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说来也巧,这京城二美居然都嫁入了皇家。
而今日便是顾三小姐的大婚,自然比平常更要美上三分,直把同场的太子妃给直接比下去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沈云琛不动声色地将顾时欢往身后罩了罩,向沈知远行了一礼:“皇兄。”
沈知远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沈云琛面前,往他肩膀上拍了拍,笑得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哥哥:“六年,六年不见了啊!六弟,当初你被父皇送去边疆历练而错过了我的立储大典,前些日子我又在外地,因而错过了你战胜归来。没成想你刚刚回来便要娶妻了,这次身为哥哥决不能再错过了,因此我匆匆结束了政事,连晔儿都没带,便与拙荆连夜赶过来了。”
沈云琛回道:“多谢皇兄的关心。”
沈知远点点头,侧头看去他的身后:“弟媳可是害羞了?”
顾时欢悄悄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肚子,慢吞吞从沈云琛的身后挪了出来:“时欢见过太子、太子妃。”
“你我姐妹之间,何须如此生疏?”顾时初不知何时也已经走了过来,亲昵地拉起顾时欢的手,笑容甜美,“喜喜,今日得见你出嫁,姐姐的心便真如你的名字一般,心里欢欢喜喜的。”
顾时初,在心头辗转了六年的名字……终于再次得见真人,沈云琛深深地看了顾时初一眼,渐渐蹙起眉头。他发现眼前的女子,怎么都重叠不上当年的影子,甚至……还不如那日庆熙街对顾时欢的惊鸿一瞥更加契合。
罢了,模样总是会变的。记得秋猎的第二年,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去顾府见她时,她长得已经与先前有所不同了。更何况,已经过了十年,现在她已为人母了。
沈云琛收回目光,蓦地想起方才顾时欢说的话,她的名字……因为顾时初而存在。顿时心绪有些复杂,他连忙侧头看了顾时欢一眼,心头像被蚊蚁猛地叮咬了一口,掠过一丝疼意。小姑娘低垂着眉眼,不知是不是又在因“喜喜”两字而难过。
“皇嫂与娇娇姐妹情深,让云琛很是感动。”沈云琛启唇,特意说出“娇娇”两字来。
顾时欢微微一怔,抬首与他目光相会。
这个傻子。顾时欢在心里禁不住地微笑。她其实并没有难过,这个名字被叫了十多年,若是次次都难过不已,她早该难过死了。之前实在是因腹疼难忍,才会因名字这件事暴躁发火,难不成……吓到他了?所以他特地上杆子维护她?沈云琛果真是个好脾气的二傻子呀。
而顾时初则意味不明地看了沈云琛一眼,没有接话。
沈知远适时笑道:“老六啊,如今咱们可是比从前更亲一层了。”
沈云琛也笑笑:“皇兄说得是。”
顾时初便倚到沈知远身边来:“今日来得有些迟了,好在赶上了闹洞房。喜喜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必定要好好闹上一闹,给你们添点喜庆。”
顾时欢心里一叹,完了完了,就等着这一句话呢。
沈云琛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答应带顾时欢出来,是因为在场的有不少是从前的知己好友,便是闹一闹,他也能控制住分寸,不会让顾时欢太累。而他没想到的是,太子和太子妃会突然造访。
“皇嫂……”
顾时欢赶紧扯了扯沈云琛的衣袖,赶在他前头道:“那姐姐想怎么个闹法?”她知道顾时初的性子,以前在府里就无法无天惯了,现在有太子撑腰,哪里还把他们看在眼里。
懒得和她多费口舌,不如就让她闹一闹了事,难不成还能闹到天上去?
