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幸福和不幸
民国二十六年夏,明理初中毕业又以高分考上英华中学高中部,月娇对明理说,你不要担心学费贵,你妈早给你留着,你要好好念,念完高中念大学,这是你妈的心愿。明理庄重地点点头。
同年毕业的还有美林和可云,俩女孩私下嘀咕后报考了师范学校,报考前,美林征求过振华的意见。
美林是慧芬的干闺女,打小就常在白家进进出出,俨然如白家闺女。她性格随月娇,开朗直爽,爱说爱笑还爱撒娇,不要说慧芬疼她,也很讨白甫仁老两口欢心。老年人最怕寂寞,只要她在饭桌上,这顿饭便吃得热闹,甚至强词夺理的话都令老人家呵呵笑。她同振华相处得很和睦,论年纪俩人同岁,振华还小一个多月,但由于振华读书早,比美林高一届,且说话沉稳,给美林似兄长之感觉。美林各门功课中,国文和数学较差,她不是请教明理便是请教振华,振华讲得更合她口胃。一遍听不明白再讲第二遍,她不知不觉信赖振华,听振华的话了。当她说了报考师范学校的理由,振华沉思片刻后赞同其想法,事后她才告诉月娇。月娇很恼火,这是大事,怎么事先不跟她商量,骂她眼里没有娘,美林撅起嘴躲到白家去了。没一会儿慧芬跑来了。
“你生什么气啊,念师范学校我觉得不错,还不用交学费,女孩子家当小学先生也很体面,怎么反责骂美林?”
“我生气不是因为她报考的事,我是气她不同我讲就自作主张,才多大就目无尊长,翅膀还没硬就想飞,这以后还得了。”月娇辩白道。
“哦,是这样,也许有什么缘故,别生气了,自己的闺女嘛。”
晚饭,美林没回来吃。八点左右,月娇去了白家。
“美林在可云家。”慧芬说,“我问过了,她说你偏心明理,对明理嘘寒问暖,把她晾在一旁,所以她就自作主张,不过她有同振华商量过。”
“死丫头,小心眼。明理没了亲娘,我多在意一些有什么错?她有爹亲娘疼还不知足,真是不懂事。”月娇叹道。
“我也这样讲的,你不要再说她了,孩子总是希望父母多疼自己一点,你要在暗里不要在明里。”
“讲老实话,明理比她懂事多了,从不挑吃,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她今天要吃这,明天要吃那,房间从不收拾,睡前又常常嚷什么作业忘了做,明理赶快帮她做,这丫头不长进,有她苦头吃。”
“她还小呗,再大几岁就懂事了。”
“小什么,小满和她同岁,比她懂事千百倍,把小丽留下的旧衣服给她,她欢喜得不得了。从早到晚侍候那些姑娘,吃得是剩菜剩饭,还要挨骂受气,可从不叫苦过,美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也讲得太离谱了。怎么能把美林同小满比呢,各人的命嘛。”
“那同小丽比,小丽……”
“好了好子别说了,”慧芬打断话,“瞧你越说越上火,美林回来我叫她回去,不要再骂她了。”
“我才懒得理她,我走了。”
看着月娇的背影,慧芬暗笑,“这母女是一对喜欢冤家。”也毕竟是母女,过两天美林又欢欢喜喜“娘呀娘”直叫了,而此时月娇却在为书林烦恼。
书林也小学毕业了,可他不想再升学,月娇很吃惊:“不念书?那你要干什么?”书林低下头不言语。书林同庆林是亲兄弟,可长相大相径庭,书林像美林较清秀,性格却比美林文静,沉默寡言似父亲,学习也好,相比庆林,月娇更疼他。见他不吭声,月娇和颜悦色问:“是不是也想跟你哥一样到饭店干活?”书林摇头,“那你想做什么告诉娘好吗?”
书林抬起头:“我……我想跟郑叔学行医看病,我跟他说了。”
月娇惊讶得下巴要掉下来,“你要向郑叔学号脉?”书林点头,“郑叔知道了?”又点头,“郑叔答应了?”点头,“不要只点头,郑叔怎么说的?”
