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休养,有殷沧海细心照料,重回结古镇时,红夜已经彻底恢复往日精气神。
“迦错阿妈。”
未及下车,老阿妈迎面赶来,抱住少女悲喜交集:“我的好丫头,佛祖保佑总算回来了……”
“对不起,让阿妈担心了。”
红夜显出不安,一想到都是因为自己才连累惹出这么多是非,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迦错阿妈擦一把眼泪,又哭又笑。虽是经逢大难,但一举端了邪教老巢,让格桑高原从此结束噩梦,谁又敢说不是好事呢?
正说时,喇嘛桑结匆忙赶来,连说活佛有请,便将二人引至结古扎林寺。刚来到寺院门口,就见活佛率领大批喇嘛等候在此。
殷沧海在耳边低声取笑:“要打赌么,一定是憋着想问臭皮皮的事呢。”
红夜咬咬嘴唇,皮皮的事可不能再说了,不然等回家真要吃了她。因此来到寺中,不等活佛开口,她已经抢着问:“活佛,你为什么要四处宣扬是神灵发威才破了魔教?这样讹传……不太好吧?”
活佛目光闪动:“讹传?玉儿姑娘确定是讹传吗?”
红夜脸上一红,躲开活佛目光嗫嚅低声:“这样……会害皮皮很为难的,他今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活佛微笑不语,眼波流动,一早注意到她怀中多出来的胖嘟嘟的花狸猫。
“好漂亮的猫,这是……”
活佛向馋猫伸出手,殷沧海一惊,连忙冲上来挡住,牵强一笑说:“路上捡的,玉儿看着喜欢就留下了。”
他紧张的姿态似乎更让人确定了什么,活佛笑容淡然,状似漫不经心随口问:“哦?竟不知玉儿姑娘是从哪里捡到的?格桑高原上,好像还从未见过有这种花纹的猫呀。”
红夜立刻一僵,低头看馋猫,不是吧?黑白纹的花狸猫……高原上没有吗?
活佛微微一笑,看明白她眉宇间的尴尬,用沉静声音说:“佛曰:不可说。浊世凡俗虽修为浅薄,却也明白何谓‘天机不可泄露’,姑娘不必为难,无论何事,大和尚不问就是。”
红夜松了口气,听活佛笑眯眯接着说:“大和尚只看懂一件事,姑娘兄妹皆非凡品,此番金轮法教破魔除妖,说起来也是因缘际会,才能让格桑高原有此一幸。大和尚实在要代格桑千万百姓谢过姑娘。”
他招招手,就有身旁喇嘛相继取来几个大托盘,揭开上面覆盖的黄绸,竟是一套手工刺绣精美的格桑少女衣裙,另加整套上等蜜腊、珊瑚、孔雀石錾银器的配饰,摆出来足够让人惊艳。
“大和尚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礼物能送与姑娘,倒是镇上的佛徒弟子出了好注意,召集擅长绣工的女信徒,还有好几位银器师傅赶制了二十多天,也算是一点心意。皮皮小朋友走得匆忙,未及盛礼款待,也只能是在玉儿姑娘这里补回来,让姑娘这般仙品做一回格桑人,也算是高原之幸。”
红夜瞪大眼睛,一时不太敢相信:“这些……送给我?好漂亮。”
活佛笑得开心:“玉儿姑娘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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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份大礼,回到客栈她等不及想妆扮起来看看了。是啊,天下少女哪个不爱美。看着这么多漂亮服饰,红夜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兴奋得一双大眼睛放了光。
迦错阿妈笑呵呵帮她摆弄:“来,阿妈帮你打扮起来,保证迷倒所有格桑小伙呢。”
一老一少在房中鼓捣了足有大半天,其间不时传出红夜开心的笑,殷沧海坐在大堂自斟自饮,偶尔瞥向紧闭房门,眼神里难掩期待,不知玉儿妆扮起来,会有多美……
终于,一声‘吱呀’房门开了,红夜向他笔直走来:“沧海,好看吗?”
酒杯端在手里,他已忘饮。房间里最耗时的或许就是编头发,此刻红夜满头乌亮秀发都掺合着五彩头绳,编成无数根细密小辫子,头顶瓒中是一排新鲜采撷的格桑花,额头眉心垂挂精美珊瑚银佩,一身格桑少女衣裙,七色间隔刺绣的腰裙一直垂到脚面,外面单肩斜披大红艳丽的格桑皮袍,领口袖口翻出毛绒,映衬雪白肌肤更显夺目,再配着脖子上、手上、腰上无数镶宝石的银器挂件,走起路来丁丁当当,美惑难用词藻形容。
红夜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沧海,你怎么了?说话呀。”
他堪堪回神,眼神迷离:“美,玉儿站出去,就是最美的格桑姑娘。”
红夜把玩满头小辫子,笑得开心:“迦错阿妈说了,格桑的姑娘都是按照年龄编辫子,一岁编一根,我今年18岁了,所以阿妈给我编了18根大辫,再细的小辫子就数不清喽,真的好费时间呢。”
这身妆扮让红夜兴奋极了,尤其满头麻花辫,太好玩了。
走出客栈,惊艳美少女算是让整座镇子炸了锅,迦错阿妈陪在身边,都好像是自己的女儿一般骄傲:“怎么样,阿妈没说错吧,打扮起来,保证迷死所有的格桑小伙。”
果然,镇子里所过之处,年轻的小伙子无不看直一双眼。美!这绝对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姑娘!极致美人当前,丢魂的、失态的,走路撞墙的,跑马脱缰的,各种各样的反应倒弄得红夜不好意思。羞红一张脸,躲进客栈再也不敢出来。
“沧海,我们还是赶快启程吧,怪羞人的。”
他闻之莞尔:“玉儿就是这么美,由不得别人不心动。”
红夜的脸更红了:“沧海,你也笑我?”