顾时初柔柔一笑:“很简单,黄豆撒在地上,将玉盘置于黄豆上头,摆出一列黄豆盛玉盘来。喜喜便踩在盘子上头走过来,一直走到姐姐这边,就算是完成了。”
这算是个新奇的玩法,好多人已经低声赞同了。
沈云琛沉声道:“不行。玉盘极易裂开,会伤到娇娇。”
顾时初笑道:“玉盘结实,喜喜又这么轻,没问题的。”
沈云琛又道:“便是玉盘能承受得住,玉盘底下都是圆滚滚的豆子,肯定不能走人,否则轻易便滑倒了。皇嫂换一个玩法吧。”
顾时初脸色微变,挤出一个笑:“看看咱们的新郎官,真是护妻护得紧。喜喜最擅舞艺,身子可平衡了,便是在独木上行走也无妨,何况……”
顾时欢截断她,笑得比假山还假:“姐姐果然最了解我,这点小事还奈何不了我……”才怪了!独木毕竟不会动,这些玉盘可是会滚动的啊,谁说擅舞艺便能走黄豆滚玉盘?顾时初不过成心找她的茬儿罢了。
“那我就试试吧。若是摔了,还请姐姐扶着些。”
顾时欢朝顾时初嫣然一笑,然后嘴角抽抽地看着丫鬟们将黄豆、玉盘一一摆好。
她知道,顾时初就是想看她出丑而已,就算不答应她,她还得提出其他玩法,不过就试一试。而且她心里莫名有信心,倘或真摔了,功夫高强反应灵敏的沈云琛应该能及时接住她,不会让她摔得太丢人。
顾时欢这样想着,偷偷瞧了沈云琛一眼,正好他也在看她,顾时欢心里便有了底气,暗暗提上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走过去了。
——谁知道那口气已经提到嗓子眼儿,却突然被打断了。
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已叫沈云琛打横抱起了。
沈云琛对沈知远和顾时初笑道:“既是闹洞房,岂有只闹娇娇一人之理?横竖把我也加进去,我抱着她走过去。”
顾时欢吓了一跳,不由得攥紧他胸前的衣襟,想说什么,却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说出口,只好选择相信他。
众人都吃了一惊,顾时初也一时哑然。
沈知远道:“你俩的体重……这玉盘恐怕承受不起。”然而他也只说了这一句,既没叫他们停下,也没勒令必须顾时欢一个人来。
“无妨。”沈云琛撂下这两个字,便抱着顾时欢踏上了第一个玉盘。
众人暗暗心惊胆战地围观。
谁知这第一个盘子既没碎裂,也没滚动,像一个固定好的坚固石头一般,稳稳地承住了两人,随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竟真让沈云琛一步一步走过了所有盘子,不但盘子没裂,连盘子底下的黄豆都没被压坏。
看来是用了内功,而且内力深厚。
沈云琛走了过来,却仍旧没有将顾时欢放下,反而笑道:“既然完成了皇嫂的要求,便请诸位放过我们吧。**一刻值千金……”
众人心领神会地窃笑起来。
沈知远也不好再为难,他看了顾时初一眼,将顾时初拉了过来,暗示她不要再寻事,便笑道:“哈哈,看来六弟是心急了。我这当哥哥的,怎好再耽搁弟弟的喜事。今儿也晚了,众位回去歇息罢。”
沈云琛这才将顾时欢放下,前去送别沈知远和各位宾客。
顾时欢则赶紧溜回了房间,坐在床沿思忖着今夜该如何度过。沈云琛不是禽兽,今晚倒不用担心那事,但是床上只有一床鸳鸯被,还没入夏,夜里仍旧有些凉,总要盖被子的。
两个人,一床被子,可怎么办呢?
还没等她想出所以然来,便听到有人敲门。
不像是沈云琛,他不会这么拘谨,入自己屋子还要敲门。可是这会子,有谁会来新房?
顾时欢稍微扬起声音,朝门口问道:“是谁?”
随后便有一阵压低的声音传来:“小姐……是我……姑爷在吗?”