“郑叔愿意收我为徒,他说他很高兴。”
“郑叔要带可凡还要带你,太累了,娘不能答应。”
“可凡不想跟郑叔学,他说他不喜欢搭在病人手上。”
“什么?”月娇站了起来,心想这俩孩子哪儿出了毛病。
晚上月娇告诉小鹏,小鹏也吃惊,愣了很久才说:“人各有志,他有这志向不是坏事,问题是济民是真心的还是随便说说哄哄他,明天你去问个明白,若真能出一位大夫,也给王家祖宗增光。”
“还有可凡,他该子承父业才对,他不干的话,济民这一房就后继无人了。”
“不能这样讲,还有可翔呢,再说其他几位侄儿不都跟在父亲身边,都是郑家后人,孩子自己不愿意,强迫的话绝对学不好。”
“不传可凡传书林,我觉得讲不过去,很多行业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即使济民答应,干娘,还有大哥、二哥也不会同意。你不把厨艺传给庆林而传给外人,我能答应吗?”
回答月娇的是鼾声,她轻踹丈夫一下,心里盘算明天上普济馆找济民。
事情弄清楚了。原来同班一同学的父亲是留学日本的西医大夫,该同学曾领了可凡和书林参观过他父亲所在的医院。可凡一下就喜欢上了医院那种氛围,那种气派,立志将来要当西医大夫。“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谁劝也没用,我真怀疑是否投错胎,”济民说,“书林应是我儿子才对。天井里种的几十盆药草,书林能熟练说出何名称何药用。我还注意过,做作业时书林很专心坐得住,而可凡要安静坐半个时辰都难,不是尿尿便是喝水。书林是做这一行的料,什么传内不传外,迂腐之见,我娘那儿我会去说的。”
“我过意不去。”月娇感激地说。
“你跟我客气什么,你我什么关系。”济民压低声音。“你把最好的给了我,我无以为报。”
月娇低下头,当抬起头时与济民深情的目光对撞,她又低下头。良久说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现在只希望孩子过得好,其它就别无所求了。”
“你放心,我会把书林当儿子相待,凭他的悟性,十年后定可独立行医。”
“那就辛苦你了,找个时间正式行个拜师礼,有了名分,你就大胆使唤他,也让书林明白不是什么郑叔而是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行。”
书林的事定了,月娇舒了一口气,现在只等待明理、美林报考的学校发榜了。对于明理,她有把握,而美林她心里有点打鼓,自己闺女书念得如何,她当然有谱,现在只能耐心等待。等来等去却等来了震惊中外的大事件——七七芦沟桥事变。
自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占东北三省后,鬼子并没有停止侵略行径,其狼子野心越来越大,妄想吞并整个中国。于七月七日策划了蓄谋已久的芦沟桥事变,对中国不宣而战。守军开火自卫并将日军击退,打响了全国抗战的第一枪。七月十七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了《最后关头》讲话,说“我们即是一个弱国,如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任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东洲市与全国一样掀起抗日救亡运动,学生们上街募捐钱款,购买食品、药品送往前线支援抗日将士。东洲日报连续发表评论,号召军民团结起来,枪口对外,同仇敌忾保卫家园,把侵略者赶出中国。校园中传唱着抗日救亡歌曲,不少青年学生抱着满腔爱国热枕投笔从戎,奔向烽火硝烟的抗日战场。白氏宗族中便有几位后生走上前线,白老爷让慧芬送上银两以示支持。振华和明理积极参加各种宣传抗日的活动,带着美林、可云在大街小巷张贴宣传抗日标语。做父母的左右为难,支持孩子的活动嘛,又担心孩子过于热衷荒芜了学业,反对嘛,情理上讲不过去。振华神情严肃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白老爷捋着花白胡子连连点头,心里却想国力衰弱,要打败东洋人谈何容易。明理拿着一摞标语对月娇说:“以前还讲东北离东洲遥远,而今往南打了,再不抵抗就要当亡国奴,是热血男儿宁死不当亡国奴。”月娇似懂非懂嗯嗯着,她心里想得是学校快发榜了。
