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欢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后颈被人砍了一刀似的,一抽一抽地疼,动都动不了。
她坐在地上,轻轻地吸着气,一边轻柔地揉着颈部,一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心里默默叹息,就知道跑不掉……
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总算可以动了,她一抬头,便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她面前。
他们身处一片僻静的竹林中。
再度叹息:“唉……”
眼前这一男一女,正是那日太静寺上将她追至悬崖还害得她失足坠崖的罪魁祸首。
这男人她已知道身份,是西庆国的太子项黎。身边这扮作丫鬟模样的女子也是那日树后密谈的人之一,不过名字与身份未知。
顾时欢猜测,这女人估计还是个丫鬟,不过不是秦双双的丫鬟,而是这西庆国太子的丫鬟,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丫鬟,而是个武功高强的丫鬟。
只怪她太笨,听到是四皇子妃有请就心虚了,便不疑有他地跟着这丫鬟走了。结果记起她的样子,才恍然大悟,转身想逃,结果让人一个手刀就给劈晕了。
顾时欢恨恨地瞪了这丫鬟一眼。
此时,这个丫鬟在项黎面前收敛起所有锐气,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似乎在等待他的示下。
顾时欢又只好将目光放在项黎身上,暗暗咽了口水。
她那次撞破了他与某个大昱内鬼的密谈,他已经起了杀心,因她决绝跳崖而逃过一劫。
而这次——
他分明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还派这个丫鬟来诱捉她,肯定是想杀人灭口……
难道她今天……在劫难逃了?
顾时欢悄悄地往后挪了挪,眼睛往四处看去,这里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虽然到了冬日,叶子仍旧顽强地攀附在竹干上,只是翠绿皆被黄色取代,望过去漫无边际的都是黄色的竹叶。
没有可以跳崖的地方,也没有可以泅水的地方,甚至跑起来都容易收到竹子的阻碍。
再说她也跑不过这个冷着脸的厉害丫鬟。
而今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路过此处……
“别看了,你逃不掉的。”项黎突然嗤笑一声,心情看上去颇为愉悦,“上次让你跳崖跑了,这次你想跑,恐怕只能钻地了。”
顾时欢咬咬唇,决定装傻,大惊失色道:“这位公子……你、你是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抓我?”
项黎蹲下身来,嘴角带笑道:“演得太差了,六皇子妃。”
顾时欢瞬间收起了惊魂未定的神色:“西庆国太子殿下,我上次并没有看到你与何人交谈,你无须担心。”
“我担心什么。”项黎笑眼眯眯,“该担心的也是‘他’,我从不替别人瞎担心。”
顾时欢忙接嘴道:“那你为何还要抓我?你看,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没有半点危害,上次在太静寺撞上你的事情我都没与任何人说!”
项黎点点头:“哦——”
顾时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拼命表现自己的真诚。
项黎却突然扼住她的脖子,面色仍是笑嘻嘻的:“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便是西庆国的太子?”
顾时欢被他猛地掐住,差点给吓死,又听到他这般说道,顿时想一口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好在项黎这招只是虚张声势,其实手下并没用力,顾时欢假咳了一声,发觉还是可以说话,便掂量着说辞,道:“我猜的……”
项黎脸上没了表情,手却突然施了力,令她一下喘不过气来。
顾时欢一惊,连忙从喉咙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我、我只跟……我夫君说过……”
喉咙间的钳制突然松了一点。
顾时欢咳了两声,缓过劲儿来:“但是这对你来说,仍然没什么损失……我们并不知道你那日到底与何人交谈,也没有因此抓到你……”
如果抓到他就好了,眼下她何至于胆战心惊、低声下气。
项黎蓦地笑了,收回了手:“你说得没错。”
顾时欢又惊又疑地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西庆国太子,从唇间弱声弱气地飘出求饶的话,做着不抱希望的挣扎:“那么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放过我?”