顾时欢心里一松,欢喜道:“快进来,他不在。”
随着木门嘎吱一声,秋霜便提着一桶热水进来,边走边说:“先前我守在门口时,姑爷便再三让我回去歇息,我只好回了。但是想着小姐还没梳洗,因此一直等着,刚刚看到你们从前厅回来,我想着姑爷恐怕要去送客,因此赶紧提着热水过来给小姐梳洗了。”
“嘿,真是聪慧的小秋霜。”顾时欢揉了揉她的脸,“可是你何必像做贼似的,只是替我梳洗而已。”
秋霜脸一红,嘿嘿笑道:“之前姑爷坚决地赶我走,我以为、以为他急着**一度呢。”
这下换成顾时欢脸红:“你又胡说八道了。”
“可不是么,小姐和姑爷已经成了婚……”秋霜知道小姐着急嫁人的缘由,也知道小姐并非因为爱慕姑爷才嫁给他,更在之前劝过小姐好生考虑。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也的确容不得小姐考虑,嫁给六皇子总比……她想,既然小姐嫁了,最后也只能给姑爷了吧。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呢。若没有别的情况,小姐和姑爷便是要走一辈子的人。
“哎呀!快给我梳洗。”顾时欢胡乱地打断她,心里却在发愁,这几天算是躲过了,那么之后呢?她事先没跟沈云琛说清楚,万一他到时候……
这么想着想着,秋霜已经很麻利地给她梳洗好了,为了避免沈云琛到来的尴尬,两人只说了几句,秋霜便又匆匆走了。
新房归于平寂,此时门外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下一刻沈云琛便已经推门而入:“腹痛好些了吗?”
他顿住了脚步,看着顾时欢。
顾时欢已经洗尽铅华,脸上的胭脂粉色都被原本的白净清透所取代,顿时从明艳动人的美人变成了清秀出尘的佳人,还带了几分俏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回京那日,他看到顾时欢的脸,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顾时初,未曾注意过她的容颜姿色。现在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竟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夫人。
顾时欢见他怔了半日,便摸了摸自己的脸,讪讪道:“方才秋霜过来帮我梳洗了。”
怕他责怪秋霜,又赶紧先声夺人:“还是怪你。这么早便让秋霜回去了,又没派新的婆子丫鬟照顾我,害我都没法睡觉。好在秋霜机灵,还惦记着这事,赶紧过来给我梳洗了。”
“嗯,是我的错。”沈云琛道,“那现在,肚子还疼得厉害吗?”
没想到这话题这么快便转过了,顾时欢噎了一下:“好、好些了。”
“那就好。”然后,沈云琛便朝她走了过来,而且越走越近,近到让顾时欢心如擂鼓,忍不住开口想问的地步。
话是这么说,不过顾时初他们也没少找她麻烦。不过,从他们的院子走过来得费不少工夫,若是离得近了,恐怕麻烦来得更加频繁。
沈云琛听着顾时欢这样说,看着这一方小小的院子,倒是真觉出几分超尘脱俗的感觉来了。
走到亭子里,那些仆人只是着急地去打扫那些房屋摆设,早就将亭子忽略了,因此亭子上的石凳上积了一层灰尘。
顾时欢掏出帕子,准备自己亲力亲为地擦凳子。
“我来。”沈云琛取过她的帕子,将石凳擦了个干净,擦完后,将脏了的帕子收回了自己的怀里。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此刻秋霜也没跟来,身边也没别的仆从,只有他们两个在水塘中间的小亭子里坐着。四面的残荷围绕着他们,若是盛开的荷花,应当更美。
顾时欢撑着下巴,看着沈云琛道:“到月底了,你可一定要来接我呀。顾府一定也不好玩,我想早点回家。”
沈云琛听得“家”这两个字,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莫名的欢喜,嘴角也勾了起来:“一定。你若不信,我们拉钩。”
待回过神来,手已经伸出去了。沈云琛一怔,自己何时竟如此幼稚了。
顾时欢也差点笑出来,这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不过,他既然伸出了手,她不给个回应,就这样晾着他,那他多可怜。