他说:“实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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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红夜就做起一身格桑少女装,与迦错阿妈道别,启程上路。离去时老阿妈万般不舍,结古镇上好多人,一路送出好几里才终于洒泪挥别。
“沧海,以后有机会我还想再回来,这里有好多舍不得的人。”
红夜回首张望流露伤感,他微笑承诺:“当然,以后有机会,一定陪玉儿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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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旅程,一切都已不同,美丽的高原仿若重见阳光,走在路上,四处可闻女孩子们禁锢已久,终得重新唱响的嘹亮歌喉。动人歌声彼此感染,红夜开心笑着,也再度放开龙吟般的致美嗓音。
极美的歌,极美的人,随着玉儿从虚弱病痛中痊愈,殷沧海忽然发现,相伴同行的旅程,对他开始变得艰难起来,因为一颗心,很难再找回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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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宿旷野,刚好走到一大片清水湖边,红夜心痒难耐:“要是能下水该有多好。”
她真是太喜欢高原上的天湖了,清新水气扑面而来,竟是其它地方的河流所不能比。
“沧海,这里远近根本看不到人,你说……要是下水去玩一玩,应该没事吧?”
少女一言一笑都让他越来越心乱,生篝火、扎帐篷,故意让自己忙碌不停,殷沧海牵强一笑:“再等等,天色完全黑下来,看不见的时候,想怎么玩都不怕了。”
对对,红夜欣然接受建议,守在湖边来回踱步,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旷野完全变漆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衣服,一头扎进湖水深潜直下。嗯——!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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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篝火映照,侧头清晰可见她脱在湖边的衣裙,看着看着已让人不自觉的心跳加快。殷沧海深吸一口气,连忙背转过身不敢再看,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忽然闪出当年在龙泉御汤宫,她众目睽睽脱衣进汤池的情景。
老天,自己在想些什么?暗自咒骂一句,他努力甩头,想摒弃不堪的念头,然而头脑却不受控制,来来回回飘荡的都是当年红舞在龙泉,脱衣跳进池水霎那暴露无遗的白嫩身躯……
莫名的躁动折磨身心,他拼命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偏偏怎样都办不到。
“沧海,看,我给你抓了鱼,可以当晚餐啦。”
正当心烦意乱,红夜忽然跑上岸,全身湿漉漉,只随手裹了条里衬薄裙算是遮羞,手臂、香肩,还有赤着脚丫白晃晃的小腿赫然在目,殷沧海只觉头脑‘嗡’的一下,脸上顷刻似火烧,几乎是慌乱的脱下皮袍将傻丫头裹起来。
“快穿上,当心着凉。”
红夜咯咯一笑:“忘了?我不怕冷。”
她毫无所觉只管献宝:“沧海,快尝尝,湖里的鱼可好吃了。”
殷沧海深吸一口气,无力再说更多,拎起鱼几乎是狼狈的远远跑开,刮鳞破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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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鱼飘香,凑在温暖篝火边,红夜解开满头发辫,慢慢梳理烘干。见他似乎心不在焉,一点胃口都没有,有些担心起来:“沧海,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吃鱼?那……吃块番薯,已经烤好了,这么半天你还什么东西都没吃呢。”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中不知暗骂了多少个该死,可就是没办法缓解这一刻的窘迫,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低着头,闷闷的说:“玉儿,把头发弄干不要再下水了,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弄干了头发,红夜茫茫然被他推送进帐篷,见他又转身坐回到篝火边,说不出那种古怪感觉:“沧海……你不睡吗?”