“当然可以。”项黎回答得很果断。
顾时欢心里一喜。
“殿下!”本来安静异常的丫鬟忍不住出声。
项黎充耳不闻,只看着顾时欢,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甚至伸出了方才钳制她的手,摸着她光滑洁净的脸,从上至下地摩挲。
顾时欢浑身颤抖起来,像是被毒蛇缠绕了一般。却又不敢动。
“还记得我上次说了什么吗?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便不杀你。这一次,我还给你二选一的机会。”
顾时欢面色冷冷的,没因为这句话产生任何波动。
她与项黎才见过几次呀,虽然她对自己的容貌还算得意,但她也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项黎真看上自己了,还喜欢到这般糊涂的境地。她只觉得他是有病,上次没治好,这次病情便加重了,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项黎死死地看着她的脸,笑眯眯道:“本太子有面盲症,都不怎么记得住人的,但是我对你印象挺深的,这么久了还记得你的模样,是不是被感动了?快过年啦,本太子也要回西庆去了,这次是特地来带你走的。你若愿意,就抛下你这小小的皇子妃的身份跟本太子走,正好我还未娶妻,就让你当西庆国的太子妃,如何?”
顾时欢一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完了完了,这西庆国的太子当真有病,恐怕已经药石无医了……
她低下头,蹙着眉盘算着,到底是刚烈地甩脸色拒绝,还是虚与委蛇,先保住小命再说。
结果她还来不及开口,那个厉害丫鬟已经忍不住了,厉声道:“太子殿下,您到底在说什么?!她不能留,更不能当太子妃!”
“素朱,”项黎扭过脸去,嬉皮笑脸道,“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怎么,担心你的太子妃之位被抢走?”
这个名唤素朱的丫鬟登时冷下脸来:“殿下不要跟奴婢开玩笑。”
项黎不再说什么,又转头看着顾时欢:“怎么样,想死还是想活?”
顾时欢:“……”这不是废话么……
不过项黎的话也算点醒了她,不管怎么说,得先想办法活着才是,秋霜发现自己不见了之后,一定会立刻禀报沈云琛的,他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的!
她强迫自己已经僵硬的脸挤出一个笑:“自然是……小女子自然是,愿意同太子殿下一道走。”
项黎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个满意的笑:“本太子喜欢美貌聪明又乖巧的女人。”
素朱却在此时轻声道:“太子殿下,不要自欺欺人。”
声音不大,项黎脸上的笑却立刻消失了,他蓦地站了起来,神色像变了个人似的:“你总是看着我犯傻,很心累吧?”
素朱摇摇头:“太子殿下……”
“虽然很可惜,不过你说得对。”项黎指着顾时欢,“把她处理掉吧。”
顾时欢……彻底……愣了……
她明明已经答应了啊!怎么那个叫素朱的丫鬟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项黎就改变主意了?!
顾时欢回过神,连忙示弱,软软地朝项黎道:“太子殿下,我……救我……不要……”
项黎却一眼都没再落向她,直直地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连背影都透着不会更改主意的决绝。
素朱则生怕项黎反悔似的,飞快地抽出了插在靴子上的短刀,目光冷冷地看着顾时欢,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虽然只是一把小小的短刀,但是对于她这样的高手来说,照样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夺人性命。
那刀刃上的寒光几乎晃瞎顾时欢的眼睛,她看着素朱步步逼近,小腿都吓得发软了,别说站起来了,就是挪动身体都很有难度。
但是出于强烈的求生欲,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她、她还不想死啊……
“素、素朱姑娘,你……你就饶过我吧……”顾时欢心里默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嘴上很没骨气地求饶。
素朱却是个干脆果决的冷性子,一点也不为她的求饶所打动,甚至连一句话都吝惜说出口,举起短刀便朝顾时欢纤细的脖子割去——
“啊!”
顾时欢大叫出声,猛地侧过头闭上眼睛,双手无意识地举起来遮挡住自己。
咦?
愣了片刻,顾时欢试探着缓缓睁开眼睛,她既没觉出疼来,更没有一命呜呼见阎王——
“阿琛?!”
她失声叫道。
顿时一股说不出来的欣喜冲上脑门,顾时欢愣得都忘了爬起来,便坐在地上傻笑,看着沈云琛与素朱交手。
在打架这方面,她从来没怀疑过沈云琛的能力。
不过她真的没想到,沈云琛会这样及时出现……他们几个人竟都未曾注意过沈云琛何时出现的。是他武功太高隐匿了脚步声,还是他们几个太专注了,以致于忽略掉了四周的变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小命保住了……
顾时欢灵光一闪,连忙跳了起来,指着马车的方向大喊道:“阿琛!项黎在那边!抓住他!”