世上就是这样,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八月学校发榜,美林果真名落孙山。美林躲在房里哭,整整三天没踏出大门,月娇给她做好吃的来安抚她;慧芬给她买了新衣服来取悦她;可云来安慰她,被她轰了出去。“你考上了,当然会讲这些话,你出去我不要听。”明理带着振华来了,明理不客气地说:“哭够了吗?蓬头垢面难看死人了。”“丑就丑呗,反正我也没脸见人。”美林脸朝里顶撞道。
振华轻声说:“又不是唯有你没考上,很多人也没上,难道都不要见人?没关系,明年再考,好好补习一年,明年一定能上。”明理语气也温和起来,“你娘没责怪你,她也是说你愿意的话,明年再去考。快起来哪,每天不知有多少将士为国捐躯,你却在为这点事哭哭啼啼,闹一阵也罢,可你闹三天了。你爹,你娘大气都不敢喘,好象你没考上是他们的错,全家人小心翼翼,你够威风了。”明理又数落起来。
此时月娇恰好端着豆浆和油条上来,听见明理的语言很感动:“这孩子真是懂事,美林能有他一半就好了,不能再这么惯着她,要吃就下来。”月娇转身下楼去。
已过了登高节,东洲正是天高云淡,秋色秋水秋凉,一年之中最宜人的季节。而在菲律宾,阳光依然似火,白修瑞的公寓里,所有的百叶窗都还是紧闭着,房里阴凉而安静,只听到电风扇转动的沙沙声。白修瑞在书房里思忖着中国战事,“果然不出所料,小日本往南打了。从报上消息,上海还在激战,肯定守不住,还好听大哥的话来南洋创业,现在总算有了一席之地,日子也因有了秋儿过得很滋润。他走到隔壁卧室,只见秋儿满面愁容坐在床头,他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啦,是不是又有了?这回留下来。”
秋儿推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二少奶的信,上午刚到的。”
修瑞一看脸色顿时阴了下来,眉头紧锁踱起四方步。
五年前,秋儿来到菲律宾服侍二少爷,单纯的她恪守本份尽心尽责。可白修瑞却心有所图,他对秋儿和颜悦色关怀备至,还常给她买衣服买首饰,很快便俘获了少女的芳心。一个月后的一天,秋儿给修瑞放洗澡水时,修瑞一把搂住她。男人的胳膊,男人的气味令她晕头转向,再加上她对二少爷已心生情愫,她没有任何反抗便束手就擒。秋儿是个丫环,脾气本来就温顺,成了二少爷的女人后,对二少爷更是体贴入微百依百顺。修瑞把男人间谈论的各种**方式在秋儿身上一一尝试,秋儿无不迎合,修瑞对她更是怜爱有加。在爱的滋润下,秋儿单薄的身体丰满起来,**更加沉甸甸,对外是丫环,一到夜晚俨然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少妻。秋儿为修瑞坠过两次胎,而修瑞也几乎乐不思蜀。原来年年回家过年,有了秋儿后,两年回一趟,同慧芬行房事时,慧芬如饥似渴,修瑞像例行公事般草草了事,他对慧芬已没有一点兴趣。慧芬再驻颜有术,其肤肌也比不上年轻她二十岁的秋儿,勉强在家待了一个月就以生意为借口返回菲律宾。父母妻儿全以为他事业为重,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思念秋儿。而今慧芬来信要修瑞回家时带上秋儿,因秋儿已二十五,再不嫁人要成老姑娘了。慧芬是一番好意,她不知丈夫与秋儿早已在玩鸳鸯戏水了。秋儿对慧芬的好意当然不领情,她己把自己当成生是二少爷的人,死是二少爷的鬼了。可她无名无分,没有正当的理由留在二少爷身边。二少爷惧内,若二少奶知道她身体已被二少爷睡过,准把她撵走,二少爷也没办法,秋儿越想越绝望悲悲切切哭起来。
秋儿的哭声令白修瑞有了主意,“别哭了,我正式娶你进门。”
“二少奶绝不会答应的。”
“我有办法。”修瑞把秋儿搂在怀里,着其计谋,“……你也不算做小的,俩头大,她在东洲当她的二少奶,你在这儿当我的太太。”
秋儿破涕为笑,双手环着修瑞的脖子吻着他,修瑞把舌头伸进她嘴里搅弄,双手熟练地解开秋儿的衣服,抱着她滚到床上……
秋儿回来了,五年不见,下人们围着她七嘴八舌问长问短,秋儿一脸菜色硬撑着。幸好慧芬解了围,“有什么话等以后慢慢讲,没见她都快站不住了吗?”
