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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男婚女嫁 第五章 阴招狠招(1 / 1)

第五章阴招狠招

又过了一个月,凤英说话声音清晰了不少,也能自个儿吃饭了,来富才去饭店忙碌,济民又可以来了。他现在很小心坐上半个时辰就走,月娇重新充满期待。这一晚,济民走后,月娇陪着凤英说说话,凤英叹道:“娘心里很苦,要拖累你们一辈子,今天九月初七,还没三个月,可我觉得比三十年还长,不如两腿一蹬一了百了更好。”

月娇嗲声说:“老说这样的话烦不烦啦,又不是只有你一人摊上这种病,济民说中风的人并不少见,有的人还恢复了正常。你太累了,老天爷想让你歇息歇息,全是你在伺候别人,也让你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凤英苦笑:“说什么话,难道这种不死不活对娘倒是好事?”

“当然不能说是好事,但也有一点好。”

“哪一点好?”

“知道爹对你的一片情意。娘,你没料到爹会如此伺候你吗?”

“那是他心里有愧是他害的,不过看他忙前忙后,我的气也消了大半,总算还有点良心,被爷们伺候,我也知足了。”

“娘,你笑了。”

“你这孩子,拿娘开心。”

月娇嘻嘻笑起来。

“娘,待济民成了你的女婿,济民一定会千方百计设法治好你的病,让你的脚能走路。”

“我也不敢奢望走动自如,只要拄着拐杖能走就谢天谢地了。”

母女俩亲亲热热聊着,外屋门吱了一声,凤英说:“你爹回来了。”

来富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进来。月娇迎上前去:“爹,今晚回来得早,酒和花生在厨房里,我去拿。”

来富摇头道:“不用了,没胃口。”

“爹,你哪儿不舒服?”月娇关切地问。

来富耷拉着头说:“最近老觉得不对劲,本来以为天凉了会好起来,可眼下天凉了好像更厉害了,全身无力提不起精神,看来阎王爷要请我去了,别的没什么,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们母女俩,放心不下饭店。”

“月娇他爹,要走也应该我走,我现在真的是只会吃饭不会做事的废人,我走了对你们父女俩只有好没有坏。”凤英沮丧地说。

月娇叫了起来:“你们俩真有趣,一位胡说八道,另一位也来凑热闹,什么走啊去啊,爹,我看你别去饭店了,在家歇它十天半月的,保准身体就没事了,反正有小鹏顶着。”

“你说得轻巧,有小鹏顶着,可爹心里过意不去啊,非亲非故,小鹏凭什么要替爹卖命呢?”来富抬起头问着女儿,而凤英一听这口吻则警觉地看着来富。

“这些日子,你也看到小鹏的为人,天底下实在难寻他这样又勤快又忠厚的人,饭店不能没有他,爹妈不能没有他,爹再三思量,还是认为只有小鹏才能当我的女婿,月娇,你就答应了吧,爹求你了。”

月群没想到父亲突然提起此事,愣了一下哀求道:“爹,我不嫁人,我伺候你和娘一辈子,女儿求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月娇捂着脸啜泣起来,眼泪从手指缝中滴出来。

凤英护着女儿,说:“我和月娇也常念叨小鹏的好,这样吧,我们认他作干儿子,干儿子帮干爹打理就理所当然了,你说行不行?”

“干儿子怎有女婿亲,即使认他为干儿子,那几十年以后饭店交给谁呢?郑大夫决不会让他的孙子来操持饭店的。如果小鹏对月娇没意思,那我也只能罢了,可小鹏喜欢月娇,不是一般的喜欢,他说即使月娇嫁给济民,他会像诸葛亮辅佐阿斗一样帮月娇打理饭店,可见月娇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月娇嫁给他是百利无一害的。”来富目光又转向月娇,“好女儿,为爹为了饭店你就答应了吧,爹给你跪下了,”说着来富跪到地下,双眼可怜巴巴地瞅着女儿。