若是能趁机把敌国的太子抓住了,这功劳可就大了!
那素朱听了她的话,目光更加冷了下来,手下的招式越发狠戾,似要拼死拦住沈云琛一般。
沈云琛不急不惧,下手狠准,眼神清明,一边朝着素朱步步紧逼,一边寻找她的弱点。
素朱快要招架不住,却仍在咬牙坚持。
沈云琛突然一招反手捞月,不顾被她的短刀伤及的危险,直接近身朝她挥去一掌。同时,素朱也立刻反应过来,握紧短刀朝他手腕刺过去!
“小心!”顾时欢大惊失色,朝素朱扑过去,想将她扑倒。
只在那一瞬间,蕴含了深厚功力的一章狠狠地落在素朱的胸口,而素朱的短刀也差点没入沈云琛的手腕,却是被顾时欢猛地撞开了。
她原本也立不住身形,差点随素朱一道摔下去,好在沈云琛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了她的娇躯,拉入怀里。
“娇娇,”他在她耳边低声问,“吓坏了吗?”
“我没事……”顾时欢稳住身体,连忙松开被自己牢牢攥住的衣襟:“快去抓项黎!”
不消她多说,沈云琛将她往后推了一步,立刻朝着已经往这边跑来的项黎奔过去。
素朱虽被这一掌打得口吐鲜血,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在那一瞬间猛地又站起来了。
沈云琛余光瞥见,担心她再对顾时欢不利,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却又收了回来,飞快地回转身形,脚尖微动,便将素朱掉落的短刀踢了起来,稳稳拿住,朝素朱刺了过去。
项黎本就在听到动静后往这边赶了过来,现下更是加快了步子,同时从怀里抽出了一包东西,朝沈云琛扔过去——
顿时灰尘大作!
“娇娇!”在一片迷蒙的粉尘中,沈云琛准确无误地拉住了顾时欢的手腕,将她护在胸前,同时朝项黎所在方向击出一掌!
灰尘很快便消散了,与此同时,项黎与素朱也不见了身影。
经过多年经验,沈云琛早便判断出项黎所撒的粉末只不过是霹雳散,霹雳散没有毒性,只能短暂地阻隔别人的视线,不足为惧。
只可惜让他们逃了。
不过他方才那一掌,也实打实地击中了项黎,两个受了内伤的人,必定逃不远。
他得立刻回去召集人手进行搜查。
偏在此时,顾时欢突然一口吐了出来,躲避不及,两人的衣衫上都沾了吐出来的秽物,特别是沈云琛的月白色长襟上,沾染了一大片显眼的污浊。
沈云琛心口一紧:“怎么了?!”连忙收紧了双手,将她完全抱住,全然不顾及脏污。
顾时欢嘴里顿时都是今天吃的那几片鹿肉的味道,刚刚将那股难受劲儿压下去,突然又忍受不住,接连又吐了两口。
“娇娇!”沈云琛莫名有些慌了,他将顾时欢整个儿扶在怀里,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依据多年的经验来看,她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顾时欢吐出那几口之后,全身倒是舒坦了,看着沈云琛焦急的神色,忙道:“我没事……应该只是因为之前吃了几筷鹿肉。”
她本来就吃不惯鹿肉,方才又被项黎捉了,又是被敲晕了带上马车一路颠簸过来,又是被威胁要杀人灭口,情绪十分紧张,身体的不适反而被压制了。刚刚心神一松,肚子里却翻江倒海起来了。
眼下,看着沈云琛被自己弄脏的衣服,顾时欢的脸红得不能再红了。
呜……她才不要沈云琛见到这样的自己……
她又打起嗝来,连忙狠狠压住,仍旧轻轻地打了一个隔声,泛起鹿肉的恶心味儿,更加羞赧。
“应该就是鹿肉的缘故了,别担心……”顾时欢窘得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赶紧回去吧,回去沐浴更衣……”
沈云琛深深地看着她,仍旧不能放下心来:“好些了吗?”