“秋儿,房间已给你收拾好了,走吧。”刘嫂推开众人扶着秋儿往后走去。
晚上慧芬如狼似虎,为了秋儿,修瑞打起劲狠狠地亲热一番,慧芬很是满足,愉悦地说:“我让小桃代替秋儿去菲律宾服侍你,怎么样?”
“我已经习惯了秋儿。”
“哪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让她嫁人,秋儿是个好女孩,不能误了她。”
修瑞哼哼支吾着。
第二天,在白甫仁的卧室里,白修瑞动员父母妻儿一块到菲律宾躲避战乱,“这也是大哥的意思。”修瑞强调。
白太太首先反对:“我不去,这把老骨头被海浪颠两天,就散架了,没被日本囝打死反被颠死了。”
“海船很大,稳妥得很,只偶尔象摇篮一样晃两下。”白修瑞申辩。
“那秋儿怎么又晕又吐呢?听她讲胆汗都吐出来。”
、“她特别敏感,船上那么多人,只有她出丑。”
“我也不想走。”白老爷表态了,“我是望八的人了,不想客死异乡,登高节那天,我去三伯家,凑巧二伯、五伯、八叔都在,一杯茶没喝完,你九叔也来了,大家说今天怎么来得如此齐整,像发了请帖一样。我们向你六哥打听市府的打算,六哥讲市府以及各部门已制订了应急措施,内迁地点也选择好了,不过不能说。到了危急时刻,他会通知我们,我们若要逃难就跟着一块走。我们各抒其见,不过一致认为,东洲这地方不是战略要地,除了海路外交通很不方便,日本囝不会注意这里,至少两三年内无暇顾及。我和你娘一大把年纪了,没什么好怕的,我们不走,你带慧芬和振华走吧。振华正是血气方刚容易冲动的岁数,整天抗日长抗日短,不定会闹出什么事。”
“不,不,”慧芬摇头,“怎么能撇下您们自己走呢。既然估计两三年内平安无事,那就先不要动。振华虽然把抗日挂在嘴上,其实这孩子还是比较稳健不会出格的,我和振华也不走,坐海船我也很不习惯。”
“咳!你们真是,我看你们怕坐船胜过怕日本囝。”修瑞说。其实他早估计到父母以及慧芬不会跟他走,他是为了秋儿才说去菲律宾这番话。
第三天下午,趁着慧芬出门,修瑞和秋儿走进父母的房间,一刻钟后秋儿先出来了,她去天井打了一盆水抹擦着厅堂的桌椅等着修瑞出来,偏偏小桃看到殷勤来帮忙,秋儿眨眨眼只能无可奈何。修瑞终于出来了,他眼角含笑见小桃在不方便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秋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对修瑞暗送了一个秋波。
几天后白太太同媳妇聊起秋儿的事,慧芬诉苦道:“我给秋儿物色的男人,无论长相、人品、家境全不错,可秋儿一声不吭。我以为她害羞,说没摇头就是愿意了,她却扔出一句话,说什么要留在白家侍候我一辈子。我说她讲傻话,哪个女儿家不嫁人,总得有个自己的家。我劝了半天,她没点头,一脸要哭的样子。这丫头在南洋待了五年,难道头脑弄出什么毛病?不然是在船上颠的,把脑袋瓜颠糊涂了,可回家已一礼拜也该清醒了。娘,你帮我劝劝她。”
白太太慢吞吞地开口道:“这丫头不愿意离开白家,讲的是真话。前两天她来找我,哭着说不愿意离开这个家,说不贪别的,只贪主子们全是好人。她生是白家的丫环,死也是白家的丫环,对于二少奶的情意她一万个感激,下辈子子当牛作马来报答。我安抚了一番跟你爹说了,你爹讲不愧是你**出来的丫环,那就留下来嘛。不过没名没分的委屈了她,索性让修瑞收了房,服侍起修瑞更方便。我觉得你爹讲的也有道理,修瑞不到五十还是很猛的年纪,长久不碰女人,难免偷腥。同朋友出去喝花酒,万一被有心计的婊子勾上了,到时你后悔莫及。我问了秋儿,秋儿说她是丫环,一切听主子的,听口气是愿意。可我心里不太舒服,我们女人哪能赞成丈夫纳小。我看还是你随修瑞去菲律宾为上策,这样老头子也没话说。你坚持不去,那就大度点,让修瑞收了秋儿。秋儿的性情你是清楚的,不会有非分之想。男人长久没有房事会弄出病来的,到时你是哑巴吃黄连了。我当你是闺女,才对你说这些掏心窝的话,你自个儿硺磨硺磨。”
慧芬阴沉着脸半晌没吭声,白太太叹了叹说:“谁叫我们是女人哩。你爹讲,既然秋儿愿意,那事情就这样定了,外头的女人那有自己家的丫头忠心。我说还是得跟你商量,毕竟是你买的丫环。”
慧芬冷笑着说:“我是心疼秋儿,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做小总不好听。”