他也不回头,低声应了句:“我不困,再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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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他特别想喝酒,似乎只有酒精才能清空头脑,给人短暂舒缓的空间。是的,一路走来,最怕就是夜晚磨人,每到这时,她睡帐篷,他睡马车,相安无事纯粹是表象,殊不知一颗心早已在暗夜中沸腾,越来越难压制的躁动之火,弄得人辗转反侧,无以成眠。
他不敢想,拼命拼命约束自己不要往非分处胡思乱想。怀抱舍身剑,坐在篝火边,内心激烈挣扎。他只能一再的提醒自己,观剑如人,他就做这柄剑好了,守着她、护着她,能有缘重逢,能同行一场,还有什么不够吗?曾经饱受伤痛的少女,既誓言禁断情欲,又怎能容人再强求?是的,他没有道理、没有余地再想更多!不要再想,他只求能让自己复归平静,却苦苦的就是办不到。
今晚,无疑又是所有寂夜中最糟糕的一晚,只要闭上眼,方才红夜出水时的模样就清晰在望,心潮翻涌,他的自制力已快走到极限,甚至不敢想后面的旅程该如何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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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气息顺着夜风飘进帐篷,半夜醒来,红夜发现他居然还坐在火边,仿佛连姿势都未曾变过。怀抱重剑,沉默独饮,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伤感和孤独。
红夜走过来,踏上地毡,能感觉到从脚下渗透的沁凉,似乎都在传递落寞。
“沧海,你有心事?”
静夜暗香不期而至,他蓦然一惊,大概真是喝多了,头脑晕晕的,站起来想逃,却‘扑通’一声又跌坐回去。
红夜连忙伸手扶他,越来越担心:“沧海,你……”
没有下文,搀扶时,呼吸的热气喷吐到脸上,他不知怎么就伸出手,摸上去,然后,吻了她。软玉温润的触感,令人心神荡漾,几乎忘了身在何方。
红夜愣住了,很久很久他才猛然回神。‘啊’的一声慌乱放开,理智点醒唐突,顷刻间窘迫难当:“对不起,我……喝多了……”
他努力想解释,却根本无从解释,心中暗骂该死!
何需再多一言,红夜什么都明白了,是啊,长久以来陪护在身边的默默守望,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又怎敢说自己不明白?
旷野苍凉醉酒夜,在这样的时刻,他的脆弱与挣扎令人心疼,一股酸楚在喉咙弥散,抱上他因酣醉滚烫的面颊,她在耳边轻声说:“不要停……”
他周身猛然一震,瞪大眼睛,一时分不清是不是酒精作用。
红夜眼神迷离,捧住面颊,就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沧海,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所以……如果喜欢……就不要停……”随着声音,竟主动吻上他滚热的嘴唇。
呼吸乱了,心更乱。在梦中人主动投怀的霎那,他再也无力控制自己,狂烈回应,用力相拥,仿佛是想把她融进身体,长久以来努力压制的情感终于爆发。喉结涌动中,他颤抖着,终于吐露一直以来努力埋没的心声。
“玉儿……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知道么?”
红夜沉默点头,他却摇头,不,她根本不知道!是从很久以前,当龙泉第一次听到她悲伤的歌……或者……是从供院登台,第一次看到她惊世的舞。震动整座龙安城的红珠少女,他又怎可能熟视无睹?曾经侍奉帝王座前,眼观鼻、鼻观心,他努力把自己变成一根木头,是不是……正因察觉心头涌动的暗潮,才根本不敢去看她?
清晰听见他狂烈的心跳,红夜咬着嘴唇,略显瑟缩的褪掉衣衫,将雪白身躯展露无余。呼吸停顿了,那一刻,天地都仿佛从眼前消失,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完全由本性支配着,吻上她的唇、她的脸,吻上挺秀的鼻尖还有灵动双眸,从耳垂、脖颈直到咽喉鲜艳欲滴的红痣,唇舌游走,不愿放过任何一寸肌肤。
呼吸滚烫,体内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掌心传来诱人肌肤触感,太过紧张的情绪让他连指尖都在颤抖。顺着脖颈香肩一路下滑,当触摸到胸前柔软禁地,他整个身心为之战栗。低头亲吻,蓦的,清晰深刻的牙印咬痕赫然入目。殷沧海愣住了,僵停了一切动作,心头颤痛,霎那间,往事历历幕幕,竟如潮水般回到眼前。
曾经无数伤害的刺目见证,如同一柄大锤,狠狠敲碎他的心。曾经,他近在身边咫尺,却眼看她陷落深渊而不救她,想起她曾经绝望的恸哭,想起曾经不顾一切冲向瀑布的悲怆,还有那最后一线希望的逃命挣扎。
……殷校尉,帮我离开这里!你会帮我对不对?放我走,求你!
……你不同情我吗?难道你也认为我是妖孽?
……求你,放我走!我不想做皇后,不想给皇帝生孩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求你!
曾经,她抓着他的衣袖,声声泣血呼求,如今想来,字字句句如尖刀,足够将一颗心凌迟割碎。问上天,问神明,问自己,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他到底见鬼的在想些什么!
“沧海……你怎么哭了?”红夜不明所以。
喉头哽咽,抓住她为他拭泪的手,殷沧海痛苦的闭上眼睛。
“玉儿……原谅我……曾经那样愚蠢的混蛋……对不起……曾经……眼睁睁看你掉落深渊……却什么都没有做……”
红夜心头一痛,捂住他颤抖的唇:“沧海,不说从前了好吗?只说今后……”
是的,只说今后。
收紧双臂紧拥在怀,他吻上早已爱若疯狂的梦中少女,在耳边立下誓言:“玉儿,我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