月娇心地善良,来富的举止把她吓坏了,她哭着去拽来富:“爹,快起来。”来富铁了心,“你不答应,爹决不起来。”月娇泪如雨下,做父亲的竟向女儿下跪,自己是要遭天谴的,她的神经崩溃了,心一横牙一咬说:“爹,我答应就是了。”言罢飞奔上楼,号啕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来富低下头,他脸上是狡黠的笑容,他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他赢了。

凤英目睹着丈夫自编自演的这出戏,先是惊愕继而鄙视,“起来吧,是自己的女儿,用这样阴毒手段逼她就范太损了吗?”凤英气愤地说,“你听这哭声那像喜事?”来富站起来,他的腰直了,背也挺了,人也显得有精神,他知道妻子看穿了他的伎俩。讪讪一笑:“等会儿我给你按摩。”转身出去了。

而在楼上,月娇的泪水湿透了枕席,心口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般疼痛无比,月娇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喊着济民的名字。她想到死,可又想若她死了济民一定会随她而去,她不能害了济民,她要他快乐,要他幸福。她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耳根的红豆耳坠,心都要碎了,济民是她的最爱,对将来的日子她作过多少美好的憧憬,而今晚一切彻底破灭了,她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第二天早晨,济民抬头没见到月娇,心感诧异,“可能在照顾她娘。”济民安慰自己。

来富怕夜长梦多,早点拜堂成亲为妥,他查看了黄历定下九月十八为大喜的日子。他决定把自己的卧室腾出来作为新房,凤英挪到后房去住,他则暂时搬到楼上的一间小房子去,待月娇成亲后,他再移到月娇的房间去住。家里房间中自己的卧室最大,其次是月娇的闺房,其余都较小。由于时间仓促,要做的事情很多,来富把美娇,彩娇两位侄女叫来帮忙,二婶也常来指指点点,结婚所需的一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而当事人月娇却像陌生人般袖手旁观,丝毫没有出嫁女应有的娇羞与喜悦,满脸冷若冰霜,一副悲壮凛然的模样,她安静地呆在自己房里或者如幽灵似的飘到凤英房里小坐片刻。二婶与凤英轮流开导她,都是说事已至此只能认命,何况小鹏人品也很不错,日久自然会生情等等此类宽慰的话,她连眼皮也没动,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不言也不语,像临刑前的死囚,麻木地等候着行刑之日的来临。新家俱送来了,她转过脸去;裁缝要量衣服,她紧关上门,千呼万唤门不开。无奈只好让身材相似的美娇代量,裁缝师傅不知底细一味地对美娇道喜,搞得美娇哭笑不得。衣服送来了,她脸无表情地说,拿出去,不然我铰了它,说着拿起剪刀,吓得俩位堂姐忙不迭地抱起衣服快步而去。新房布置好了,彩娇、美娇嘀咕由来富出面叫月娇进去瞧瞧有否不满意之处,月娇横了父亲一眼,冷冷地说无所谓,你们满意就行了。来富说是你的新房,你满意才行,月娇却说你们出去,我头痛要躺一躺。凤英的大妹兰英闻讯过来向月娇道喜,月娇却淡淡地说我没啥喜,是我爹有喜,我只是我爹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任由他红烧、爆炒还是拚盘,喜的是他,来富听了翻翻白眼咽下一口唾液。二婶及彩娇、美娇深知月娇心中的苦,所以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哪一个不当的言语举止惹火月娇而掀起大浪,这那像办喜事,比办丧事更令人压抑沉重,分发喜帖了,月娇把给郑大夫的喜帖拿了去,说要亲自送去,来富满口答应,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女儿不吵不闹,他就阿弥陀佛了。眼看着日子一天天逼近,月娇平静得很,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有凤英心里清楚,月娇不会如此善罢干休,一定会有什么惊天骇地的举动,她害怕得很。

确是知女莫如母,月娇心里是在酝酿一个大行动。经过这回变故,她也有了心机,她以平静的外表迷惑住了众人,可内心却是翻江倒海,她要用行动来报答济民对她的爱对她的情。她知道同济民相见的机会一天少于一天,除了那天早晨没有在窗口出现外,随后她都是笑脸相迎。可济民总觉得月娇的微笑有点异样,他很担心,好几晚在月娇家门外踱着步欲推门而入,可回回听见陌生的说话声,怕自己冒然闯入又引起大祸而戛然止步,望门兴叹。他盼望能见月娇一面问个明白,他盼着盼着……