“哼,是她自个儿乐意,一位丫头能进白家的门,很给她面子了。修瑞那儿还得你自己对他说,没有你发话,他是不敢的。你爹在背后讲修瑞太惧你了,我想你让修瑞纳了秋儿,也落个贤惠美名。”
慧芬哭笑不得,这叫商量吗?明摆着横竖都要娶。她只得说:“我会照爹说的办,您放心吧。”
白太太点点头,手指数着佛珠,肚里在说罪过罪过。为了儿子她撒了慌,老头子压根不知道此事。
今晚修瑞与秋儿圆房,慧芬躺在床上掉着眼泪,门轻轻推开了,修瑞走进来。慧芬嘲讽道:“新郎官走错门了。”
“什么新郎官,只是做给父母看而已。天鹅在眼前,还去碰癞蛤蟆,有病不成?”修瑞边说边脱衣服钻进被窝。
“秋儿不生气?”
“凭良心讲,秋儿对你真是忠心不二。她也是说她只要一个演给外人看的名分而已,不在意夫妻之实。我一听正中下怀,立马顺水推舟上你这儿来了。我心里只有你,无论肥环瘦燕我全看不上眼。”修瑞边说边动手动脚,由于有点愧疚,他很卖力。慧芬很满足,丈夫用言行、身行表达了对她的爱,她的怨气消失了。
“你现在是坐享齐人之福了。”慧芬话里还是有股酸味。
“放心,在家里我是属于你的,一个丫环哪能跟你相比,即使到了菲律宾,秋儿也只是你的代用品,吃过天鹅肉,秋儿充其量是块鸡肋而已。”
慧芬心里浓浓暖意,她不知丈夫满口谎言,他是同秋儿疯狂**后才过来。为了能有精力应付慧芬还吃了壮阳药,即使压着慧芬的身体他心里想的是秋儿那肥硕的**,那光泽弹性的肌肤,慧芬已满足不了他的**。而慧芬享受了情爱后,心情由阴转晴,有了精神问起了儿子的情况:
“振武在大哥那儿过得怎样?”
“大哥大嫂待他像亲儿子一样,他干得很起劲,大哥说再磨练几年,就把公司交给他打理。自从摔跤后大哥身体差了很多,虽然有女婿帮忙,但毕竟是外姓人,我叮咛振武要好好孝顺大哥大嫂。”
“振兴今年毕业,信上讲年前到家,是留在东洲还是随你去南洋?”
“东洲能有什么事做,若没有战乱,我打算让他去上海发展。可现在日本囝占了上海,公司肯定砸了。该死的日本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那要去菲律宾?”
“嗯,跟在我身边学,公司以后是他和振华的。”
慧芬不吭气,大儿子已是别人家的了,老二又要走,她一定要把振华留在东洲,不然有儿子等于没有。
从七?七事变到年底,上海、太原、济南、南京等都市相继失守,东洲百姓人心惶惶,有钱人家收拾好细软,一旦日军逼近便能立马开路逃往他乡。市井平民的问候语不再是“吃了吗”,而是“打算逃到哪儿”,街头巷尾聊得全是日军打到那儿了。由于中国军队的英勇奋战,日军“三个月消灭中国”的叫嚣被粉碎了。日军没有打过来,东洲百姓的惶恐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此时已是牛年岁末要过年了,过年总要燃放烟花爆竹,今年燃放的比往年多。百姓们用爆竹声的喜庆来忘却对战争的恐惧,来掩盖战争的阴影,稚气的孩童们照样欢天喜地享受过年带来的快乐。
元宵后,白修瑞携带秋儿和儿子返回菲律宾,同五年前不同,此回秋儿是心花怒放。为了不让慧芬生疑,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开心还是从眉目间流淌出来。而振兴也很兴奋,与所有刚毕业的年轻人一样,他热情满腔要在父亲的公司显示自己的学识与才华。只有慧芬泪水涟涟,她明白又一个儿子离她而去了。
经过一年的准备,美林终于考上了师范学校,同可云一样穿着白色上衣黑色裙子的校服,俩人走在一块像一对姐妹花。她喜悦地欢笑,学习也努力多了,不清楚之处便请教振华。看到美林同振华肩并肩讨论功课,月娇很是高兴。她有一个梦想,却不便对人吐露,只能自个儿藏着,期盼有朝一日梦想成真。
秋天,是一年最好的时光,可白老太太却病倒了,深秋的一天,修瑞回来了,一起回家的还有白修文、裴珏夫妇以及白家长孙振武、长孙女淑茵,原来白太太命在旦夕。
见儿孙围在床前,尤其大儿子及俩孙辈多年未见,白太太老泪纵横,“菩萨保佑,你们全平平安安的,淑茵已当上娘了。时间过得真快,振武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没娶媳妇呢?”