于是,她也赶紧伸出手,小指钩上他的小指,摇来摇去,嘴里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说完自己先笑出来了,两人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沈云琛看着她笑得灿烂,自己也笑了笑。
两人笑了一会儿,顾时欢收了笑,道:“待会儿家宴就要开始了,我得简单说一下顾府的情况,免得你等会儿认不清人。”
其实认不认得清人不是重点,横竖他只要和顾一岱寒暄一番就是了,不过沈云琛喜欢顾时欢跟他说话,也想多了解她一些,于是点点头,安静听她说起来。
顾时欢道:“我爹有一个正妻和三个妾室。正妻展氏已经仙逝了,一直未曾续弦。三个妾室中,我娘也仙逝了,只余凌姨娘和白姨娘。”
“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大哥顾时明、大姐顾时初和小弟顾时光均为展氏所出,大哥已经在朝为官,你应当认识。大姐更不用说了,不过她已嫁去了太子府,今日不曾来。二哥顾时昀和二姐顾时彩都是凌姨娘所出,二哥也已入朝,想来你也认识。还有一个小妹顾时心,则是白姨娘所出,如今正是豆蔻之年,性子可好玩了,与我感情最深厚。”
“嗯。顾时昀是执金吾,负责京城治安,顾时明是卫尉,掌管宫门警卫。父皇很信任你们顾家。”
“不是‘我们’顾家,我既已嫁给你,那我就是沈家人,不是顾家。”顾时欢笑着朝沈云琛眨眨眼睛。
倒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也不是因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若是她娘亲还在世,那她护顾家会顾得比谁还凶。可是如今娘亲不在世了,顾府没几个让她留恋的人,她就无需忌讳这些了。
在顾时欢看来,远近亲疏看的不是血缘,而是感情。她娘亲也时常教导她,不要拘泥于血缘、家族,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先一个便看感情。有感情,那便没有血缘也是亲朋挚友,无感情,血溶于水也是徒然,不过陌生人而已。
现如今六皇子府比顾府还让她亲近自在。
沈云琛听了,倒是一笑,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嗯,是我们沈家。”
他的掌心有些热……顾时欢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重新垫在下巴处,嘟起嘴巴道:“在顾家呢,大姐、大哥和小弟最受宠,其次便是凌姨娘和二哥、二姐。白姨娘和小妹因为不会争宠,因此和我一样,在顾府都像空气似的。上次我爹想挑个女儿嫁给林武,开始是想挑小妹去的,因为她性子温和好摆弄,还好小妹尚未及笄,还不到出嫁的年纪,爹才将矛头对准我。”
“还好是你。”沈云琛蓦地脱口而出,一时又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两声,不知道自己为何蹦出这几个字来。
“嗯,对啊,还好是我。”顾时欢以为他跟自己想的一样,“我手上有你的玉佩,有你的承诺,因此能够嫁给你逃避掉所谓的父母之命。若是让小妹出嫁,我真不知道……咦,若是如此,我也可以拿着玉佩让你娶我小妹呀,你会答应吧?”
“胡闹!”沈云琛皱着眉头训她,“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不要再做假设了。”
“也是。”顾时欢吐着舌头笑道。
沈云琛看着她吐出一截鲜红的舌头,莫名有些发热,连忙撇过脸去。
顾时欢笑过之后,又担忧起来:“可是过两年,小妹也要及笄了,那时候我爹再将她嫁给林武可怎么办?白姨娘比我娘还柔弱呢,怎么护得住她……”
沈云琛生怕顾时欢又说出让他娶了顾时心的话来,连忙道:“那我们便赶在前头,给小妹找一个如意郎君。”
顾时欢眼睛一亮:“沈云琛,你真好!”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比“殿下”之类的要好很多,但是……但是他怎么觉得还是不够亲近呢,分明都成亲了。
他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掩饰性地假咳了一声:“唔,是不是……是不是该换一换称呼了?”