九月十五这天上午,月娇把喜帖送到郑家,她伏在郑大妈的肩上哀哀痛哭,泣诉了自己的无奈,郑大妈及济民的二嫂都很震惊。郑大妈抚着她的背长叹地声,“别哭了,这就是命,咱们俩家已认了干亲,你就是我的干女儿了,大喜的日子快别哭了,为了你娘,你要保重身体好好过日子。”体贴的话语越发使月娇百感交集,她叫了一声“干娘”又恸哭不已。

午饭后,月娇说上街走走去了医馆,今天恰好是济民轮值,见到月娇他喜出望外:“你可来了,我正急得不行,我瞧你神情不对,又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月娇使劲咬着嘴唇摇头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今晚三更后你来,我有要紧的事要对你说,你千万别忘了。”“哪能会忘,不过三更太迟了,二更行吗?”“不行,就三更”月娇生硬地说,她眼睛红了。“好,好,就三更,听你的。”济民用手指轻轻地抹去月娇眼角的泪珠,“月娇,我们结婚后,我决不让你掉一滴泪,我保证。”月娇一听泪水夺眶而出,急忙扭过头去。此时进来一男子要做针灸,月娇趁机转身走了,她怕再呆下去会扬声大哭。

晚餐时郑大妈讲了月娇要成亲的消息,也用不屑的口吻讲了来富所采用的手段,众人唏嘘。佣人吴嫂说真难为他做得出来,二哥为民说《官场现形记》小说中写一位叫冒得官的人跪求女儿去陪上司睡觉以保自己的官位,没想到月娇她爹也使用这种手段,月娇太可怜了。郑大夫对济民说这下你该死心了吗?大伙才注意到济民,只见他脸色惨白大口地扒着饭,没夹一口菜,众人闭住嘴巴面面相觑。济民只吃了一碗便走了,郑大妈欲张口被郑大夫制止,为民两岁的儿子叫道我也不吃了,被二嫂打了一下,哇一声哭起来。

济民像踩着棉花摇摇晃晃走回自己的房间咚一声仰倒床上潜然泪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对着天花板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厅堂的挂钟打起声响,他心头一震坐了起来,记起了月娇的叮咛,骂自己差点误了大事,难怪月娇神色不对,约自己三更见面,原来大难临头。他到厨房洗一把脸,让头脑清爽清爽,才能想出对应良策,现才二更,他要养足精神等待三更到来,不能拖着木屐那会弄出声,济民冷静地考虑着。

三更的梆子声随着钟声响起,济民脚穿布鞋轻手轻脚打开门走了出去,弄堂里静悄悄的,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清凉的秋风迎面扑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月娇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屋里没有动静,他正迟疑着,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月娇向他招手,他侧身闪入,月娇又把门虚掩上,宅子里回响着来富如雷的鼾声,又粗又重。俩人踮着脚跟上了楼进入月娇闺房,月娇轻轻地关上门后,济民立马把月娇紧紧拥在怀里,俩人的嘴巴成了吕字。这可他俩第一次相吻,青梅竹马的爱迸发为热吻,热吻又助长了爱,俩人相粘久久不能分开,过了好一会儿,济民先冷静下来。“月娇,我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们逃吧,我都已经收拾好了,天地之大,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月娇没有回答,她转身点亮了两根小小红蜡烛,烛光摇曳,房里顿时有了一股喜气。“济民,”月娇拉着济民的手深情的说:“我讲非你不嫁,今晚恰好十五,月圆人圆,也是我们俩的洞房花烛夜,我们做三夜夫妻,以了你我心愿。”月娇眼里闪烁着一种得意痛快的光芒。济民明白了月娇的意图吃惊地说:“不,不,不行,我不能这样对你。”济民向前又紧紧搂住月娇,“眼下顾不了其他,我们只能离开东洲,我求你了。”月娇掰开济民的手臂后退俩步,慢慢解开衣扣,慢慢地脱下衣服,那诱人的身体展现在济民面前,济民两眼发晕,呼吸粗重起来。月娇嫣然一笑:“抱我。”济民如梦初醒,情不自禁抱起月娇……烛光微笑着祝福他们。