“娘,振武已订下亲事了。”白修文在母亲的耳边大声说,白太太已耳背得很。
振武好生奇怪,自己什么时候订了亲,欲要发问,修瑞用严厉的眼色予以制止,裴珏也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多嘴。
“哦,太好了,女方是什么样人家?须要门当户对的。”
“是我好友的闺女,姑娘知书达理,很孝顺长辈。”
老太太点点头:“那就好,娶妻娶德,重要的是品行,曾孙子我是见不着了。我走后,要在百日内成婚,不然等三年的话耽误了孩子的出生。”
“娘,别讲这样的话,再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明年这个时候,振武带着儿子来看您。”裴珏拉着婆婆的手说。
老太太喃喃说:“看不到了,佛祖在召我去,你们要好好孝顺爹。”老太太闭上眼,片刻后又张开,“日本囝走了没有?”
“已走了,你放心吧。再服几贴药就能起床了。”修瑞说。
“哦,哦,你们歇去吧,我困了。”老太太又合上眼。
大雪节气后两天,白太太归西了,因是非常时期,只做了头七和尾七就下葬入土。三天后,淑茵和振武先回了菲律宾,白修文夫妇则留下来再陪老父一段日子。
这天是阳历新年,因战事吃紧,徐州、广州、武汉又连连失守,南京政府迁往山城重庆,东洲市各级政府部门也没心思庆祝新年,门口连“庆祝元旦”横幅都没挂。百姓没有庆祝阳历新年的习惯,街面上冷冷清清,只有东洲日报发表元旦献辞,号召民众在新的一年中继续捐款捐物支援抗日战场上的将士。白甫仁与儿子、儿媳坐在厅堂里,看着报纸上的报道,聊了聊战事,而后又讨论起振华上学之事。振华将于夏天中学毕业,家人同样要他出洋念书,究竟去美国或英国,修文、修瑞兄弟俩意见不一。修瑞讲去英国,英国是日不落帝国;修文认为美国已后来居上,何况德国已占领了奥地利,今后形势难以预料,而美国远在美洲比较安定,俩人争执着。坐在一旁的慧芬心里很不高兴,儿子也有她的份,怎么不问问她的意见呢,可公爹没有发话,她只能忍着。并肩相坐的妯娌裴珏瞧出她的心思,都是当娘的,她理解她的感受,她也看出振华对母亲很孝顺。遂笑道:“你们兄弟俩不必争论,我看问一下振华自个儿怎么想的。现在孩子都讲什么民
主自由,听听他的想法再作出选择嘛。
裴珏此言一出,慧芬的眉头舒展了,因为有一天她无意中听见振华对明理说,他对中国的历史越来越兴趣了,将来打算念历史系。她心中大喜,对中国历史感兴趣,自然得在中国学校学习总不能跑到外国去学中国历史吗?她赶紧接着裴珏的话茬说:“我也认为征求一下振华自己的想法再决定比较妥当。爹,您说呢?”
