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075 周旋(1 / 1)

回到上海的时候,杜以泽是孤身一人来见爷爷杜墨的。之前弄得那一出爷孙两的闹剧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让杜氏集团和杜墨都十分没面子。现在他肯自己回来,杜墨就打算既往不咎。但是爷爷能既往不咎,他却无法释怀。

杜家的豪宅很大,徐楠来过许多次,也有一半的地方没去过。

其中包括杜家的一个私人博物馆,两个收藏室,还有一座清代遗留下来的大花园。

大花园里面有个漂亮的戏台子,七十多年前,民国的四大名旦都在此处唱过戏。后来此花园被杜月笙买下,专供各色艺人在此处登台。再然后,到了新中国,文物保护单位来到上海进行评定,说此处是保存完好的一处遗迹。

没想到,不起眼的戏台子,是三百多年前乾隆年间的产物。后来,小花园,戏台子,成了杜老爷子私人的一片天地。这里只有他,还有他的儿子,儿媳进来过。现在,第四个人进来了。背后响起的脚步声,一如当年他在花园里等着儿子的时候所听到的。不同的是,儿子会喊他一声:“爸爸。”而孙子则喊他:“爷爷。”

脚步声在他身后戛然而止。杜墨问了一句:“回来了?”

“早上下的飞机。”

杜墨转过身,语气里满是责备:“还晓得要回来!”

“不回来,我什么都不是,回来,我起码能问你几个问题。”杜以泽的语气根本没放软一丝丝,即使对方是爷爷,他也毫不退让。

“什么问题?”

“孟建林和您的关系如何?”

“谈得来的朋友,生意上的合伙人。”杜墨说得言简意赅。但杜以泽知道,事情并不止这么简单——他的祖爷爷和孟家先祖的关系很好,爷爷和孟建林两个人是发小,一起当过知青,一起打拼事业。后来一个去了南方,一个去了北方。

“万一我要对付孟建林,您怎么看待?”这是杜以泽的第二个问题。

杜墨并不感到意外:“理由?”

杜以泽的目光阴骘:“孟建林是伦敦案子的幕后黑手,爷爷,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样的,我想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

“知道归知道,但是他没动你!”杜墨阴测测地看着孙子:“逞能不能过了头,感情用事也给我适可而止。那不是你能对付的人。”

对,孟建林从头到尾没动过他,但是杜以泽却不这么认为:“可是爷爷,你既然知道孟建林和小坂裕生有关系。你怎么不想想,他会不会和我父母的死因有关系?嗯?我们都知道小坂先生派出了杀手,但是您的好友,是他的合伙人。”

“这件事我自然会调查清楚,你好好去公司上班,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

“爷爷,你老了,开始害怕孟建林了是不是?”杜以泽一言中了他的心思:“因为孟家和我们杜家一样,在中国根深蒂固,所以你害怕我去对付他最后弄得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或许二十年前的你可以把他消灭,但现在难以做成。”

“既然知道,那就给我省点心!”杜墨咳嗽了几声。

“但是爷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死了以后下了黄泉怎么面对我父母?不仅如此,没了你孟建林肯定要对我动手,到时候我在杜家也好,在古董圈子里也好,屁都不是。你是要我做他的鱼肉任人宰割,还是要我娶他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孙女?”

杜墨无言以对,杜以泽字字句句都是在嘲笑他的绥靖政策。但是他说得对,孟建林既然敢明目张胆把林悦给弄死了,那么等他身后,弄死杜以泽想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可以容忍一个伙伴怀着贰心,但不能忍受这个。

杜家的后代,杜家的传承,这才是他心目中的第一等大事。

于是,杜墨退让了一步:“小泽,你要爷爷怎么做?”

“爷爷,听说你养的那一支东南亚的保镖队伍很好用,那么好刀就要常常磨一磨,是不是?”他这么说道,目光中尽是冰冷——孟建林偏爱大儿子孟辛明,而这个大儿子自从失宠了以后……现在常在风月场所纸醉金迷。

杀人不见血的事情,孟建林可以做到,那么他也一样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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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日本,香川县内。

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沈悦抬头看了看天空。但是天空被许许多多的铁栅栏,铁锁链,还有守卫给把持住。她出不去了。

一个星期前,她来到这里。

在小坂裕生的豪宅背后,还有许多许多的小院落星罗棋布在曲曲折折的山道上。潘把她送进其中一个院子里,这里的窗台上落满了灰尘,蜘蛛网陈旧在墙角。一阵阵黄沙似的灰土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老旧家具堆砌在角落里面。