“良宵一刻值千金”俩人缱绻在一起,蜡烛早已燃完,房里暗摸摸,可俩人相互看到对方眸子中那炽热的爱,听见对方那激情的心跳,没有喃喃情话,只有爱的轻柔抚摸,爱的肌肤之亲,爱的最高境界——天地合一。他们尝到了无以言表的欢乐与快意,深深地陶醉男女的情欲中,忘却了即将劳燕分飞。

五更的梆子声敲过了,月娇催济民起来,济民搂着她支吾着,月娇好说歹说,济民搂得更紧了,月娇在济民的大腿上狠掐了一下,他才松了手。俩人坐起来,月娇伸手取衣,济民说你别动,我来给你穿,月娇笑盈盈地闭上双眼,任济民动手动脚,济民瞅着月娇艳如桃花,却又羞答答的神态,又亢奋起来,把持不住再度云雨一番。

回到家济民倒头呼呼大睡,郑大妈对老伴说这两天就让济民在家歇着吧,郑大夫点点头。为民也交待妻子别让孩子去打搅三叔,济民一觉睡到日高三竿。在欧阳家,七八天辗转难眠的月娇也睡得很沉,无论美娇或是彩娇都不敢惊动她,直到近晌午月娇才起来。

第二夜济民准时而到,这一回他吃了壮阳药有备而来,还带了一张春宫图叫月娇看,月娇一瞧臊得双手捂着脸。济民拽开她的手,猛亲了几口,温柔地为她解衣宽带,而后如饿虎下山扑上前去,月娇也像一只发情的母猫恣意迎合,俩人蜂蝶狂舞缠缠绵绵,彼此的爱通过肢体语言尽情发泄出来。

第三夜,她俩没了激情,脸颊贴着紧紧相偎,从今后俩人是咫尺天涯了,泪水无声无息从各自的眼角涌出,而后渗合在一起。他们心惊胆跳地听着窗外传来的打更声,一声一声敲在他们的心窝里,他们眼睁睁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时光一分一秒地逼近,手脚冰凉肝肠寸断,他们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天永远不亮,他们就这样相偎到永远。

已过了四更,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月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地说:“济民,我俩作了三夜夫妻,我知足了,我——”

“不,我不知足。”济民打断她的话,“我要的是一生一世,还有来生来世都要同你厮守,同你相伴。”济民哽咽着说。

“济民,我的身子不能与你相伴,但我的心永远随着你,你给我的手镯耳坠我会永远戴着,就等于你在我身旁。你说过男儿流血不流泪,拿出男子汉的气概会挺过去的,然后娶个好姑娘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

“我不会再娶什么人了,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决不负你。”

“不,我不要你这样,我别无所求,只求你过得好,你一定要娶个姑娘成家过日子,就算是为了我,我求你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月娇哀切的目光令济民心如刀割:“别说了,我答应你,你也要好好活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亲朋好友知道你嫁给小鹏好比是鲜花插到牛粪里。我恨他,老天为什么如此厚待他,我不甘心。”

“我娘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人拗不过命。”

“……”

谁家的公鸡喔起第一声,这声音好像阎王爷派来索命的无常鬼,俩人绝望地长叹一声起身穿衣,而后又紧紧相拥在一起。

济民一步三回头,月娇硬挤出笑容朝他挥手,可一转身泪流满面。她万念俱灰躺在床上,有了与济民这刻骨铭心的男欢女爱,她不知今后怎么与小鹏在一块过日子。对小鹏她谈不上恨,一切都是父亲策划的,可若没有小鹏出现,也许她能如愿以偿,所以该恨他,是的,他和爹一样可恨,还有老天爷也可恨,月娇脑袋中写满恨字,她似睡似醒直到二婶进来。

