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四少爷骑了雪月,后头坐着燕七,兄妹俩问明了那伙歹徒逃去的方向,纵马奔了出去,因着歹徒横行过的那条街被官府戒严,任何车马及行人都不得在此街上走动,两个人只得走小道,大节里哪儿哪儿都是人,街上不能走,游人就全都挤到附近的小路上来了,许多车辆马匹都被堵在了当场。
于是燕七便亲眼见证了燕四少爷御马的功夫,前突旁移、纵贯斜穿、轻跳急停、疾转变向——胯.下的马儿就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说跑就跑说住就住,穿行于拥堵的狭巷窄道中竟如入无人之境,甚而比常人自家的两条腿用起来还要灵活自如!
直至纵马来至一条十字路口,官府戒严的丁役们已是不见,路上的行人安安稳稳诸事不知,燕四少爷勒住马,偏着头问燕七:“莫非是咱们走错路了?”
燕七四下里看看,向北一指:“那边。”
燕四少爷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好哩!七妹你抱紧我,救人如救火,我要纵马全力追赶了!”一抖手里缰绳,口中一声呼叱,胯.下雪月响应他似地亦是一声长嘶,前蹄儿微扬,箭一般地就疾射了出去!
向北拐的街面上行人不算太多却也不少,燕四少爷此时也顾不得京中街上不得跑马的规定,纵着雪月一阵狂风似地由人群缝隙中飚过,未待人们看清,那一团影子就早已掠了过去,只能从被风卷起的发丝衫角才能得知刚才是有人骑了马从自个儿身边擦过。
千米长街,燕四少爷御着雪月一路狂奔下来竟是不曾擦碰到任何一个行人,燕七在他的背后听了满耳的风声,这马儿虽速度极快兼着各种腾挪跳跃,却因着燕四少爷超高的控制力而使得坐在马背上亦觉得如履平地!
京都城内最北部,是一片宗教区,当朝佛道并重,城中寺观林立,尤其在北边,大大小小十数座,香火鼎盛。
大节下这些寺观里的游人不比往日多,大家都去登高赏景野宴了,和尚道士们难得落个清净。燕四少爷带着燕七纵马行来,街上行人已是寥寥,不由略微放慢了速度,问向燕七:“七妹你觉得凶徒会藏在这附近吗?”
“我有九成把握。”燕七道。
凶徒劫了人质先是由西向东跑了一段路,然而再往东的话就是湖,根本无处藏身,也不易甩脱追兵,往南却是城中最为繁华的商业区,人流拥堵更不好脱身,凶徒身上带着刀剑凶器,又掳了人质,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法遮掩,还易被追兵轻易发觉行踪,别忘了,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虽说大隐隐于市,可带着兵器人质,身上怕是还沾了被砍的路人的血,这副样子可是隐不了的,官兵出动,群众帮忙,分分钟就能给你揪出来。
所以只能向北,北边人少,跑上一阵便能避开目击者的视线,而且重要的是——如果能侥幸逃出北城门,再往北去就是十万大山!只要进了十万大山,就是官兵入内也是无能为力!
可城门又岂是能轻易混出去的,如果是个人都能从容进出,那天.朝的首都早被敌国染指一万遍了。因此燕七推测那伙凶徒暂时不会急于出城,至少也要找个地方乔装一下,再打个幌子想法往外混。
而等他们乔装妥当后,人质只怕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他们会躲藏在什么地方呢?”燕四少爷放缓马速仔细观察四周。
“寺里,”燕七道,“官兵唯一不能擅闯的便是寺庙,尤其是京中的寺庙,除非得了兵部的许可,没有许可的话也只能先将寺庙围住。”
“有道理!”燕四少爷道,“这里的寺观好几十座,就是挨个儿进去搜也要好久的功夫,有了这功夫,凶徒早乔装打扮妥当后跑掉了!——哎,怎么官府的兵还没有到啊?!”
