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退了丫鬟,倾身将池小鲤抱住。之前抱她的时候,还觉得瘦瘦的,现在抱起来,已经感觉到她身上有些肉,肚子也鼓鼓的了。
“呀,他(她)在动!”被抱着的池小鲤忽然推开了陆承暄一分,满脸欣喜地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陆承暄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眼,手掌心里果然感觉到时有时无的动静。他的心头顿时一软,可下一刻,更深的愧疚涌了上来。
“小鲤。”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空着的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我……我要出去一趟。”
“嗯?现在吗?去哪里?”池小鲤眨着眼疑惑地问,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出去一趟”是一次远行。
还是一次生死未卜的远行。
看着池小鲤漾着水的眸子,陆承暄深呼吸了一口气,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如实说道:“方才四殿下来过了,如今敌国来犯,他要出征。皇上指派我们侯府需要跟着去一个人……所以,我跟着他去。”
乍然听见这个消息,池小鲤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是要随军出征的意思?”
陆承暄点了点头,看定了她的眼睛。
池小鲤并没有露出将要别离的难过,更没有一点儿责怪他在自己怀着孩子的时候上战场,她只是郁闷了一会儿,问:“必须的是吗?”
“……是。”陆承暄觉得这个字儿今天说得有些艰难。
池小鲤点了点头,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道:“你的爹爹要跟着军队去打仗了,你不送送他?”
似乎为了应和池小鲤的话,她刚说完,就感觉肚皮某处收紧了一下,接着,她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在闹腾。同样地,一直将手放在她腹部的陆承暄,也清晰地感觉到了孩子的动静,顿时露出意外而又惊喜的神色。
“他(她)……”
“他(她)在给你践行呀。”池小鲤眯着眼笑。
陆承暄心下一片温柔,倾身再度将池小鲤抱紧怀里。想紧紧地抱住她,又怕勒住她和孩子,只能低着头在她肩膀处轻轻地蹭动,来表现自己的心情。
池小鲤笑了笑,反手环抱住他,低声道:“我不懂你们的权谋啊,朝政啊,我只知道,你跟着四殿下去,一定有很多的原因。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或者因为你们要立功,为了他将来能顺利坐到那个位置。我呢,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多久我都可以等你,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陆承暄深呼吸一口气,低沉缓慢,而又十分坚定地说:“嗯,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
这一夜,有的人彻夜无眠,有的人辗转反侧。
次日一早,按照杨修景昨晚和陆彦他们商量的,陆承暄在皇帝提出由四殿下带队出征的时候,他站了出来。
看见陆承暄的时候,皇帝似乎有些意外。毕竟陆承暄在他的心目中,不如陆承昀出彩,甚至都没有陆承映给他印象深刻。但他听说最近侯府里出了一些事,陆承映似乎很久没有来上朝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缘由。如今见陆承暄主动请缨了,他也没有不答应之理——他知道,这肯定是侯府和杨修景商议后的结果。
于是,这次出征,以四殿下杨修景为主帅,陆承暄是文臣,所以只是以军师的职位跟在杨修景身侧,副将则是另选的有经验的武将。
人员敲定后,出征日期定在三日后。这三日,陆承暄不必上朝,一切事务直接同杨修景商议。
池小鲤笑称,这大概是自己有了身孕以来,陆承暄在家时间最长的时候了。可听见她这话的时候,陆承暄觉得心很酸。他甚至有一次试着开口说,取消出征。但池小鲤笑着对他说,“去吧,不跟着四殿下去,我看你也做不到。”
陆承暄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祈祷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可再慢,该出征的日子还是到了。
因为要起得很早,所以陆承暄并没有叫醒池小鲤。可等他到了城门口,跟在杨修景身后骑着马朝门口走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居然看见池小鲤披着一件红色的绒布披风站在城门口朝他挥手。
远远地,她的长发飞起,身后的披风也猎猎作响,衬得她的身形愈发单薄。
陆承暄眼眶一热,对她笑了笑,转头掩饰自己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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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暄离开第十天了。
池小鲤在本子上写下第二个“正”字的最后一笔后,搁下毛笔,低头拍了拍肚子,笑着说:“唉,不知道你爹爹现在怎么样啊?”