顾时欢羞耻地捂住眼睛:“好多了……”
“好,先回去,找张大夫看看再说。”沈云琛说着,便在她身前躬下身,弯起腰,“上来,我背你。”
顾时欢迟疑着不动。若是往日,她早趴上去了,可是刚刚她吐的那几下,正好全落在他和自己的衣衫前面,她这要趴上去了,沈云琛的衣衫后面也得被她弄脏了。
“娇娇?”沈云琛迟迟不见她动,回过头来。
顾时欢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会弄脏的……我走回去吧……”
沈云琛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居然会因为这点事苦恼!
“上来。”沈云琛重新蹲下身,“不脏,一点也不脏。”
他这样重复地说,顾时欢反而觉得更丢脸了,嗷呜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我走回去,我就要走回去……”
“别任性。”沈云琛道。
他才撂下这三个字,顾时欢便觉自己浑身一轻,竟是被沈云琛抱了起来!
她窘迫得不行:“快放我下来!”平时私底下抱来抱去也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太、太羞人了……
“走吧,身体重要。”沈云琛不容分说地压制住她的挣扎,“我是匆忙之中赶过来的,其余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既没马匹也没马车,容不得你慢悠悠走了,还是我的脚程快些。我们早些回去叫大夫看看,若的确没别的毛病,我也好安心。”
他盯着怀里的小姑娘看了两眼,其实心里还有几句猜测没有说出口。
她的月事已有近两个月不曾来了,虽然平时她的月事便不规律,一个多月不曾来也是常有的事,可这一次是第一次隔了两月之久。
而如今,她又明显地孕吐了……
会不会、会不会他就要当爹了?
这么想着,他顿时激动地手都握紧了,只不过仍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面上却是未曾显露分毫。
他不想给顾时欢一丁点压力。
他们成亲半年多,最近父皇也隐晦地问起子嗣的问题,他只含混带过。虽然他们这一辈子嗣都不多,但上面几个皇子都是在成亲后不久便有了孩子,唯独他成亲这么久了,却还没有一点消息。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希望能与顾时欢生下三儿两女的,若是孩子都长得像她,那便更好了……
虽是这么想着,但是他想等事情确定了再让顾时欢知晓,否则若只是他弄错了,岂不是害得顾时欢也跟着空欢喜一场?
况且,儿女的到来,都是上天命定的,他不想顾时欢心里有压力,连父皇催问的事情也都小心翼翼地瞒着她。
她只要像现在一样,什么都不想,傻乎乎地开心就好。
只不过走了一会儿,沈云琛又觉得,她还是得想一点事儿为好,比方说——
“下次不可这么鲁莽了。”他正色道。
顾时欢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沈云琛是在说刚刚她扑向素朱这件事,于是有些委屈地撇嘴:“我救了你,你还数落我……”
沈云琛失笑:“我不用你救,她那个短刀伤不到我。你扑上来了,才把我吓到了。”
顾时欢不服:“那下次你见着有人拿刀刺我了,你也别冲上来,反正我也有法子应对。”
沈云琛再度失笑:“不要强词夺理。”
“我没有强词夺理!”顾时欢翘起嘴,“你自己琢磨吧,你若是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那就……那就算了吧……哼!”
说完,便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什么话也没说了。
沈云琛一边飞快地往府里走,一边慢慢地陷入沉思,待到走出竹林,才恍然大悟,嘴角慢慢勾起笑:“我明白了。”
顾时欢一动也不动,似乎没听着一样,只不过没过多久,她就轻轻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回应了。
沈云琛一路毫不避忌旁人目光,抱着顾时欢回了府邸。
齐安等人看着沾染了大半身污秽的两人进府,不由得一脸诧异,连忙张罗厨房送热水。
秋霜哭得眼眶儿都红了,直呼自己该死,当然也不知道看着点,竟让歹人劫走了小姐。
顾时欢哭笑不得地安慰了秋霜两句,便急忙钻入了浴堂,这一身的脏污再不换掉,她一定会疯。
沈云琛要做的事情则更多。他还无暇换去衣衫,便连忙叫楚伯请张大夫过来,又让齐安召集亲信过来。
做完这些,他才匆匆去了浴堂,飞快地沐浴了身体,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此时亲信们也都到了,聚在书房。
书房内,他命众人下去秘密搜查项黎太子,然后做了一些简单的部署,便让众人散去了,比以往任何一次密探都要快速。
他一刻不停,便又脚步匆匆地去了前厅。
沈云琛到了前厅时,张大夫已经诊断完毕,气定神闲地开了药方子递给顾时欢,顾时欢笑盈盈地收下了:“谢过张大夫。”
沈云琛心里一咯噔,这景象……她、她是不是真的有了?
