眼光一看,见赵华正在大口地喝酒,而他的脸,已经腾腾地红了起来,显见得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抿着嘴儿笑道:“大姐,你现在眼睛里,就只有华子哥一个人啦!瞅见他喝酒。我猜你不知该多么担心呢!哎,难得的嘛,华子哥很少有这样喝酒的机会哦!”
秀莲收回目光。弯起嘴角笑了笑:“我怕他喝醉了,呆会儿出洋相呢!”
李氏听见了,连忙轻声道:“我让金明他们帮华子挡挡酒;再让你爹招应一声,好歹别把他灌醉了就是!”
秀莲嗯了一声,把头低下了,假装挟菜吃。
所有的人都当秀莲是关心赵华,却又有些害羞,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毕竟新婚的小夫妻嘛!谁能猜到她心中的苦和痛呢?虽然回到自己的娘家,秀莲却仿佛如坐针毡的感觉,她受不了那许多盯着她的目光,生怕一不小心,便有人把自己埋在心里的秘密给窥破了。
好不容易熬到要离开的时候,秀莲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如果她继续留在娘家,或者过夜的话,也许她会露出马脚来呢!看来,还得感谢嫁出去的闺女三朝回门不能留宿的规矩。
李氏拿出早巳准备好的糯米,和一公一母两只用九尺红带绑着的鸡,装在篮子里,凑在秀莲耳边嘀咕了几句。秀莲连连点头。
这个寓意,秀菱自然是问过的,她就是个好奇宝宝。先前冬梅回门时,她已经晓得这鸡同吉谐音,取吉利的意思。可如今却是一公一母两只鸡,还用红带绑着,到底又有什么讲究呢?
秀萍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又说:”鸡同吉,九尺红带里的九同久,要咱大姐和华子哥长长久久。”
然后李氏又将两根连根带叶的甘蔗,递给秀莲,嘴里说道:“这甘蔗么,记得搁在新房的门后边,你们今后的日子,便会象这甘蔗一般,有头有尾节节甜!”
秀莲轻声说:“娘,我都记下了。我们走啦!”说着话,眼睛里就泛上了泪光。
李氏也用手揩了揩眼睛,不免又叮嘱了一大篇的话。还是顾守仁催促道:“孩子她娘,好让他们俩早些回去,省得亲家母挂念。”
李氏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秀莲走。就是秀萍、秀菱、金伟他们,也是满心的惆怅,恨不能把拦住秀莲,不让她离开才好。然而也只能心里头想一想罢了!
秀莲回到赵家,与赵华娘见过了,便回到新房内,把那两只鸡放在自己的床铺底下,然后撒了一把米在地上,嘴里咕咕咕地叫唤着,引那两只鸡出来吃米。
早有许多看热闹的人涌了来,如果是公鸡先出来,她们便会说:恭喜新娘早生男娃。如果是母鸡先出来,她们又转口道:母鸡先出来也好,先生姐姐,再招弟弟。
谁晓得两只鸡还没出来呢,先听得床底下一阵咯咯哒,咯咯哒,母鸡下蛋的声音。众人都笑了起来,齐声说:“恭喜新娘早得贵子!‘
把秀莲燥了个满脸通红,她晓得,肯定是自己的娘亲故意安排了一只下蛋的母鸡,让自己带回婆家。意思嘛,当然是希望自己早些为赵家开枝散叶。
赵华娘喜得合不拢嘴,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她不但觉得脸上有光,心里也是满意极了!
而秀莲却担心得不得了!这个兆头若真是应验了,自己一嫁过来就有了身孕,怕是更要惹得赵华疑心吧?
自己新婚之夜没见红,一下子又怀上了娃,难保他不会胡思乱想的。现在他对自己自然是好的,将来若有个什么矛盾、口角,拿这个来说事儿,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
秀莲心里有个疙瘩,尽管强言欢笑着,那笑不免显得僵硬。赵华娘察颜观色,还道是秀莲累着了,便把众人引到堂屋里坐下,端茶递水,瓜子花生地招应。
秀莲也不能说往新房里一躲,就不管不顾了,还得出来陪着客人,不然还不惹人闲话啊?
直到众人散去,赵华娘发了话,秀莲这才回到自己的新房歇息。
只有秀莲知道,她其实是害怕一个人单独面对着赵华的,两人以前那种此情脉脉,无声胜有声的味道,忽然就无影无踪,反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和隔膜。她总觉得赵华的笑,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她总认为赵华的温柔,是带着面具伪装的温柔。
而且,她该对赵华说些什么呢?越是想搜肠刮肚地寻着话出来讲,越是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她强装笑颜了一整天,实在笑得脸都疼;但是板着脸,赵华肯定又以为她怎么不高兴啦!所以,和赵华相对,她觉得那么的累,身心俱疲!
想到还有一辈子要过,想到日后到底该怎么办,秀莲真想痛哭一场,可是,她连个可以痛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至于赵华,他可以想方设法地开解自己,但他真的不晓得,应该怎样开解秀莲。纵使他说了好几遍,自己相信秀莲的清白,不会将新婚之夜的事情搁在心上,但她就是在心里结起了疙瘩,怎么解也解不开。
秀莲却又不提,她不提吧,赵华哪好意思老把这事挂在嘴边?也只好跟着不提。但是说不提这事吧,又明明能感觉到,这件事情其实一直在无形之中缠绕着两个人。
所以赵华也过得很不开心,他也觉得和秀莲在一起很压抑,很无趣。为什么别的新婚夫妻不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呢?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偏偏让自己碰上呢?
赵华想发火,却不知该对谁发;他想大声吼叫,却同样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
三朝之后,秀莲正式开始操持家务。按规矩,新娘第一次入灶屋,须得先添柴烧火,取其火红、兴旺之意;裁剪缝制也应先做裤、袜,裤与富谐音;袜与发谐音,所以有若要富,先做裤;若要发,先做袜的说法。
秀莲做赵家媳妇的日子,就这么波澜不兴地往下过着;秀莲和赵华的生活,从外表上,是看不出什么不和谐的地方。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秀莲迅速地消瘦,憔悴,她甚至有些沉默寡言起来。与未出嫁之前,似乎变了个人一样。
赵华娘觉得非常奇怪,这个儿媳妇到底是怎么啦?华子对她不错啊!就是自己,几乎把她当亲闺女来疼哩!赵家虽说不上顶有钱,如今也算是不错了。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