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媳妇中看不中用,可见老话儿是丁点没说错呀。长得赛天仙又咋样?养只母鸡还图个能下蛋呢,这倒好,花了大把银子娶回家,倒成了白打水漂的摆设。”
蹲在街边嚼舌的,正是当初玉器行那个不成器的少爷,自从顾老伯走后,成记玉行也就算关了门。如今全仗着家底尚未败光,还能继续混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成器的少爷和几个狐朋狗友凑成一堆,当听到这样的‘大新闻’,比打了鸡血还兴奋。
“到这会儿真该拍着心口庆幸呀,幸亏当初没娶了这样的媳妇。不然的话,啧啧啧,你们说,谁白花了这份银子不觉得亏呀?”
地痞阿三笑嘻嘻:“不亏不亏,生娃下蛋还可以找别人嘛,只是那个小娘们儿,就冲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肉,吃到嘴里爽一把也他娘的值了。”
一堆人笑作一团,前仰后合,淫邪猥琐。哈哈哈的笑声正到兴头,不料突然变身凄厉惨叫,把街上人都吓了一跳。毫无预兆,眨眼之间,连同不成器的少爷,三五个人竟如同是被看不见的手狠狠抽了嘴巴子。鲜血横飞,‘哇’的一口吐出来,少说一半的牙齿从此永别,外加一颗莫名其妙不知从何处飞来,裹着血沫子的碎石块!
几个人吓慌了,哭爹喊娘,看看彼此,一张嘴分明都被打烂,豁开的嘴唇只怕今后都要变成三瓣、四瓣兔子嘴。最惨莫过成少爷,连牙床都被削去一截,剧痛加之顷刻灌进嗓子眼的汩汩血流,差点让他当场背过去。
怎么回事?捂着鲜血横流的嘴巴四处张望,才有人发现矗立在两条街口外,一动不动、眼神锋利如刀的殷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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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沧海长到今天,还从未体验过如此难忍的愤恨。一群万死不足惜的混帐!不杀人,实在是为玉儿忌血腥,他才生生压下当场索命的杀机。
回到家时,红夜正在厨房里切菜,手下茫然的切着,仿佛神游物外,心不在焉,连他已经走到身后都不知道。
“玉儿?”
“啊……”
轻轻一声呼唤,却让她吓了一跳,手下一乱,菜刀瞬即切中手指。
他连忙抓过来,割破的手指放进口中吮吸,不由分说拉她离开厨房。
红夜堪堪回神:“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到……”
殷沧海暗自叹息,进门时王婶已站在院子里喊了好几声,这样都没听见……
上药包扎,她连说没事,那份刻意隐忍的委屈,就像一把锥子扎着他的心。是啊,流散市井的闲言碎语,玉儿不可能听不到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玉儿,整天闷在家里多没意思,不如……我们出去玩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出去玩?去哪里?”
“什么也别问,到了再说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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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告假,殷沧海带着娇妻策马出游。
这一趟要去的地方恐怕路途不近呢,看他专门雇车绑马,还带了不少路上所需的行囊,红夜越来越奇怪:“沧海,准备去哪呀?”
出城远走,他指指远方依稀可见的西凉河,笑问:“玉儿,你先说,守着西凉河却不敢亲近下水,为什么?”
人多呀。沿河两岸,靠水吃水的渡船渔民就不知有多少,她倒是想下河玩个痛快哩,就怕河边一脱衣服,先被扣个有伤风化的罪名,今后太平日子都别想过了。
他笑说:“放心,总有没人的地方,想不想看看西凉河的源头在哪里?”
“源头?”
“西凉河,也不过是一条分流下来的内陆河,等到了上游源头,那才叫天地之威,鬼斧神工蔚为壮观呐。”
红夜来了兴趣:“有多壮观?你见过?”
他点点头:“走镖时听沿河渡民说起来才知道,原来西凉河的源头就在闸口。听过吗?闸口威名传天下,上古便有‘闸口盘龙斗’的诗句,那里湍流之急、之险、之壮观,乃是易水三千里河道第一险滩。西凉河就是从那里分流下来的支脉。”
等等,易水?听着好耳熟……
他笑言提醒:“忘了,大燕九州,一南一北两条母亲河,南有渭河,北即是易水呀。”
红夜恍然大悟,是,想起来了。当年跟着霍爷的商队就曾路过易水河,只可惜那时被丫头银杏误会,差点废了两条腿,结果平白错过浩瀚清波,至今想来都是遗憾呢。
“西凉河的源头就在易水,那个叫闸口的地方……第一险滩,会有多壮观?”