“月娇,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二婶慈祥地说,“无论怎样,你都要忍一忍装装样子。”

望着二婶恳求的目光,月娇点了点头,二婶大喜,她以为月娇想通了,高兴地转身离开。而月娇想的是心愿已了,今后就当成演戏好了。她又想,若父亲知道她竟敢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脸不知会扭成什么样子,她得意地笑了。

当来富告诉小鹏准备做新郎时,小鹏晕得找不着北,他清楚为了这一天,掌柜一定煞费苦心,不要说这一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报答不了掌柜对他的大恩大德。几十年后,已是花甲之年的他想起岳父对他的好依然是感激涕零老泪纵横。拜堂时,他仍然觉得是在做梦,听着当司仪的二叔那抑扬声调机械地行着礼。

虽说心已死,把婚礼当成一场戏来对待,可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后月娇还是忍不住伏在凤英的膝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哭声之悲切令来客无不愕然。二婶急忙上前耳语,没用,知道内情的邻里嘀嘀咕咕起来,来富又气又急,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尴尬地笑着。同样尴尬地还有小鹏,月娇的哭声把他从梦中唤醒,他恍然大悟到月娇是心不甘情不原,是被掌柜逼迫而同意的,他没有抱怨够富,反而更加感激他,可眼下咋办呢?众目睽睽走又不能走,且走了是一千个一万个对不住掌柜,他绝不能这样不顾大局,只能硬着头皮挺着。正当翁婿不知所措时,在场的郑大妈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搀起月娇说了几句,月娇才止住哭声。夫妻对拜后,由美娇、彩娇送入新房。美娇和彩娇说了几句喜庆的话后便退了出去,小鹏混身不自在地坐着,想出去接待客人,又觉得不好扔下月娇一人,正为难着,来富来了,他叫小鹏出去应酬,小鹏跟着岳父走了。月娇立即扯下红盖头,恨恨地摔到地上。

饭店的喜筵开席后,小鹏匆忙进来对二婶小声说了句话又匆忙走了,原来他交待二婶煮一碗面给月娇当晚饭。其实二婶早考虑到了,她在月娇面前称赞小鹏:“小鹏懂得疼老婆,二婶敢打保票,你终会被他打动的。”月娇看着二婶端进来的面条,斩钉截铁地说:“那要到母鸡打鸣日头西出。”

小鹏进来时见月娇和衣面壁睡了,他没有吭声,拉过被子一角悄悄躺下。他想月娇心里没有他,那就不能强迫她接受他;他爱她,当然不能让她受委屈,只要真心对她好,石头也会捂热的。他记起老和尚的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定会有花好月圆的那一天。有了这样的信念,所以虽然新婚之夜受到冷遇,小鹏毫不介意,心爱的姑娘就躺在身边,墙上的大喜字在红烛的映照下透着浓浓的喜气,他心里感到幸福无比,心满意足,很快发出沉睡的鼾声。

月娇在佯睡,听见小鹏的鼾声,他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她回味着与济民在一块的快活,时而笑,时而哭,时而恨,时而怒,折腾到拂晓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当她睁开眼时,窗外已阳光灿烂。只见小鹏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打量着新房,她皱起眉头,小鹏见她醒来移步向前,她挥挥手:“你出去我要起来了。”小鹏嗯了一声听话地出去了。月娇起来换了一件衣服,梳好头发,到厨房嗽口洗脸后坐下吃早餐。小鹏给她盛好粥,腼腆地说粥是二婶煮的,她昨晚没回去,现在娘的房里,大家都吃过了。待她放下碗筷,小鹏利索地收拾桌子,月娇任凭他动手,自己往娘的房间走去。

二婶同娘低声交谈着,月娇打了招呼坐在床边,二婶含笑问:“新娘子昨夜睡得好吗?没睡够再去补眠会儿。”