白老爷点点头:“嗯,听听振华自己怎么想的,你去把振华叫来。”
慧芬走到后厅吩咐小桃上楼叫振华。很快振华就噔噔下来,听了爷爷的陈述后,沉默片刻说:“大伯,爹,你们全是为我着想,可我,”停顿一下,“我不想出洋念书。”
“为什么?”修文兄弟俩同时脱口发问。
“我喜欢研究中国历史,研究中国历史当然得在国内研究,不清楚的地方还可请教爷爷。再说大伯和爸爸都不在家,爷爷年岁已高,我是家里唯一的后生仔,我得留在家里照顾爷爷和妈妈,所以我准备报考东大历史系。”
慧芬一听无比快慰,好儿子,我没白疼你。白老爷捋着胡须,这是他赞赏的动作,修文俩兄弟哑口无言脸有愧色。
月娇听到后长舒一口拍案叫好,美林却笑振华傻。“留过洋的吃得开,名声好听。上我们数学的老师课讲得很好,听他说他因家贫无法出洋镀金,所以只能在师范学校当教师。他一大学同窗各方面很差,只因为去法国一所什么学院念了两年,回国后便能在大学当教授。我看他是猪脑,里面全是水。娘,振华不去,你干嘛这么高兴?”
“嗯……哎,跟你说不清楚。”月娇支吾着转身离开,美林眨着眼睛很是奇怪。
因为有一个闰七月,今年二月十九日才是正月初一。白修文、白修瑞担心公司生意,没等到过年便走了,慧芬母子去码头送行,美林也去了,月娇心里很乐意闺女这样做。她同凤英一边剥着蚕豆,一边闲嗑着白家的事。
“干娘,外婆,明理在吗?”可云甜甜问道。
“今天礼拜日,还没有起来。”
“我问他一道数学题。”说着噔噔上楼了。
“这孩子越来越俊,姐弟仨长相全随爹。”凤英随口说。见月娇没有搭腔,看了一眼,心想前刻还挺愉悦,现在怎么阴了下来?
“有心思?”
“娘,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可云常来找明理?”
“哦,”凤英愣了愣,“你不提我倒没在意,你一说倒真是来勤了一点。”
“他们年纪也不算小,十七八的孩子可以谈婚论嫁了。”
“你担心可云喜欢上明理?”凤英呵呵笑。“挺般配。”
“娘,你糊涂了。他俩辈分不对,可云是我的干女儿,小了一辈。我疼可云,可辈分不对,这事不成。”
凤英点点头:“是啊,辈分不对,当初没认这门干亲就好了,所以说世事难料。不过也许是你多心了,可云真的是过来请教明理的。”
“没有最好,我怕万一,男追女隔着山,女追男隔堵墙。”
“我看即使有,也是可云自个儿在喜欢,明理应该没有这层意思。很少见他上济民家,一个巴掌是打不响的。”凤英自信地说。
“可云也许有这念头,我要给她提个弦。”
正说着,可云和明理下来了,月娇缩住口。明理嘟哝道:“姐,以后别放可云进来,礼拜日我想多睡会儿。”
可云咯咯笑:“已十点了,还不够?哦,芝麻酱拌豆腐,怪不得这么香,粥冷了,我去热一下。”拿着饭钵走进厨房,她在月娇家也像自己家一样。
明理坐下吃粥时,美林回来了。
“走了?”月娇问。
“走了,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外国见一见世面就好了。昨天老师留下了一作文,题目是《为人师表》。你帮我起个稿,我也叫振华写一写,我取你们俩的精华凑起来,一定能拿高分。”美林得意地说。
“美林,”月娇正色道,“从今天起给你立个规矩,要像书林一样喊小舅,可云也一样。”
“小舅。”美林怪声怪调,明理、可云哈哈大笑。月娇瞪眼斥道:“正经点。”美林满不在乎说:“叫小舅多别扭,我心里知道他是你弟弟,是小舅。明理,你自己说。”
“我也觉得怪怪的,还是喊名字好。”
“过一阵就习惯了。过去岁数小,胡乱叫,现在大了,不能再没大没小,被人笑话。”
“哼,谁笑啊?我就是叫名字。”美林抬扛道。
“死丫头,反了你,饿你几顿看你改不改口。”美林作了个鬼脸,月娇佯装没看见,“可云,你可得听干娘的话,要叫小舅。”
可云连声诺诺,冷不丁喊了声“小舅”。明理先是一愣,而后“欸”了一声相视而笑,还是没当一回事。月娇很无奈,凤英说算了算了。
“大姐,晚上吃番薯粥?”明理看到一篮子番薯。
“嗯,红心番薯,很甜的。”
“我也爱吃,我娘不喜欢,她吃番薯会不舒服。”
“晚上过来一块吃。”月娇说。
可云点头:“那要多煮点。”声音很喜悦,她也坐下来剥着蚕豆。
“不就两碗番薯粥,看你高兴的,还拍马屁喊小舅。”美林嘲笑。