殷沧海微笑回应:“古人说‘闸口盘龙斗’,相传在闸口水下盘踞着两条极好斗的龙,彼此纠缠天翻地覆无休止,才让河水千百年来激荡难平。”
红夜的眼睛越来越亮:“真的?那更要去看看了,或许还真能碰见水龙也不一定。”
这下轮到他一愣:“水龙?你是说……水里真的有龙?”
红夜笑嘻嘻点头:“是呀,河里的龙为虬、海里的龙为蛟,只是……好像还没听说虬蛟有特别好斗的,就像那句话说的‘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是各据一方,要说混在水里最淘气的嘛,也就是螭吻了,可是……他又一贯是最懒的,能睡觉便睡觉,只在睡醒时搞些恶作剧,无非捉弄别人图个乐,没完没了去打架的事,求他也不肯干呢。”
殷沧海听得咯咯笑:“不是吧?莫非水下海里也是个江湖,还需要‘井水不犯河水’的划地盘?那要是螭吻和虬蛟碰在一起,谁厉害?”
红夜叹了口气:“螭吻是天龙之子呀,就算没有龙珠不成龙,虬蛟们也是惹不起的,被他捉弄欺负,气到没辙,口诛笔伐的向天告状,从螭吻降世就从来没断过。说起这些臭老哥的坏名声呀……”
她抱过馋猫拍脑袋:“呐,就连这个最不可救药的也算在内,让人头疼一个赛一个。”
“喵呜……”馋猫发出愤懑抗议,说清楚,它怎么不可救药了?
殷沧海脑袋‘嗡’的一阵晕,看看馋猫,猛然想起来,是了,饕餮!迷失本性的堕落龙子!但关键是……不管怎样迷失,归根结底也是天龙生的呀!也就是说……这家伙……它它它……也是玉儿的哥?!!!
这项认知差点让他背过去。想起火辣缠绵,限制极的画面也不知被那双猫眼‘观摩’了多少,还有当初臭皮皮张口闭口的字眼,大舅哥?眼皮乱跳,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嘿嘿嘿嘿……”
馋猫仿佛会读心术一般发出沙哑得意的笑,他一张脸顷刻似火烧,咬牙切齿恨声警告:“闭嘴!再笑一声你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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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西凉河溯源而上,散心出游,再到日暮露营时,殷沧海便后悔不该把这只死猫也带出来了,搭好帐篷,轰苍蝇似的往外赶。
“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越远越好。”
馋猫压根不鸟这个茬,蹲在红夜肩头,拐着弯怪叫奉送大白眼。
“算了,沧海,没用的。”
红夜抱过馋猫咯咯乱笑,指指眉心正中那道疤痕:“有这只眼睛,它想看什么会看不到呢。别说隔一层帐篷,就算隔门、隔窗、隔墙、隔房……呵,就说现在吧,其实穿没穿衣服,在它眼里都是一样的。”
透视眼?!咋从没说过饕餮第三只眼还有这功能?!眼见馋猫一双不怀好意的猫眼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殷沧海一张脸瞬即成菜绿。
“玉儿,你怎么不早说?!”
红夜咯咯笑倒:“沧海,你那是什么表情嘛,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要知道,其实整个世界在饕餮的眼里非常简单,所有会喘气的活物呢,都是吃的。你想想,换成是你吃的鸡呀、鸭呀、羊呀、牛呀,你还会在乎它们穿没穿衣服?长得好不好看?就说馋猫自己,不也是整天光着屁股在你眼前晃?”
拜托!这怎么能一样啊?
“玉儿,照这么说,你你你……岂不是也全都被它看光了?”
殷沧海快昏倒了,眼皮乱跳,头顶发麻。红夜捂着肚子笑成一团,从包袱里掏出小镜子凑上去:“沧海,快看看,你的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有必要这么在意吗?”
“没有必要吗?”
他无语问苍天:“玉儿,快说,有什么办法能给这家伙封了透视眼?要是整天被它看光,谁能受得了啊?”
红夜不笑了,歪头看他,显出困惑:“沧海,你真的介意啊?”
他更困惑:“难道你不介意?明知被看光也没关系?”
红夜茫然摇头:“没关系呀,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呢,天底下的飞禽走兽,除了人,还有谁会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起来?会以露出体肤为耻?而且,往往越是所谓的文明开化、礼仪之邦,就越要把自己裹得不露分毫,明明已经束缚得喘不过气了,还偏要安上什么廉耻道德的堂皇美名,可是……要说人比飞禽走兽懂廉耻、有德行吧,莫非还能比过佛陀菩萨?就算是九重天上的佛陀,也无非是披一块袈裟,从未见过有谁像人这般里三层外三层的遮羞,多露出一点就要脸红呀?”