“睡得很好,一觉睡到现在,谁敢打扰我,我对他不客气。”月娇硬板板地说。

二婶与凤英对视一眼,二婶关切地说:“月娇,无论如何,你与小鹏现在是夫妻名分了,为了你娘你也要安下心来与小鹏好好过日子,把心放开慢慢地会习惯的,姻缘是天注定,谁也无法改变,何况姑爷也是不错的后生。好了,我要走了,昨晚你二叔喝了好几杯,不知起床了没有。”说着站起身,又对凤英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后,迈腿向门外走去,月娇跟在后面相送。小鹏正在扫地,见到二婶直起身来恭敬地喊了一声“二婶”,二婶含笑道:“今后是自家人了,小两口要和和睦睦,月娇是个好女孩,就是脾气倔了点,你要多担待些。”小鹏连连点头。

月娇送二婶到大街上,转身发现小鹏站在身后,她瞪了一眼,小鹏浑然不知跟着她走回家。月娇想回房睡个回笼觉,她习惯地朝楼梯口走去,刚上几级,停住脚步,哑然苦笑退了下来,听见凤英在房里叫她,她遂走进去。

“娘,什么事?”

“你过来,娘有话对你说。”

月娇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把凤英的腿移过来,在上面使劲揉着。

“儿啊,娘知道你心里万般不愿意。”凤英缓缓地说,“可再怎样不愿意,你与小鹏拜过堂,你就是他的人了,无论愿意不愿意,你都要同他一块过,论人品小鹏也不差,再说——”凤英停下来,盯着月娇看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娘没想到你竟敢如此胡来,若被外人发现,你们俩有何面目见人,还要拖累俩家父母,阿弥陀佛,总算平平安安过去了,往后绝不许再有出格的事了。”凤英说话声依然很轻,可脸色、口吻都变得严厉起来,“女人的名声是最要紧的,你给我牢牢记住。”

月娇的眉毛上扬一下,她立即明白娘知道了她与济民的私情,她没有丝毫羞愧,坦然地迎着母亲斥责的目光。

女儿的神态令凤英心痛又生气。她拉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儿啊,娘是为了你好,你一定要把心收回来,济民也要成家,你们俩人各有各的日子过,若继续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话,那只有死路一条。再说,你要报复你爹,却伤害了小鹏,小鹏什么错也没有,人生在世,你要伤害自己,那是你自个儿的事,但不能伤害他人。你也知道娘是希望济民当我的女婿,可天意弄人,小鹏成了我的女婿,既然是天意,你只能认了,何况除了家境除了长相外,他哪一点不好?你平心静气想一想,在娘生病的日子里,他对咱们家如何?你能说出半点不字吗?你听,他在劈柴火,真是个实在的人,脾气比你爹好多了,娘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千万不要再干出什么糊涂的事,害人害已,忘了济民跟小鹏好好过吧。”

看着满脸焦虑的娘,月娇只得点点头,可心里是否定的,她打定主意,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管得了我的身子管不了我的心。

午饭,晚饭全是小鹏做的,凤英笑眯眯地说:“连青菜都比我炒得好吃多了,不愧是厨师。月娇,你不是说也想学一手厨艺,现在有人教你了,你快拜师傅。”凤英是想让月娇对小鹏说说话,可月娇毫不理会闷声不响吃着。月娇在肚里说,我想学厨,是为嫁给济民后讨老公喜欢,现在还学个屁,胡乱填饱肚子就是。

见女儿充耳不闻,凤英无可奈何,只能东一句西一句扯着。

睡前来富进来给凤英按摩,见凤英一脸愁云惨雾,不解地问:“怎么啦,当丈母娘了,应喜欢才是,怎么拉着脸?”

凤英哼了一声:“喜欢个鬼,你造的孽,有你哭的时候。”

来富愈加不解:“我造了什么孽,你真是莫名其妙。”

“我告诉你,月娇已是济民的人,昨晚拜堂前,她已不是黄花闺女了。”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来富收住手大惊失色。

“你小声点,就是前两天的事。”

“什么地方。”

“我们家,月娇叫他半夜三更来。”

“好啊,我找这畜生算账去。”来富咬牙切齿。

“你嚷什么,怕街坊四邻不知道是吗?闹了起来,凭月娇的性子,她会全揽到自己身上,颜面扫尽的是你。面你是活该,谁叫你硬要拆散一对鸳鸯,可最受伤害的是小鹏,他只能选择离开,你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的意思是忍了?”

