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雷蒙德接到了乔怀特亲自打来的电话——至于为什么会是打给雷蒙德而不是葛瑞丝,那是因为在那天‘试镜’结束后留下联络方式时,雷蒙德为了避免发生诸如‘一通电话不到就让原本想录用她的乔怀特导演顿时就打了退堂鼓’此类事故,就抢先留下了他自己的联络方式——听到对方兴致勃勃的说很高兴有葛瑞丝的加入,雷蒙德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是指葛瑞丝通过试镜这件事,再接下来的反应却并不是为葛瑞丝高兴,又或者与有荣焉,而是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说:“你确定?”
乔怀特并没有多想,“当然!”葛瑞丝并没有演戏经验,这是减分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很有天分,带着不加雕饰的灵气,足以弥补以往没有任何演戏经验的不足了。
雷蒙德在挂了电话后,决定先为《赎罪》剧组默哀…三秒钟,才准备去告诉葛瑞丝这个好消息了。在去三楼葛瑞丝房间的路上,雷蒙德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像在那天试镜后,葛瑞丝就一直呆在家里来着,虽说现在大学放假了,可据他所知葛瑞丝手上就有好几个跨专业的项目吧。当然也有可能项目已经完成了,这不意外,他只是奇怪,葛瑞丝可从来没有这么…恋家过?雷蒙德这么一想,就觉得他大概是产生错觉了,摇摇头就把这么不靠谱的想法抛到脑后,还是想想葛瑞丝即将去拍电影的事吧。
片刻后,神情古怪的雷蒙德敲响了葛瑞丝的房门:“葛瑞丝,我可以进来吗?我有事情要和你说。”随后,门内传来葛瑞丝清亮的声音:“进来。”
雷蒙德推门进来,走到窝在单人沙发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葛瑞丝面前,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里只充斥着纯然的喜悦:“葛瑞丝,亲爱的,你猜我刚才接到了谁的电话?是《赎罪》的导演乔怀特,他打电话过来说你的试镜通过了,就等着签了合约就可以进入剧组了,恭喜你。”
葛瑞丝维持着她原本的坐姿,用左手的指尖撑着头,一本正经的指出:“你提出一个问题让我猜,可在我还没有回答前你就把答案说出来,这么做可不公平。不过,就算你没有自问自答,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在我之后他还另外面试了别的演员,专业演员呢?”
雷蒙德:“……”
雷蒙德这次根本不想知道葛瑞丝是怎么知道乔怀特根本没有在电话里提起的事情的,而过往的经验告诉雷蒙德,葛瑞丝说的十有八-九又说对了,他真的不想知道,该死,他还是没忍住,“我能问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那天是第一次见到乔怀特——你别再用看一条金鱼的眼神看我了,我知道我又说了一次废话。”他就不该用常理来看待葛瑞丝的,要知道葛瑞丝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前女友,就把他前女友的性取向和性癖好演绎的一清二楚了。
“我真高兴你有这么有自知之明,雷蒙德。”葛瑞丝拖长了调子‘赞叹’道,雷蒙德忍不住抱怨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葛瑞丝,你这两天的毒液都朝我一个人来了吗?我没做什么——等等,你不会还在恼羞成怒吧?就是我戳穿你其实还是有人情味的事。”
“我有吗?”话虽是这么说,但葛瑞丝脸上分别写着‘我就是在打击报复了’,以及‘你奈我何’。
雷蒙德定定的看了葛瑞丝五秒,从后槽牙里挤出来一句话:“葛瑞丝,你就是个小恶魔!”
“哦,谢谢。”葛瑞丝语调轻快的回道,诚实来说,雷蒙德这句恼羞成怒后的评语,可是属于在所有被她演绎的人评语里词意最轻的前十里,当然她没有无聊到真的去排个名单出来。
一拳打空的雷蒙德:“……”
不过有这么多年斗智斗勇但一直都没有成功过经验的雷蒙德,也不是一直这么被动挨打的,他偶尔也要给葛瑞丝这个小恶魔添点麻烦,所以当中午在餐厅里用完午餐后,伍德家的大家长,葛瑞丝的外公,唐纳德·伍德就说起这件事来,他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绅士,深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岁月历练而沉淀下来的睿智,他看向葛瑞丝时带着显而易见的包容,或者用纵容来说更为恰当。
可想而知,老先生对葛瑞丝去拍摄电影的态度,就不是雷蒙德事先认为的不赞同了——
唐纳德笑得很和蔼,问着他亲爱的外孙女:“亲爱的,你从前可没有表现出演艺方面的兴趣,所以这一次是一时兴起?”
“嗯,它是。”葛瑞丝没有撒谎,当时她会选择那么做,的的确确就是转瞬间做出的决定,只不过她并不是对演艺方面感兴趣,但它综合起来确实符合‘一时兴起’的定义么。葛瑞丝顿了顿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补充道,“我认为这会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唔,我也由衷希望它是,不然那就是浪费我的时间了。”
唐纳德俏皮的冲外孙女眨了下眼睛:“哦,亲爱的,我可以帮你向上帝祈祷下。或者你可以考虑下来西区,亲爱的?”
唐纳德说的西区,指的是伦敦西区,那是和纽约百老汇齐名的世界两大戏剧中心之一,是表演艺术的国际舞台,也是英国戏剧界的代名词。唐纳德·伍德不仅是伦敦剧院协会的会员,更是剧院区最大的剧院经营者之一。
葛瑞丝面无表情的说:“去向上帝祈祷取缔《悲惨世界》吗?”她从前在两个无良兄长的欺压下就逃脱不了陪着妈咪和爹地‘欣赏’《悲惨世界》的悲惨事故,现在她一丁点都不想‘重蹈覆辙’!