殷沧海愣住了,回想往日她敢当着众目睽睽脱衣下水,敢露出大片肌肤跳热辣之舞,与舞伴当众亲昵无忌,难道……真是世俗的眼光有问题?
“玉儿……你见过佛陀菩萨?他们真的不穿衣服?”
红夜再度笑倒:“佛陀无男女,早已超脱六界烦恼,不受情欲纠缠,又怎会在意这种事?至于我嘛,我可从来不想成佛,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只管遵从本心,尽心追逐一切所爱又有什么不好?何必张口闭口‘臭皮囊’,身体既然是上天生给自己的,喜欢它又有什么不对?身体本来就是很美好的呀。就好像情欲之欢,明明也是很美好的,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事,为什么就不肯痛快承认呢?非要用一大堆的道德禁忌把它打入龌龊之流,真是好不明白,这明明是上天赐予的本性,无论飞禽走兽、花草鱼虫,是天地万物生灵都会自觉追逐的本能呀,一味否认有何益?又该何其痛苦?”
他不吭声了,摸摸鼻子,在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已露出微笑。是啊,飞禽走兽,万物生灵,为何都不会以露体为耻?莫非真是因为人比万物更懂廉耻德行?还是说,是因早已迷失了那份来自本源最初的纯净,结果让原本天经地义的事,反而变得不正常。圣哲有云,君子坦荡荡。有返璞归真之纯净,自可坦然,而若无法做到,岂非正因心中不净?
殷沧海越笑越坏:“玉儿,你该不是说……那些庙里的和尚、出家的老道,所谓修行,其实都是在和本性过不去?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罪受?”
红夜一愣,随即捶上肩膀:“沧海,你真坏,我才没这样说呀。出家人向善修行,普度众生的,尊奉佛理总没有错,你不喜欢就把人家一杆子打死?”
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生岂敢,只不过……一想到那些清规戒律,什么戒酒戒荤,戒情戒色的,生气了不能抱怨,叫戒嗔;高兴了也不能痛快乐一把,叫戒癫,唉,想想都太让人受不了。”
红夜笑嘻嘻凑进臂窝,歪头问:“你不戒?”
“不戒!打死也不!”
坚定摇头,他一翻身压上娇媚的妻,撩拨如丝秀发在耳边呢喃:“遵从本性,追逐一切心中所爱……我喜欢这种论调,古人说,夫妻一路,看来这话也是没错的。”
低沉呢喃消失于唇舌间火辣辣的纠缠,褪去衣衫,滚烫肌肤赤诚相见。是的,他没有理由不承认,身体,是美好的;性,也是美好的,沉浸于一切美好之中,怎能说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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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你既然能这样看得开,又何必再纠缠于心结?市井无知小民,若因那些闲言碎语毁掉自己的快乐,岂非得不偿失?”当激情过后,依偎相拥,他忍不住劝慰起来。
红夜暗自叹息,如果仅是自己,她有何所谓呢?然而无子之痛,却是两个人的痛,心结抑郁,只因这一切对他太不公平。
殷沧海笑了,指指帐篷外橘红色的篝火,笑问:“你看,这么安静的夜,这么温暖的火光,像什么?”
她不明白:“像什么?”
“像不像在格桑高原,第一次……冲破界限的夜晚?”
他笑言着,仿佛沉入最美好的回忆:“人们常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似乎有生之年总有太多无法满足的失落,但仔细想来,满足,或者说完美,世间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吗?饿肚子时,吃饱了就是满足;等吃饱了,又觉得穿暖了才叫满足;等吃穿皆不愁时,又觉得应该吃好穿好才叫满足;再等一切都好,还要人比人强,挣到脸面才叫满足……仔细想来,多少时候人生不如意,岂非都因所欲所求无尽头?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更多,一切目光都集中在尚未得到的,却把已经拥有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继而抛诸脑后……”
搂紧爱妻在耳边厮磨,他说:“玉儿,今生得你为妻,我再无所求。所以,不要再为那些没有得到的东西自寻烦恼。答应我好么,这件事永远不要再想,无论你我,享受眼前拥有的一切才叫幸福,你说对么?”
贴靠在他温暖胸膛,感觉好安心,好踏实。红夜闭着眼睛,轻轻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