“除了忍还有什么办法,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只要小鹏不知道,就蒙过去了。我担心的是万一肚子有了,那就瞒不住了。”

“万一有了也不要紧,她已和小鹏成了亲,可说是小鹏的孩子‘”

“唉,我担心的是如果长相像济民,那无论如何纸包不住火了。”

“那你说该……该乍办?”来富的声音颤抖起来。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你在月娇面前切莫提起,就当不知道,万一惹了她,说不定她自个儿抖出来。我已警告过她,况且有小鹏在房里,她也没办法胡来了。”

来富沮丧地点点头,他有点后悔了。

月娇把自己的身心用冷漠严密包裹起来,前年中秋后,她已沉默了很多,而今则是一块冰冷的青石板。对周围的事,即使是凤英她都是用点头或摇头示之,脸上不咸不淡哑巴似的,其实内心却变得伤感脆弱,过去爱听的摇橹声,现在她觉得像哭泣。儿片发黄的柳叶从空中飘落,她会久久地盯着,为之难过,她懂得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小鹏过得很自在,他不善言语,而是用行动来说话,劈柴、提水等力气活他包了。从进门第一天起他就起来做早饭,来富说这是女人干的事,他憨厚地说,他习惯了大清早起来,做早饭只是顺便而已。不仅如此,他把福井弄从弄口到弄尾打扫得干干净净,没儿天便得到左邻右舍的好评。他长相粗犷,说话却轻声细语平易近人,每天高高兴兴离开再高高兴兴回来,对月娇恭恭敬敬,毫不介意她的冷淡与白眼。

凤英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小鹏与女儿之间好比是剃头挑子一头冷来一头热。可急也没用,感情的事外人是帮不上忙的,一切全靠小鹏自己去捂热女儿那冰冷的心,况且眼下她最灼心的是女儿的肚子,她一天天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女儿。每晚来富从饭店回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都是今天怎么样,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月娇的胃口没啥异样,三个月过去了,月娇的肚子也无啥异样,老两口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庆幸没有出事。

腊月初九,济民也要成亲了,女方是和生药店老板的小女儿田素兰。田家与郑家是世交,俩家的孩子儿时也常有来往,素兰比济民小两岁,性格文静但相貌平平,郑大妈为此嘀咕过,可郑大夫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人品好就行。郑大妈私下问儿子满意不满意,济民说他无所谓,张三李四都行,只要爹乐意,让他娶只狗,他也可以,郑大妈听了心里发怵。

自成亲后月娇没见过济民,不过从郑大妈口中知道济民整日无精打采郁郁寡欢,她焦急难过又心疼,她期望济民成亲后能快乐起来。初八这天,吃完早饭后,她来到郑家,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帮忙,郑大妈看到她高兴地说,来得正好,正愁没人手呢。原来佣人吴嫂家有急事,昨晚回去了,要到明早才来,二嫂身怀六甲,再过个把月就要临盆,做不了什么事。刚才两岁的小孙子在房间里玩耍,把新房搞得乱七八糟,好容易哄到楼上去,你二嫂守着他。月娇笑道别急,我去收拾,说着往新房——济民的房间走去。

月娇麻利地收拾着,听见郑大妈在外头说要去买酱油叫她看家,她应了一声:知道了。当她整理好后打量着自己熟悉的房间:崭新的家俱,花花绿绿的被褥,鸳鸯戏水的枕头,本来应是为自己准备的。而今呢,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世事无常。正感叹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尚未转身,济民已从背后拦腰紧紧抱住她,把头偎在她的后脑勺上,嘴里说想死我了。她推开,济民那能让她脱身,扳过身子,在她脸上狂吻一阵,月娇的眼睛潮湿了。

“济民,你瘦多了。”

“你还不是一样。”

“你忘掉我吧,好好过日子,你答应过我的。”