唐纳德一愣,反应过来也只有无奈的摇头了,“你这孩子。”
葛瑞丝耸耸肩,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希望您在高尔夫场和您的朋友玩得愉快,外公。”
睿智的老先生没问自家外孙女又是怎么知道了,他只是哼了一声:“很好,看来你们也没有打算陪同老人家去的意向。”说完就大步离开了,唉,还是老朋友可靠,要是希德勒斯顿那老家伙高尔夫打的没那么好就更好了。
等唐纳德离开,从刚才就努力减少存在感的雷蒙德情不自禁的问:“怎么——”会这样?剩下的话对上葛瑞丝似笑非笑的眼神后就吞了回去,葛瑞丝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把雷蒙德没说完的话补全了:“你是想问为什么唐纳德没有对我要去拍电影这件事提出异议,对吗?”
雷蒙德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很好理解,”葛瑞丝说得理所当然,“当两件同样难以忍受的事情摆在一起时,人们在比较之下就会自然而然的选择其中比较容易接受的那一件,并且会因为这两件事的落差产生在我看来很不知所谓的愉悦感,进而心情指数就会随之上升。”
雷蒙德:“……能说英语吗?”
葛瑞丝从善如流道:“我去拍摄电影,和我去做苏格兰场的特约顾问。”
这下雷蒙德听懂了,显然在这两件事中,唐纳德更容易接受的是葛瑞丝去拍电影,最起码在拍摄电影时不会危及到生命安全。上一次给伦敦警视厅做特约顾问,遇到投弹手这件事,可让大家跟着提心吊胆了,想到这里雷蒙德就正色起来,他语气有那么点干巴巴的问:“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给格林先生,我是说安格斯了?”
——安格斯·格林,葛瑞丝的亲生哥哥,常年居住在美国。事实上该这么说,格林家族本就是在美国发家的,家族生意总部也在美国,而葛瑞丝并没有在美国长大,而是在她已经去世的母亲伊丽莎白·格林在伦敦的娘家,伍德家长大,并且在伦敦读了大学,和雷蒙德在同一所大学,牛津大学。相比于更为奔放,以及阳光明媚的美国,葛瑞丝还是更喜欢有着倾颓灰蓝天空,冷寂而阴郁的伦敦。
葛瑞丝疑惑的看着雷蒙德:“你刚刚是在我面前试图蒙混过关吗?”
雷蒙德:“……”是啊,可他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避免再次踩到葛瑞丝的雷区吗?谁让葛瑞丝和她的父亲关系那么僵硬,他这么做自然是告诉葛瑞丝他是她这一边的,一般人都会这么做好吗?
葛瑞丝显然并不能理解雷蒙德良苦用心,她想了想说:“我承认我和我父亲的关系说起来,唔,用‘英语’来讲就是很复杂,而我必须得说这‘很复杂’是由我父亲单方面造成的。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在伦敦投弹手事故后进行谈话时,我秉承着父女之情,再一次诚恳的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挽救下他那无可救药的掌控欲。一如既往的,格林先生没有听取我的建议。”
当然,葛瑞丝和她的父亲罗德里克·格林之间的问题,并不只在罗德里克的控制欲上。
雷蒙德嘴角抽搐了下,所以说他们父女关系那么僵硬,绝对不是格林先生单方面的原因吧,还有他也很想诚恳的建议下葛瑞丝去看个心理医生什么的,来挽救下她惨不忍睹的情商。但见鬼的,他没有那个胆量,所以他就干巴巴的说:“所以你连安格斯都不打算告诉了吗?”
“为什么?”
葛瑞丝问的理直气壮,雷蒙德竟无言以对,因此在没有胆量建议葛瑞丝去拯救她那惨不忍睹的情况下,雷蒙德就毅然决然的做了葛瑞丝暂时的经纪人兼法律顾问——他现在在牛津的法学院攻读学士学位——兼助理兼司机,跟着葛瑞丝去了《赎罪》的剧组。
葛瑞丝在《赎罪》这部电影里饰演的是十八岁的布里奥妮,戏份主要集中在后半段,她原本只需要在轮到她的戏份再进剧组就行了。不过因为要和前面十三岁的布里奥妮的表演风格统一,再加上乔怀特希望在电影正式开拍前给主要演员们讲下戏,所以就有了这次聚会。
“饰演塞西利亚的是凯拉·奈特利,出生于一九八五年,因为迪士尼电影《加勒比海盗》而走红,零五年主演乔怀特导演的,由简·奥斯汀小说《傲慢与偏见》同名改编的电影——这些你都没有看过,那没关系,你记住她的资料,对她本人有初步的了解就行了。”雷蒙德显然很有职业素养,他拿到了《赎罪》电影的演员表,把和葛瑞丝有对手戏的演员们资料找了出来,灌输给葛瑞丝听。
葛瑞丝对此不置可否:“如果你希望我对剧组演员有初步的了解,我认为最好的方式不是看你手中的官方资料,我想等我见到他们,我自然就会了解他们了。人类真是很有趣的生物,不是吗?”
雷蒙德沉默了。
在雷蒙德的沉默了,他们到了目的地,好巧不巧的和本尼迪克特打了个照面。本尼迪克特显然对葛瑞丝印象深刻,他还在踌躇中,葛瑞丝就朝他微微一笑,送上了诚挚的问候:“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康伯巴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