顾时欢一怔,也歪着脑袋思索起来,直呼其名确实怪异,对外称呼“夫君”倒也可行,可是面对面称呼“夫君”,她还是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那么,该叫他什么呢?
她歪着头问:“那李妃娘娘叫你什么呀?”
沈云琛扶额:“母妃叫我琛儿,你……”
“那我叫你阿琛吧!”顾时欢说完,还凑过脸来,连连叫了几句,“阿琛、阿琛、阿琛。”
沈云琛心下一松,刚刚还以为她要叫自己“琛儿”呢。
阿琛、阿琛……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突然觉得真是好听。
此时,秋霜过来请他们吃午膳了。
两人从亭子里走出去,顾时欢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还有一个祖母,不过她去五佛山斋戒去了。祖母也是偏疼大姐的,不过有些时候,还是挺公道的。我听娘亲说过,当年我爹让所有人叫我‘喜喜’,只有我娘不依,我爹很生气,祖母便出来说了一句话:罢了,女儿都是母亲心里的娇娇宝儿,何苦去为难一个母亲。这句话娘亲记了很多年。”
沈云琛侧着头看着顾时欢,听她说起小时的事情,心里泛起许许多多说不清楚的情绪来。
到了膳厅,姨娘是不来这等家宴的,因此席上只有年轻一辈儿。
顾一岱简单地介绍了几个儿女。顾时明穿着一件鸦青色锦衣,腰间绑着一根素色纹带,面容有棱有角,眼睛深邃,身形魁梧,既带着几分书卷气,又带着几分武气。顾时昀则更加文质彬彬些,身着青色长衫,面色看上去很是温和。顾时光则还是少年的样子,只是不喜欢笑,因此面色有些耷拉。
顾时彩面色红润,身穿一件樱桃红掐边纱裙,特地戴了一个上等的翠玉镯子,头上则戴了一支尤为显眼的血玉簪子,看上去非常贵气。顾时心则素净很多,身上穿的是白色的长绸衣,首饰也无特别突出的地方,脸蛋很小,下巴尖尖的,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不过,沈云琛觉得,顾家还是顾时欢最好看。
他与众人一一打了招呼。随后众人便依次坐好。
沈云琛与顾时明、顾时昀本就是朝堂上的同僚,因此席上他们几人互相敬酒寒暄,顾时欢则与顾时心偷偷眨眼传话,等着一会儿说些姐妹知心话。
酒过三巡,不知是否真喝醉了,顾时明突然道:“听闻殿下骑射过人,以往我不敢向殿下讨教,现在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正好府中也有一处习武的操练场,因此愿向殿下讨教一番。”
顾时欢冷下脸来,她知道顾时明也和顾时初似的,总是讨厌着她,可是他这会儿突然出来挑刺是怎么回事?新姑爷第一次来媳妇儿娘家,若是和大舅子的比试中输了,那多没面子,何况沈云琛还是皇子!
更重要的事,顾时明骑射从小就特别好,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他肯定是成心想让沈云琛成为笑话!
顾时欢心里一动,准备站起来拒绝。
沈云琛按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好!”顾时明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殿下请!”
这期间顾一岱也没有阻止顾时明,这会儿听到沈云琛应战了,便也站了起来。众人便一道前往操练场。
顾时欢心里忐忑不安,她知道沈云琛肯定是对自己有信心才会应战,也知道他在边疆多年,骑射方面应当也是甚为精进,但是她到底不知道他实力如何,只知道顾时明的骑射之术的确特别厉害,所以这心里止不住七上八下的。
沈云琛若是不小心输了,保管第二天就能传遍全京城,然后成为皇族贵胄耻笑的对象!