“你忘得掉我吗?”说着济民把他的嘴唇紧压在月娇的嘴上,俩人热吻起来。济民还不过瘾,抱起她坐在膝上,用右手把她搂在怀里,低下头吻着她,左手伸进她的衣襟里,在她身上纵情游弋,月娇像喝醉酒似的,闭上双眼,陶醉在炽热的爱抚中。俩人似走火入魔一样,迷陷在情欲中忘记了场合忘记了时间。而此时郑大妈正与未来的亲家母一道往福井弄走来。原来郑大妈在大街上遇到亲家母,俩人本来就认识,她邀请亲家到新房瞧瞧,她们说说笑笑走近家门口,眼看要出事了。在这节骨眼上,在天井一隅踱着方步觅食的一只羽毛斑灿的大公鸡突然仰首打鸣,高吭的啼叫声惊醒了月娇,她恢复了理智从济民怀里跳下来,同时同刻也传来郑大妈的话语声:疯了,不分时间乱叫。月娇迅速整理衣服,一边朝一脸惘惑的济民喝道:“快出去,你娘回来了。”济民如大梦初醒愣一下出去了,月娇也闪到厨房去。幸亏天冷,厅堂的门是掩着的,且两位亲家站在天井里评论着郑大夫所种的三十来盆药草,也不急着进来,所以什么也没看到,有惊无险风平浪静,真是老天保佑。月娇告辞回家走过天井时,向那只出手相救的公鸡投去感激的一瞥。

回到家里坐了好一会儿,突突跳的心才平静下来。回想刚才的情景,月娇肚里说好险,若没有那只鸡意外的啼叫,后果不堪设想,自己家,郑家还有田家也许会反目成仇。娘说得对,要把心定下来不然害人又害已,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济民的吻是多么甜蜜,她又闭上双眼,一会儿回味着济民的爱抚,一会儿又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从她的神情,便可知其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他有妻,我有夫,罢了罢了”,发自肺腑的哀鸣声。

第二天随着司仪高喊吉时到,一对新人开始拜堂了,月娇紧紧咬着嘴唇站在角落处注视着,周围拥挤着看热闹的人群,她听见身旁有俩中年女子低声议论:“奇怪,洞房花烛夜应高兴才是,你瞧新郎官满脸哭丧。”“那只有一种理由。”“什么理由?”“对新娘子不满意呗。”“嗯,也许新郎官另有心上人。”“唉,有可能。”“也只有将就了,可怜。”月娇鼻子发酸再也呆不下去,扭身走了,晚上躺在床上,听着小鹏低呤的鼾声,泪水无声涌出。她想,戏文总说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自己与济民却是劳燕分飞各东西。自己可怜,济民可怜,素兰更可怜,她弄不明白丈夫为何不喜欢她,还有小鹏也可怜,他用热屁股去蹭自己的冷板凳。奇怪的是他明知自己与济民的感情瓜葛,却一点也不在乎,瞧他睡得那么香甜,是傻还是因爱自己而包容?傻应该不傻,不然父亲那么精明的人,不会如此器重他,那是后者,这样说来,这个人是有度量的,可算得男子汉了,月娇不由得琢磨起小鹏,泪水也不流了。

早餐时,月娇头一回看了小鹏一下,只见他三、五口就把一大海碗粥干了下去,露出惬意的眼神。他抱来的小黄猫在脚边喵喵叫着,他蹲下去轻轻地抚摸了几下,眼神是那样怜爱,娇内心受到触动。凤英捕捉到月娇的目光,待来富与小鹏离开后正色地说:“济民已成亲了,今后他有他的妻室,你有你的丈夫,济民自有他妻子关心他,你要把你的心放在小鹏身上。小鹏是个有心人,昨天我对他说打水时要检查一下吊桶的绳子有没有松,已有好几个吊桶躺在井底歇夏。今天大清早,他就把掉下去的五个吊桶全捞了上来。还有去饭店他总是对你说一声“我走了”,这是尊重你,而你爹从来没吭声过抬腿便走,我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小鹏,不知比你爹强多少倍。”为女儿着想,凤英只能常对月娇赞美小鹏。以往一听此话月娇便反感,今天她觉得娘讲得是实在话,心中的冰块开始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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