他的娇娇,给他怀了一个孩子?
他与娇娇的孩子……
待到开口要问时,张大夫和顾时欢都发现了他。
张大夫连忙站了起来,笑道:“殿下莫忧心,皇子妃殿下的身子并无大碍,先前的呕吐确实只因吃了鹿肉,兼之遭了惊吓所致。老夫开了一个宁神的方子给了皇子妃殿下,命下人每日准时熬制,吃上三天便没事了。”
沈云琛:“……就这些?”
张大夫一头雾水,笑意也吓得干干净净了,连忙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的确、的确只有这些啊……他漏了什么?
沈云琛又望着顾时欢:“娇娇,我看你刚才挺高兴了,有什么……唔……有什么喜事吗?”
顾时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哪有什么喜事呀?!之前我都要吓死了……不过方才张大夫给我讲了个笑话,倒是好笑极了,我说给你听啊。从前,山底下有一户人家……”
接下来顾时欢说了什么,沈云琛全没有听进去,只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心里却一点点失落下去。
还好之前没叫她知道,空欢喜的滋味……还真有些不大好受。
直到顾时欢扑上来,沈云琛才回过神来。
顾时欢蹙着眉,生气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沈云琛连忙摸了摸她的头:“你再说一次,这次我一定认真听。”
顾时欢气得嘟起了嘴,转身不理他,亲自将张大夫送出去了。
回到屋子里,见沈云琛还杵在那儿,本来打定主意不理会他,却又忍不住蹭了上去:“这次你可要仔细听,真的很好笑呀,从前山脚下有一户人家,他们……”
这次沈云琛听得挺仔细。
小姑娘侧着头说得很认真,说着说着便又被逗笑起来。
他看着看着,也就笑了起来,却不是因为笑话本身,而是因为说笑话的这个人。
那点失落感瞬间被她的笑容掩下去了。
突然觉得不需要孩子来分走她的关注,就他们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也挺好。而她的笑容,也只属于自己。
顾时欢说完,笑出了泪花花:“你觉得如何?好笑吗?”
沈云琛点头:“嗯。”
顾时欢满意了,笑意盈盈地踮着脚亲了他一口,被他一把抓住,加深了这个吻。
*****
许是错过了最佳的追踪之期,秘密搜查了很久,终究没能抓到项黎。
很快便进入了腊月。
又是沈云琛休沐之期,顾时欢窝在他的怀里睡得比平日更安稳。
起床的时候,床边却已经空了。
她伸了个懒腰,朝门口唤秋霜和玉盘,进来的却是沈云琛。
顾时欢复又缩进被子里,嘟囔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天气越发冷了,她便越发不想起床了,外面冻成那样了,哪有被窝里舒服。然而某个暖炉却没点责任感,竟偷偷跑出去了,她不由得嘟嘴生气。
沈云琛含笑:“快起来,带你看个东西。”
“看什么……”顾时欢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穿衣服。她心里可好奇了,可是她知道她若是不起来,沈云琛才不会叫她知道呢。只是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今日的天气比昨日又冷上了一分。
而沈云琛则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的美色。
天气冷下来之后,顾时欢穿的寝衣便加厚了,但这仍旧不妨碍他的欣赏,于他而言,便是只露出一小块锁骨,那也是一大片春色。
待穿了衣服,顾时欢兴匆匆地往门口走,被沈云琛拉了回来。
他拥住她,带她来到床边,在她耳边道:“你看。”推开窗子。
登时,一个万里雪飘、银装素裹的世界出现在顾时欢的眼前。
“雪、下雪了……下、下雪了……”顾时欢惊异地睁大眼睛,“下雪了……”
沈云琛笑:“我就猜你喜欢雪。”
顾时欢笑着瞥了他一眼,便从他怀里滑脱出来,往院子里去玩雪了。
因是今年来头一次见到雪,沈云琛也不阻拦她,便由着她去院子里跟雪花作伴,只是吩咐好秋霜,让她准备暖手炉和置换的暖衣,房间里的地龙也让人烧热些。
而后也踏入院子里,陪着顾时欢疯玩。