“我就喜欢在这儿吃饭,”可云争辩,“吃饭时你一句我一句的很热闹。我家吃饭时安安静静的,我爹我娘一声不响埋头吃饭,可凡说他们是哑巴投胎的。有一回可凡不在,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特没意思。”
可云的话令月娇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疼痛,她想移转话题,美林却抢了先,‘那你来我家住嘛,同我一块睡,晚上也好攀谈。”
“那好,我回去就跟我娘讲,今晚就过来。”
美林的邀请令月娇为难,同意嘛增添了可云跟明理接触的机会;反对嘛又怕伤了可云的心,这可怎么办?幸好凤英发话:“你这孩子说话不知深浅,哪家父母放得下心让自己孩子住到别人家去啊。有一晚你和可云玩到很迟还不回来,你爹急得在大街上张望,你娘像走马灯一样转。可云家也一样,大人全坐立不安。你们俩玩得痛快,哪知父母担了多少心。等你们以后当媳妇有了孩子,才能体会当父母的心情。”
可云跟美林相互看了看默默无语,场面有点尴尬。明理解围道:“你们俩要好,我有一妙计包你们在一起永不分离。”明理扒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说。
“什么妙计?”美林问。
“妙计嘛,”明理在空中画个圈,“就像娥皇、女英嫁给同一个男人,不就不分开了。”
可云骂胡说八道;美林打了他两下,“狗嘴吐不出象牙。”
“狗嘴当然吐不出象牙,狗嘴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还不领情,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美林那甘示弱:“什么好人心,狗头军师。”
凤英、月娇又气又好笑,瞧着两人拌嘴。可云则说:“我看你们俩跟狗都有缘,说话全离不开狗。”
明理、美林一听,可不是嘛,一起笑了。
月娇想起一件事,“可云,书林跟在你爹身边,有没有听你爹讲书林学得怎么样,偷懒吗?”
“书林很勤奋,我爹对他赞不绝口,讲他虚心好学,当着可凡的面夸书林,可凡一点也不在意。可凡跟我说,爹是在激他,所以他不生气。他就是要学西医,当西医大夫。”
“真难为你爹。”月娇由衷地说。想到济民,她内心深处依然隐隐作痛。
又是一天,月娇在井边洗衣服,素兰推门进来。
“娇姐,这几晚可云插上门跟美林在房里不知说什么话,没头没脑,腔调怪怪的。我问做什么,可云讲在排什么剧,叫我别管。我担心俩丫头是不是中了邪,念书念出毛病来了。你问美林怎么回事,女孩子家懂得几个粗字就行了,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念出毛病以后嫁不出去。”
“哦?不会吧。待我问问美林,有毛病的话,也不会俩人一块出毛病。”
“很难讲,都是吃你的奶长大的,当年多亏了你,我常对可云叨念你恩情。”
“哎呀,别挂在心里,我奶水多,没吃掉也是要挤掉。倒是书林在麻烦济民,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一样一样,济民不把医术传给书林也是要烂在肚里。瞧他对书林说话的神态,我想他俩前世准是父子。”素兰嘿嘿笑起来。
傍晚美林回到家听了月娇的问话哈哈大笑:“我们俩在背台词。”
“台词?”月娇没听说过。
“戏里的台词。”
“你们在演戏?那唱腔、身段、水袖你们会?”月娇惊讶。
“不是。我们演的是文明戏叫话剧,就跟平常说话一样,不是戏园子看的那咿咿呀呀古装戏。”
月娇感到新鲜:“噢,没听过,那你和可云演什么角色?”
“可云瘦,她演梅表姐,我演一位叫鸣凤的丫环。这个角色好几个同学想演,硬被我争到了。”美林得意地说。
“在戏里,这俩人是好是坏?”
“都是又美丽又善良的女孩子,后来全死了。”
“那不好,为什么要让她们死呢?”
“小说里就这样写的,你不懂,不跟你啰嗦,你出去吧。”
“死丫头,多问两句都不行?”月娇转身离开,她嘴上虽然嗔道,可疼爱之情跃然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