潘告诉她:“这就是你的房间。”

沈悦掸了掸床上的灰尘——其实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外一个笼子而已。

接着,潘把她的早餐给端了过来——一碗日式的味增汤,一碗白米饭,一叠生鱼片,还有一个鸡蛋。她习惯性从鸡蛋开始吃起来,但是敲开蛋壳,蛋清就流了出来。没想到鸡蛋是生的,她顿时被糊了一手黏黏的液体。

潘走过来把她手上的鸡蛋又夺了回去,大拇指和十指一用力,蛋壳就分为了两瓣,蛋清和蛋黄一股脑倒进了白米饭里。

“这么吃饭,看到了没有?!”潘很不耐烦,这个女人若是死了那多半是因为太蠢。

她当然看到了,但是这种日本人的吃法从来没尝试过。好在吃了之后觉得也可以忍受,毕竟有的吃就不错了,何必再计较味道如何。

潘直到她吃完才走了出去,门外还有另外两个守卫。她听到黑人乔治的声音:“嗨,潘,咱们不派个人进去看守她?”潘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乔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垂涎欲滴。先管好你裤裆里那玩意再去管别人!”

乔治还是想进她的屋子,他好.色无比,对于各种肤色的女人都来者不拒。眼下这弱小的亚洲女人简直是一盘美味佳肴。于是他开始磨嘴皮子:“潘,你不想想,我们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把她从英国弄回来。万一她趁着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咬舌自尽怎么办?我看我们不仅要进去看守她,还要派个男人跟她一起睡觉。”

“她没那个胆量自杀,要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潘一言中的,乔治无言以对,她也是被这话正中了红心,没错,她的确没胆量自杀。

潘离开后不久,乔治又三番几次要进来。但是都被其他几个人挡了回去,显然在这里潘是绝对的权威人物。结果这个举动惹怒了乔治,她听到乔治和外面人的吵架:“不就一个女人,潘他到底什么意思?!是想背着我们自己睡了她?!”

“对不起,乔治先生,潘说她是小坂先生的贵客。”

“贵客?!不就一个装疯卖傻的臭女人!”乔治暴戾的声音传来:“对了,潘他的母亲是个中国人,说不定他对中国女人有兴趣!但是谁规定了这个女人就得他一个人独享?!要知道老子杀的人比他吃的米还多!”

“乔治先生,你冷静一点。要是缺嫖.资不如去和小坂先生说去。”

“一群蠢货!白痴!”

乔治又气又无奈,只能骂了几句脏话,然后离开了。

外面两个人还在谈论:“乔治他怎么知道潘的母亲是个中国人?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件事。”“我倒是听说一点,潘的母亲是印尼的华侨,父亲是个美国的商人。他们在印尼结了婚,生下了潘。但是印尼的政府上个世纪反华屠杀中国人的时候,潘的父母都双双罹难了。当时小坂先生在印尼,他被错认为是中国人抓进了监狱,然后就遇到了潘。小坂先生把潘带出了监狱,所以潘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潘是个澳洲人呢!你瞧他长得那么高大……”外面谈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沈悦打扫完屋子就打开了窗户通通风。两个嚼舌根的保镖正站在窗台下面,他们这才意识到还有个偷听的。都送了她一个威胁的眼神。

放心,她对杀手的私事不感兴趣。

中午的时候,又是潘来送饭。紫菜包饭,三文鱼片,还有炸的金黄的天妇罗。这一顿比上一顿好吃许多,沈悦带着吃断头餐的心情吃完了。接着,潘告诉她:“下午小坂先生有古董要你去鉴定,能不能回来吃晚饭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嗤笑道:“该怎么做我心里有事,你不必每次都费口舌提醒我。”

潘听得出她的嘲讽之意,也是冷笑道:“林小姐,你的价值只剩下两年不到的时间。我没兴趣提醒一个死人怎么做事。”

“这么说来,神户丸号打捞上来以后,我的死期就到了?”她屈指一算:“十六个月,看起来还不亏的样子。”

“只有这句话很有趣。”潘继续打量着她的表情,尤其是那一对深棕色的眼睛,恶毒地笑着:“到时候我会亲自结果了你的,小坂先生会给我这个权力。”

提前告知死期,对现在的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么期待你能一枪正中要害。”