一会儿要打雪仗,一会儿要堆雪人,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府里的其他年轻小丫头们也都受了顾时欢的感染,眼巴巴地站在廊下,也很想来玩一玩。
最后,在沈云琛的默许下,都踏入了院子,一时忘了尊卑,跟顾时欢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中午时分,几场雪仗打完,六皇子府所有的院子都被糟蹋得一片狼藉,找不出一片完整的雪地。
顾时欢这才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呵欠,累得都走不动路了,便乖顺地伏在沈云琛的背上,由他背着去膳厅。
他稳稳地背着她,一步一步踏在残雪上,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幅水墨画。
丫头们都回到了廊下,这会儿正看着他们两个捂嘴儿偷笑。都说六皇子宠皇妃宠得过分了,可不是么,就这么几步路,还宠着疼着背着走,跟哄小娃娃似的。
不过这已是府里见怪不怪的日常,丫头们看了一会儿,也便各自忙去了。
到了下午,顾时欢还想去祸害那些洁净的白雪,愣是被沈云琛死死按住了。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天气一冻起来,脚就凉得不成样子,今天在外面玩了半日,脚不定凉成什么样了,正是需要好好保养的时候。
顾时欢嘟囔:“可是我还没有堆雪人……”
沈云琛哭笑不得,将她推到窗户边,打开窗子,一阵寒风飘了进来,他指着窗外:“你看,雪都被糟蹋成这样了,哪里还能堆出一个雪人来?”
顾时欢看着被自己霍霍一片的残雪,说不出话来了。
沈云琛低下头咬了咬她肉嘟嘟的耳垂,轻声道:“明日吧,明日再堆雪人。”
“嗯……”
于是,顾时欢一整个下午便在书房度过了。
沈云琛一边处理公事,一边将她的双脚放入怀里捂着。
一开始,顾时欢还觉得不好意思,不让他弄,后来被强制脱了鞋袜,放入他怀中时,又觉得格外暖和,暖和到一点都不想动了。只不过又有些心虚,即便她已经先泡过了一次热水澡,但是比起沈云琛的运了内力的腹部,她的脚肯定还是偏冷的。他肯定被冰到了,只是死撑着不说,面色也一点变化也没有。
沈云琛安顿好她的双脚,却是一心沉入公务中去了。
而顾时欢被他束缚了行动,则只能拿着《大昱国史》来消磨时光,时不时双脚作怪,故意夹一夹他的腹部,惹得他呼吸都乱了,却又佯装要收回脚,故作正经地看书,令他无可奈何。
到了晚上,顾时欢又泡了一次热水澡,带着一身暖融融的温度进入被窝。被窝里也早被沈云琛放置了热水坛子,热得像五月的天气,恰到好处。
待到沈云琛上床时,却是睚眦必报,借着涂抹香肤霜之名,结结实实地报了下午之仇,将顾时欢狠狠地折腾了一通。
直到夜深了,两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屋外是极冷的夜,屋内是泛着香气的温暖,日子是极好极安逸的,身边的人也是极喜欢的。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安稳更幸福。
顾时欢嘴角含笑,朝沈云琛挨得更近。
睡梦中的沈云琛没有醒来,却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娇躯更抱紧了几分。
*****
第二天还是休沐,顾时欢本以为他今天会睡久一点,没想到待她睁开眼睛时,床榻之侧的人又不在。
她这次没喊人了,自己眯着迷蒙的眼睛穿好了衣衫。
然后出了房间。
一走出去,便被院子里的两个雪人震住了。
那两个雪人与常人几乎一般大小,从体态上看,很明显能看出是一男一女,彼此有一只手还牵在一起。
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这这这这……”她登时有些结巴了,指着那两个几乎与人一般大小的雪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秋霜正在屋外候着,此时笑了一笑,正准备解释,却见沈云琛从廊角那边走过来了,便什么也没说,含笑着从另一边走了。
沈云琛走过来,问:“喜欢吗?”
“喜、喜欢。”若是她自己堆,还真堆不了这么好看的。
他笑:“喜欢就好。”
顾时欢问:“你什么时候堆的呀?今天早上?”