上一封收到的战报还是三天前的,似乎是到了一场小的胜仗,有人受伤,但是好在没有战死的将士,所以,全军士气都有上升。
“三少夫人,今天阳光很好,要不要出来走走?”
屋外传来燕舞的声音。池小鲤扭头看去,透过半开的窗户,果然可以看见和煦的阳光洒满了地面,空中似乎都浮着细碎的金子,看起来暖洋洋的。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道:“好,这就来。”
在燕舞的陪伴下,池小鲤悠闲地散起步来。前几日秋雨连绵,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冷得很,她虽然不怎么怕冷,也怕地下湿滑摔跤伤到了孩子,所以一直待在房中。
今日难得阳光明媚,昨天的半暖阳光也将地上晒干了不少,所以,她觉得自己也该出来走走,顺便带着孩子晒个太阳。
只是不知道,她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不喜欢晒太阳的锦鲤呢?
因为池小鲤的肚子还不算很大,并不需要燕舞搀扶着她,所以,燕舞只是跟在一旁,没有扶她。两个人走了不知道多久,池小鲤觉得有些累了,燕舞这才伸出手,将她扶到湖中心的亭子里坐下。
亭子的一面有阳光照射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舒服地想叹气。她忍不住闭上眼,靠着亭子的柱子闭目养神。
池小鲤刚做了没多会儿,就听见燕舞轻轻唤她。她睁开眼一看,只见陆承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亭子里,正低头看着她。
“二哥?”她忙起身坐端正,“你怎么在这?”
陆承昀笑了笑,“我下朝经过这里,看见你在这儿,就过来看看。”
说着,他看了看四周,笑着道:“说起来,这刚好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点怀念,眉眼温柔,似乎是因为想起一件久远而美好的事,而露出了这般神情。
池小鲤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只是在听见他的话后,也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果然如陆承昀说的,她歇脚的这个小亭子,正是当初她和陆承皓“埋伏”的地儿。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懂,一心将眼前人当作恩人;
那时候的陆承皓还是个皮实的孩子,活泼可爱,又爱兄爱嫂;
那时候的陆承昀,在她心目中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暖公子……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死的死,走的走,绝的绝……前尘往事皆作云烟散去,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是好久远的事了啊……”那些记忆从脑中一一浮现,又一一散掉,池小鲤笑了笑,感叹道。
陆承昀也颔首道:“是很久了,但其实不过一年而已。”
“就已经有些物是人非了呢。”池小鲤接着道。
陆承昀低头看她,见她的脸似乎圆润了不少,大概是因为有孕的缘故。他心头忽然翻起千言万语,如果,如果当初她嫁的人是自己,现在的一切又会是什么样的?
“二哥?”见陆承昀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池小鲤忍不住出声叫他。
陆承昀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站着的燕舞,微笑着道:“我想同三少夫人单独说会儿话。”
燕舞看向池小鲤,池小鲤点了点头,她就颔首退出了湖心亭。湖心亭里一下就只剩下陆承昀和池小鲤两个人了,一时间少了个人,似乎连空气都凉了一分。
“二哥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池小鲤见燕舞离开以后,主动问道。
这些日子,她和陆承昀见到的次数不多,也多半只是随口打个招呼,如今他特意支开燕舞,说是有话要同她说,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了。
什么话,一定要私下说呢?
见池小鲤眨着宛如湖水的眼睛看着自己,陆承昀微微一笑,问道:“三弟出征多久了?”
“第十天了。”
“你可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
池小鲤摇了摇头,但她的表情仍然很淡定,“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无法想象出战场上有多危险,但是我知道肯定不会很舒心。”
池小鲤的回答倒是让陆承昀有些意外,他顿了顿,才笑着道:“你果然不太一样。”
池小鲤暗想,我不太一样的地方还多着呢,就身份而言,这府里没有一个人比得过她。
然而她也知道,这不是重点。于是,她勾了勾嘴角,仰头逆着光看着陆承昀问道:“二哥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话?”
陆承昀眸色忽然变化。他用缓慢而试探的语气,低声问道:“如果……如果三弟在战场上有个意外……以后,让我照顾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