“没有那么快,怎么也得先派人去通知兵马司,再要调兵缉捕,这一套流程下来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那我们先找凶徒的藏身处!”燕四少爷果断道。
“好,重点找小些的寺观,外头看上去不惹眼的。”燕七道。
燕四少爷重新纵马,跑了一阵子停到一座名为“永和寺”的小寺庙门前,见寺门开着,里头一个小沙弥正拿着大扫把扫地上的落叶。
“七妹你在马上等着,我进去问问!”燕四少爷说着就要跳下马,被燕七拉住。
“不是这座,这座太小,就算悄悄进去也会被人发现,何况那小沙弥拿着扫把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必是一无所知的。”
“那我们去别处,”燕四少爷一挟马腹继续往前走,“可这样一座一座的找也太慢了,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只怕凶徒早就溜掉了。”
“四哥,去那边。”燕七指着不远处一座九层佛塔,登高望远,俯瞰全局,那里是个绝佳的去处。
兄妹俩到得塔下,燕七让燕四少爷留在下面看着马,自己则跑进了塔,一口气冲上最高层,塔顶上有四五个游人,正凭栏望远作些酸诗,脚底下发生了什么看上去却是一概不知。
燕七往下看,偌大一片庙堂殿舍在眼底一览无遗,哪座寺的和尚正在念经,哪座观的道士正在做法事,哪座庵的小尼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种种幕幕,被这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却也有那么一座寺,院子里半个人影儿都不见,前殿,后殿,僧舍,禅房,满院里空空荡荡,并不寻常。
燕七从塔上下来,给燕四少爷指了方向,两人须臾间便乘马到了那座名为圆明寺的寺院门前,见寺门虚掩,由门缝中望进去,院子里仍是空无一人。
燕四少爷在拴马石上拴好马,却听燕七和他道:“四哥你在外面稍等,我进去看看。”
“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燕四少爷道,“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
“那我们一起进去。”燕七道。
“好。”
这就商量定了,两人背着弓箭,却先不拿在手里,上前去推那寺门,“吱呀呀呀”一阵响,才刚迈腿,就见正面殿里急匆匆地跑出个中年和尚来,头皮在阳光下泛着青光,见是两个半大孩子,忙喝了一声:“做什么?!”
“上香。”兄妹俩异口同声地撒谎。
“今日闭寺,不接待香客,请二位施主回吧。”和尚跑到近前,双手合什向二人行礼。
“你们也要过节吗?”燕七问。
“今日有禅课,恕不能接待二位了。”和尚抬起脸来微笑。
燕四少爷不动声色地在旁边观察这和尚,却见神色坦然,既不慌张也不回避,说话声中气十足。
“好吧,那我们改日再来。”燕七道。
和燕四少爷退出门来,见那和尚仍将门虚掩了,也不落栓,听得脚步声向着正殿的方向走回去了。
“刚才那和尚似乎也不见紧张,难道凶徒不在这座寺中?”燕四少爷挠挠头。
“凶徒就在这寺里。”燕七却道,“四哥你把马解了,我们去后面。”
燕四少爷连忙去解马,一行跟着燕七往后走一行问她:“七妹,你怎确定凶徒在里面?”
“刚才的和尚不是真和尚,”燕七道,“他的头发是刚剃的,头皮上沾着几根头发碎渣,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身上有血腥味儿。”
“血腥味?我怎没闻到!”燕四少爷惊叹,却也不再多问,只管跟着燕七往寺后绕。
血腥味,上辈子闻得多了,这辈子也仍然逃不过燕七的鼻子,而燕七没有说的是,这个和尚身上除了血腥味儿,还有戾气,戾气不是靠闻出来的,是靠身经百战的经历感知出来的。
两个人绕到寺后,找到一株大槐树,将马拴了,燕七就看看院墙,足高一丈,便是树干距着院墙也有着十来米的距离,却是二话不说,攀着树干便向上爬,燕四少爷见状连忙跟上,爬树可是他的拿手活,然而爬没几步,向上一瞅,燕七已经攀至了主枝枝杈处,不由一愣。
待燕四少爷也爬上来后,燕七便和他道:“四哥,你守在这里,我进去看看,如果看到有人追着我出来,你就放箭掩护我。”
“我和你一起进去!我得保护你!”燕四少爷这次不肯从善如流。
燕七想了想,道:“那这样吧,如果你能从这儿进去,你就跟着我进去,进不去的话就守在这里等着掩护我,好不好?”
“好!”燕四少爷连忙点头。
“那我先来。”燕七说着攀了老槐树的分枝便向着院墙的方向爬去。
燕四少爷没敢立即跟上,这树的分枝太细,无法承受两人的重量,只得先站在主枝杈上看,结果越看眼睛瞪得越大——七妹这哪儿是在爬啊,这完全就跟小猴儿似的在枝杈间悠来荡去畅行无阻啊!
这老槐树的树冠很大,虽然树干离着院墙很远,但树冠已经能遮到院墙以内,可是树冠的末梢是越来越细的,根本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要想靠着树枝攀进院墙里去,压根儿就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他的七妹却就真的这么着在他的眼皮底下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攀着枝枝杈杈一路接近院墙,不等攀到细梢处,已是抓着枝子向前一荡,人从树上飞出去,准而又准稳之又稳地落在了墙头上!