“嗯。”
“堆了多久啊?”
“不久,不到一个时辰吧。”
顾时欢咬唇:“你傻呀,堆这么大个的做什么,你的手呢——”一边说,一边去拉沈云琛藏在袖子里的手。
他下意识躲闪了一下,随即乖乖地让她牵过去了。
摸着冰冰凉凉的……顾时欢霎时间心疼起来,他的手一向暖和得不得了,竟为了堆两个雪人冰成这样……这小院子里的雪都挖空了,但一看就是不够的,恐怕他还来回跑,将前中后院的雪都挖过来了。
这傻子么。
顾时欢鼓起嘴来,哭笑不得:“你是不是不想我去堆雪人,所以才特意先堆了两个雪人给我呀?”
“算是吧。”沈云琛微微弯起双眸,“你的身体不大好,调养了大半年了,月事的时候还是会腹疼,平时要更注意些。雪地极寒,站久了对身体有害无益。”
“好了好了,我都听出茧子了……”顾时欢噗嗤一声笑了,“好吧,你堆或者我堆都是一样的,这两个雪人便权当是我堆的,这样我也懒得再下工夫堆两个了。”
沈云琛笑了起来:“好好好,是你的,都是你的。”
*****
下雪后的第五天,连日的飘雪终于结束了,竟开始慢慢融雪。
不知怎么回事,融雪的日子竟比下雪的日子更冷些。
顾时欢便更不想出门了,只要没什么事,便整日整日地窝在家里。
这日,她仍旧窝在府里,享受热融融的地龙和暖手炉,舒适地要打瞌睡了。
这时候,楚伯便派人来报了,说是安家的二少爷大伤初愈,来府里拜访她。
上次那事儿之后,顾时欢听了沈云琛的话,跟安府走动得不似往常那么频繁了,每次去的时候要么带上沈云琛,要么只停留不到半个时辰,几乎等同于送了东西便走。
最近几天,由于下雪天气造就的懒惰,她更是连着好些日子没去见他了。
没想到安表哥已经大伤初愈,更没想到安表哥一个大伤初愈的人竟然冒着寒风亲自登门。
这种情况,顾时欢是不可能将他拒之门外的,于是连忙叫人将他请进来,在前厅会客。
见了面,顾时欢便先问:“安表哥,你的伤如何了?可好全了?”
安朝司笑着点点头:“已经大好了,表妹不必挂心。”
“那就好。”顾时欢道,“那你怎么大冬日的跑过来?这样的天气对身体不好,小心旧疾复发。”
“表妹说得是。”安朝司点点头,转而又道,“我近日得了一件火狐披风,最是抗寒御冷,今天特地拿过来给你,你从小身体不好,总是怕冷畏寒,穿上火狐披风好歹暖和些,对身子骨也好些。”
说着便有安家的仆从端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走过来,安朝司打开木盒的盖子,一件颜色纯正的火狐披风静静地躺在那里。
顾时欢一怔,连忙道:“表哥,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府里处处有地龙,有暖手炉,我天天待府里,实在用不着这件披风。”
安朝司的目光一点点沉寂下来:“你是不是嫌弃表哥?小表妹,一般的狐狸披风随处可见,但是纯正的火狐披风可是件罕物,便是六皇子府有钱有势,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件。我也是因了机缘巧合,才得这么一件,你可千万别嫌弃。”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时欢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了,“我、我不是嫌弃这件披风,更不是嫌弃你!”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一字一句道:“表哥,我已经嫁人了,俗话都说,男女授受不清,所以……所以我们还是避嫌些许为好。”
安朝司听罢,低声嗤笑:“原是因为他……”
顾时欢张了张嘴,发现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安朝司定定地看着她:“小表妹,你跟我生分了。”
“我……”顾时欢怔了怔,愣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安朝司蓦地站了起来:“打扰。”说着便往外走。
顾时欢顿时头疼了,只好追在后面解释,安朝司却充耳不闻。送到门口,安朝司还是没理她一句话,她的火气也来了,不再说什么,只目送他离去。
只是没想到她回府之后,却发现他送的火狐披风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摆在了前厅里。
顾时欢眼前一黑,觉得心好累。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