很快,小坂先生的传唤到了。她跟着潘去豪宅里面,过了会客厅,进入内室,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具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沈悦一眼就认出来这棺椁所用的金丝楠木是楠木中的极品——桢楠——选材的楠树起码直径在80公分以上,树龄在500年以上。

东西看起来是西汉的,质地棕眼细密,色泽稳而深沉,纤维像金子。其实只要深埋在地下,金丝楠木就能“千年不朽,万年不腐。”所以一直是许多达官贵族选择的棺木材料。西汉的时候就用得起金丝楠,可见棺材里装的人的身份不菲。

“林小姐,说一说这件棺材的由来。”这是小坂裕生在考验她。

她只淡淡道:“这是西汉的棺椁,王侯一级的墓里面出来的。材质是金丝楠木,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分别刻在上下左右四个角落。”

“墓主人的身份是什么?”

“汉高祖刘邦的庶长子刘肥之孙,牟平侯刘渫。”

小坂裕生点了点头:“那他的坟墓是怎么空了的?那些财富去哪里了?”

沈悦风凉一笑:就知道小坂裕生只关心这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刘渫和刘肥父子二人的墓,都在临淄墓群附近。但是都于明末被盗,此后康熙,民国年间都被多次盗掘。这一副棺材会保存下来,只不过因为盗墓贼拿不走罢了。”

小坂裕生叹了口气,仿佛一个蔚为可观的财富在面前蒸发了。

好在看完了棺椁,小坂裕生就放她回去了。一直把她送到了屋子里面,潘还没有走。这个白化人用眼神威胁她:“小坂先生让我告诉你,今天的表现不错。假如你一直这么听话的话,下一次他可以考虑给你换个大一点的屋子。”

说完,潘就要走了。

沈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喊住了他:“等一等!”

潘很不耐烦:“什么事?!”

沈悦很平静地提出要求:“我想穿新的衣服,这一件衣服已经穿了一个月了。”

潘冷冰冰地问道:“多少尺码?”

她把自己的三围都加了一号,潘听完后不耐烦地走了出去。很快,就有新的衣服送过来了。她试穿了下,全部大了一号,正好可以遮住微微隆起的肚子。但是这样的办法,只是遮人眼目而已。沈悦明白,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又平平静静过了几天,她犯恶心越来越明显。好在看守她的人都十分粗心,没人发现其中的端倪。骨折的部位渐渐痊愈了,她开始想办法,能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去。万一小泽没发现是谁掳走了自己,岂不是等死?!

就在她想办法的时候,这天下午潘又过来了。他的眼神很不平静,而且幽幽地盯着她瞧,沈悦不明白怎么回事:“你看什么?”

“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的那位弟弟,在中国与我们的人干上了。小坂先生想要不要先割下你的一只手送过去,让他安分安分。”

沈悦吃了一惊:“小泽?!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但是现在孟建林的日子不好过。也是他自找的死路。”潘坐在她的椅子上,深红色的眼眸全部是血色:“还有,收起你的那些逃跑的花样,也别指望外面的人会来救你。在日本小坂先生杀人比切菜还容易。”

“假如你们诚意改善一下我的待遇,可以考虑一下久居。”她又开始提条件。

“你还真麻烦,小坂先生让我过来看看你对此事什么反应。现在我可以跟他说了,林悦一心想回中国,我看我们还是把她废了好。”

“你可以去说,但是仆人不能改变主人的主意。小坂先生也不是听你指挥的人。”

“真有趣。”潘忽然觉得和她这样说话很有趣:“你不怕变成残废吗?”

“借用你的一句话,我没自杀的勇气,但是变成残废的勇气还是有的。”她说道:“要不然,只听你们使唤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困兽犹斗,有意思。”潘使用了一个精确的中国成语,她也觉得有意思。但是自己是别人看的那一只笼子里的困兽,他们才是台上的观众。

最后,潘走的时候,她又追问了一句:“杜以泽到底和孟建林怎么了?”

“他们都和你没关系。”潘说:“你还是想一想怎么写那一份棺材的报告比较好,要不然我可就跟小扳先生说你该上手术台了。”说完潘走了出去“砰!”地一声摔了门,吱吱格格锁链上了套。沈悦想他或许是跟小坂先生说自己的槐花去了。

不过和这群人装聪明就是笨蛋。她不会滑头地表忠心,那样他们只会更加堤防自己。也不会怯弱地当砧板上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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