燕四少爷张大了嘴,印象里一直胖乎乎木墩墩的小七妹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如此轻盈伶俐?!不,不是伶俐,是凌厉!那在枝间悠荡的动作,那飞在空中落向墙头的姿势,无不透着一股子精练利索,甚至利索得近乎了冷酷。
燕四少爷终于知道为什么燕七要提出方才那个要求了,因为他根本做不到像她这样从树上进到那寺院里去,这样的分枝他爬到一半恐怕就会坠断树枝掉下地,而他七妹却是直接从这一半的地方悠出去落上墙头的,就算他也能悠出去,他也毫无把握能正好落上墙头并且能稳得住身形。
他不明白燕七是怎么做到一次就能成功的,而且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碰巧,跳十次她十次都必能成功,换一个别的地方跳她还是能一次成功。
燕四少爷选择了留在树上,看着燕七冲他摆了摆手后就从丈高的墙头上纵身跃了下去。
燕七跳下树,没有急于动作,背上的弓拿下来握在手里,指间夹了一支箭,原地观察了一阵地形,再向着前头的佛殿张望,隔着镶玻璃的后窗,只能看到一尊涂了金粉的大佛像的背部,然而再看两边的粉墙上——有人影晃动!
燕七并没有先往那殿的方向去,反而折向对面沿院墙而建的一溜僧舍,僧舍的门窗未嵌玻璃,而是糊的窗纸,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
燕四少爷在树上举好自己的弓箭,严肃认真地瞄着燕七行进的方向,他看到她步履轻盈,像是奔跑在布满落叶与枯枝的密林里,然而每一脚落下去却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她跑到僧舍前,眼睛盯着前面佛殿的后窗,耳朵却贴在僧舍的窗外,一间一间挨个儿贴过去,最后停在了距佛殿的方向最近的那一间外,静静地听了一阵,脸上仍然是一成不变的没有表情,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在想些什么,她要干什么,她——
燕七突然行动了,向着旁边迈开两步,举起弓,箭尖对准糊了窗纸的木窗格子——她要做什么?隔着窗纸根本看不到屋里的情形,她为什么要举箭?
不等燕四少爷想出究竟,燕七的箭已经穿窗而入!燕四少爷握着弓的手不由紧了一紧,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间僧房的门窗,然而那一箭射毕,屋内竟是没有半点动静——七妹究竟是在做什么?
燕四少爷看着燕七轻轻推开了那房门,然后闪身走了进去,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半晌也不见她从里面出来。
燕七走进屋去,看到的就是十几个被五花大绑并用布团塞住嘴的僧人,人人都惊恐地看着她,而在当屋的地上,一名穿着僧衣的人被一箭穿喉血溅当场。
这个人的头皮上若仔细查看,也沾着几颗细小的头发碎渣。
当然,燕七在房外是靠听声音判断他所在的位置以及咽喉的高度的,射杀他之前,这个人正在威胁僧众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只有他一个人的,因此燕七断定屋中只有他一名凶徒。
“大家别慌张,也别出声,我解开你们,你们两个两个从院子后门离开,然后赶紧去报官。”燕七低声和僧人们道。
众僧点头,燕七上前给众人解绑,而后出得门来,盯住前面佛殿内的动静,向屋内招招手,便跑出两名僧人来,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沿着僧房往后头跑,拔开后院门栓,迅速地跑了出去。
两个人成功逃脱,燕七再一招手,又有两个从屋内出来往后跑,人多目标太大,只能分批逃离。燕四少爷在树上看见,连忙滑下树去,解了马跑到后门,问出一个会骑马的僧人,将马交给他,让他赶紧去把官兵带到这儿来,而他自己则握了弓守在后门外,准备待所有的僧人都逃离后再进去给燕七帮手。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对儿正往外逃的僧人过于紧张,其中一个脚下一记绊蒜撞到了旁边的那个,旁边那个本就腿软,一撞之下直接向前扑去,前头门廊下正放着扁担和摞起来的水桶,一时间噼哩啪啦响成一片!
“跑!”燕七冲着屋里剩下的人挥手,一群人吓破胆地冲出门往后头跑,前头佛殿里已是听见了动静,燕七透过玻璃窗看到有四五个面带煞气的“和尚”绕过佛像,手持钢刀踹开殿门径直向着她扑了过来,燕七举起弓,脚下是八风不动,手上是箭挽流星,嗖嗖嗖嗖嗖,那几人只觉眼前一花喉间一冷,哼都未及哼出一声,顷刻间五条命便齐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