肯定是大少爷说了什么糟心话,才惹得小姐不快,现在八成是想写信向姑爷诉委屈呢。
顾时欢揉了揉脸:“没什么,他乱说一通呢。”
秋霜听了,担忧地看了顾时欢一眼,却没有再问,只道:“书信明日再写吧,今儿个这么晚了。”
“没事。”顾时欢笑笑,“你先下去歇息吧。”
秋霜听了,只好先退出去了。
听着门嘎吱关上的声音,顾时欢拿起案上的一壶清水,向砚台倒了些许,便执起墨慢慢碾磨。此刻她心里头还有些混沌,手里不停地磨墨,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想,放空似的。
等磨好了墨,拿毛笔蘸了墨水之后,顾时欢看着空白的宣纸,却愣住了。
她想干什么来着?
写信?
给沈云琛写信?
……写什么呢?
其实没什么好写的。顾时欢呆呆地看着空白的宣纸,好像真没什么好写的,那她怎么就突然想起沈云琛,怎么就突然想给他写信了呢?
争与不争又如何?便是沈云琛想争这天下,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没什么错,毕竟她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他,如此反倒两全其美。顾时明想靠这个挑拨她和沈云琛,那真是找错了路。
再说今晚顾时明跟她所说的话……他既然敢全盘跟她说,也便不怕她告诉沈云琛。其实也没有告诉沈云琛的必要。若他是“争”的那个,顾一岱和顾时明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可不是一清二楚,犯不着她再去提醒。
至于她想写信的真正理由……大约是被顾府寒到了心吧。
其实也早该习惯的……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她的娘亲是江南的商贾之家出身,大昱的商贾虽然地位不如贵胄高门,但也和寻常百姓一样,再加上外祖父家有钱,因此六个女儿都是男人们趋之如骛的对象,而年纪最小、长得最美的娘亲就更是众星拱月,万千人宠着爱着。
偏偏娘亲眼光不好,看上了来江南办事的顾一岱,当时他已经有了正妻,却还是在他的甜言蜜语之下,嫁给他做妾,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可是她这个爹爹非但不知珍惜,心眼也不好,对她娘亲很快就冷淡了,娘亲多次提出和离,他也不肯答应,就这么拖到娘亲仙逝。
她从小就习惯了顾府对她们两母女的冷淡,好在娘亲虽然命苦,但是却从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喜欢争宠斗艳,便搬来这清净的院子,每日都是温柔而快活地笑着,教给她很多人生的道理,虽然面上柔弱温和,但为了她却什么都愿意去争取,除了“喜喜”那事儿,她在顾府面上的待遇还是不差的。
因为娘亲的性子,所以她一路长大,也未觉自己过得多委屈,只是小时候不懂舍弃,惦念着爹爹、祖母和兄姐的亲情,所以时常会被顾家对她和对顾时初的差别待遇所伤。这种委屈随着年岁的渐长已经慢慢消失,因为她已无所谓这些旁人对她的好与坏,平日也将顾一岱当成了空气,嘴里假装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爹爹”就算了事。
就算听到顾一岱和顾时明商量要将她嫁给林武,她心里也只有一种“果然”之感。
可是嫁人之后,她反倒觉得自己娇气了似的。在沈云琛面前想起父兄卖女那一幕,竟会觉得委屈。今日见顾时明这么虚伪,也会觉得格外寒心,有种想立刻跟沈云琛痛诉的**。
可是临下笔了,才觉得自己幼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好跟沈云琛说的呢?毕竟又不是他真正的妻。
顾时欢无意识地鼓起了腮,纸笔都要来了,总得写点什么吧。她深思了半晌,抬头忽见靠近窗子的一支梅花已经盛开了。
看着那在昏黄烛火里仍旧生机勃勃的梅花,顾时欢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欢喜,于是提笔写下几个字——
春归矣,顾府花开。
写完又觉得好笑,文绉绉又没什么意义的话,沈云琛看了会笑话吧。
不管了,夜都深了,就这样吧。
顾时欢放下笔,将宣纸就这样晾在桌上,走出了厅堂,往内室歇息去了。
很快,居香院的烛火尽数熄灭。
而一直站在院外的顾时明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今晚他和顾时欢说得有些多,虽然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机密,但是跟她说太多总是不好的,因为与她说得越多,便越是想与她说……想多停留一秒。
面对顾时欢,怕是没有任何人比他还要复杂了。
他在无人的夜里叹息一声,轻轻地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的早上,顾时欢来到厅堂上,桌上那张纸已经不见了,问了才知道,秋霜已经差人送去了,这会儿还挂着促狭的笑看着她。
“就你勤快!”顾时欢没来由地脸上一红。
秋霜还准备打趣她,顾时欢飞快地截住话头:“我们去梨春院瞧瞧白姨娘和小妹去。”
说着,便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头。
来到梨春院,白姨娘正在庭院里安静地做刺绣,顾时心则伏在水池旁边的假石上看锦鲤。梨春院比居香院大一些,也有一方水池,里面养了很多锦鲤,因为顾时心极喜欢鱼儿。
见顾时欢过来了,顾时心便麻利地从石头上起来,飞快地跑过来,抱住了顾时欢。
“三姐!”
白姨娘也放下针线,一边叫人拿椅子奉茶,一边也走过去,亲热地拉着顾时欢的手,笑道:“喜……如今是不是该叫你六皇子妃了啊。”
“我跟姨娘谁跟谁啊,我可从不在你们跟前摆谱儿。”顾时欢笑眯眯。
白姨娘捂着嘴笑:“你啊你,还是那个好孩子。”
三人在庭院里坐下,就着春日的暖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叙家常,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顾时欢。白姨娘和顾时心总是不放心地问东问西:六皇子对你可好啊、六皇子府是否住得惯啊、那些下人们可有没有拿乔刁难啊……
顾时欢只好一一回答,以打消她们的担忧。顺便又问起顾府的生活,只道一切如旧,不过五佛山来信,老夫人即将回来了,估摸就这两日。
顾时欢翘了翘嘴角,正准备说话。
此时,府里的一个老嬷嬷便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三小姐,”这些下人一时还改不了口,“六皇子府来信,老奴去居香院没见着您,问了才知道您往梨春院来了,特意给您送过来了。”
……这么快就回信了?
一股期待油然而生,就像每次娘亲给她买了东西,总是要先藏起来逗逗她一样……不知道他会回什么?
“谢嬷嬷。”顾时欢一边道了谢,一边伸手去拿。
那信却被顾时心一把抢过。
顾时心在别人面前文文静静的,在她娘亲和三姐面前,却是个泼猴。眼下抢了信,便招手让嬷嬷下去。嬷嬷见顾时欢没说什么,便赶紧退下了。
顾时欢这才伸手去抢:“你这混丫头做什么!给我!”
顾时心知道顾时欢没有真正生气,所以一边躲着她,一边笑着拆信:“我看看六皇子姐夫给姐姐写了什么。”
顾时欢抢也抢不到,只好由着她去了,一边是潜意识里不太敢自己拆信,一边也料定了沈云琛不致于说什么肉麻的话吧。
随后,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顾时心嘴里念慢悠悠地出来的几个字,简直臊得她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满城花开,待妻归。
顾时心念完,看着顾时欢大发感慨:“三姐,六皇子殿下对你真的是情深意笃啊!”
“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混说什么呢。”顾时欢一边拿起“过来人”的架子压她,一面从她手上将书信抽了过来,这次很轻易就得手了。她顺手将信纸揣进了怀里。
顾时心吐着舌头朝她笑眼眯眯。
“原担心你在六皇子府过得不好,没想到是我们多虑了。”白姨娘慈爱地笑起来。
她拉着顾时欢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道:“姨娘对字画颇有研究,那字迹下笔有力,却带着些微颤抖的痕迹,想来六皇子殿下写信的时候,是带着激动、欢喜、想念之情的。你们这才分隔一日,殿下便如隔三秋地寄信过来了,真真是将你放在心上的。这样,姨娘也就放心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