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三皇五帝一统天下,继而合久则分,分久则合。自五胡乱华,天下大乱,历经南北朝,群雄四起,干戈纷争一百六十余年,后有华阴人杨坚,废周兴隋,再灭南陈,从此天下归一。杨坚为文帝,再传二世,是为炀帝。炀帝名广,初立为晋王,后废太子勇,是为太子。这杨广当了太子,本性渐露,不想却是一个色界班首,欲中魔王。这炀帝因色生欲,因欲贪色,纵淫无度,遍查历史,更无前者,千年之后,也仅有那西门大财主堪能一比。
这一天,杨广路经芙蓉轩,见有一女前行,雪肌花容,依稀似越国西子,恍恍如赵家飞燕,不觉色胆徒生,上前拦住去路一看,正是宣华夫人。炀帝久慕宣华夫人貌美,未得亲近,见其父病重,不由起了色胆,上前调笑道:“父皇风烛残年,夫人欲往何处?”宣华夫人性本聪慧,见杨广一语两意,出言调戏,反问道:“妾身愚笨,倒想请教殿下?”杨广笑道:“人生苦短,青春易逝,古来如此,夫人又岂能免之?不如暂借青春,长空舞袖,广相伴左右,以慰此生。”宣华夫人见杨广说话不伦,抽身待走。
那杨广见左右无人,索性大了胆子,一把将宣华夫人拉住,扯往偏殿,欲行非礼。宣华夫人见杨广用强,又挣脱不得,急中生智,忙道:“那边有人。”杨广听了一惊,手不觉一松。宣华夫人得了这个空,这才发散面红,脱身匆匆而去。
杨广见事有不详,急召杨素,共同谋划,就弑帝篡位,自已在仁寿宫里登基作了皇帝,是谓炀帝。炀帝即位,心中仍然贪念宣华夫人,当下赐同心结以示圣意。宣华夫人虽说是顾及名份,终也挡不炀帝的一番软磨硬泡,只得伺驾。炀帝大喜,一夜风流,自不必细表。此夜后,有道是:
朝起迎晨晖沐雨,倚栏问春华秋实。
日暮携素手带露,高卧笑月朗星稀。
可是好事无常,宣华夫人夜感伤寒,一病不起,月余而亡。炀帝本是性情中人,对宣华的容貌久久不能释怀,便纳小人之言,广采秀女,以慰相思,全不惜江山辛苦得来的不易。这炀帝本不好打理朝政,即远贤臣,则偏小人,荒淫昏庸不堪,没用几年,就把个江山折腾的不象样子了,后人有道是:
把一座锦绣江山,为着两行杨柳丧尽;
把一所金池社稷,为着几只龙舟看完。
要说这位炀帝,原也不是寻常人物。南北朝时期,社稷不稳,朝臣倾权,你争天下,我图四海,年年干戈相爭,岁岁刀兵相见,国乱民忧,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位于九天之上的浩天玉皇大帝顾念人间百姓之苦,着天上诸神商议人间大事。时有老君仙驾东至,玉帝迎入。
太上老君道:“万岁,人间纷争算来已近一百余载,腐烂之气全无,怨恨之声四起。望万岁查访真龙应命之人,到人间平乱,使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以示我上天浩荡天恩,惠及天下,恩泽四海。”玉皇大帝启玉音道:“道君说的有理,但不知这真龙应运之人应在何处?”武曲星君一步上前奏道:“臣夜观天象,见君星现于西方,应在昆仑山之上。”玉皇大帝即道:“如此,就请金星前往昆仑山一趟。”送罢老君,太白金星当下接旨,点下若干官员、一班神仙,离开天宫,飞赴昆仑山。
到了昆仑山,见了西王母,太白金星说明来意。西王母听了笑道:“如此说来,这真龙应运之人当应在昆仑山施布菩萨的侍童金龙儿身上。此童近来闭目静坐,紫气徐升,身后伏有龙翔之态。”金星闻言大喜,即往施布洞看视,果见一童,静坐于大殿之上,紫气环身,有金龙隐于身后,当下对王母赞道:“此真龙现于昆仑,皆王母施恩感照之造化也,老臣即回天庭复命。”王母笑道:“金星平时政务繁忙,难得到昆仑一趟,就请暂留一时,以品我瑶池佳酿。”金星忙谢了。
当下,王母赐宴于瑶池,杯盛千年佳酿,盘列三界仙果,与金星送行。送罢金星,王母归于九凤座上,见自外进来一物,视之,却是御园独角白羊。此白羊生于天山下,身毛如雪似锦,单顶独角,为妖三百年,食人无数,因王母奇之,就收在御花园中,封为独角仙。
独角仙进门,倒地拜道:“王母,臣近闻人间纷争劫数已尽,真龙应运之人将现,但不知应在那位上仙身上?”王母笑道:“说来也怪,此人一不在上仙之例,二不在星煞之内,却是施布菩萨小童金龙儿。”这独角仙曾因私入施布洞,偷食三生果,遭金龙儿一顿好打,心中怀恨,即言道:“王母见怪的是,那金龙儿本是凡胎肉体,一无功劳,二无造化,不过是跟了菩萨沾了些仙气,他要是真龙应命之人,确实叫人不敢相信。”
王母笑道:“他紫气环身,金龙隐于身后,如何能错?”独角仙也不答言,伏于地上,闭目低首,一时就见有紫气环身,金龙隐于身后。王母见状大惊道:“你如何也得真龙应运之状?”独角仙起身笑道:“实不敢瞒王母,此乃仙家小道也,人人皆会。”王母惊道:“何以知道?”独角仙道:“人人皆会,却非人人有缘。若能使动一位上仙,玉驾前奏明,略使此法,即可下界为帝,三千年来,莫不如此。”王母道:“何以相告?”独角仙道:“臣所气者,欺帝瞒王母也;所忿者,小儿自以为能也。”王母点头道:“皆忠不及独角仙也。”
王母当下乘九龙飞辇到了天庭,见了玉帝,私谓此事。玉帝大惊,急招老君商议,言道:“金龙儿已投往人间去了,这却如何是好?”老君道:“去也无妨,可另择贤人接之。”王母道:“我有近臣独角仙可接之。”玉帝含首。不要说,若干年后,独角仙下界,投胎孤独氏,是为杨广。正因为这前因后果,才种下这弑帝篡位的祸根。
且说炀帝即位以来,并无心过问朝政,一个心思都用在享乐快活上,先是迁都东京,营建显仁宫,起三山,造五湖,营建十六院,以供享乐。更有王桂枝、谢湘纹、樊玉儿等十六院夫人,并袁宝儿、吴绛仙、妥娘诸美人相伴,不消说,自然是白日多欢乐,夜晚多享用,时间匆匆似水流,白发悄然鬓角生。炀帝好游,又沿东京至江都大兴土木,建了七七四十九座离宫。各个地方上的官员不惜财力、物力和人力,三年完工,报至炀帝知道。
炀帝闻言心中大喜,乃谓萧后道:“寡人欲乘舟南下,卿可同行?”萧后笑道:“皇子年幼,外臣难测,妾身还是留在宫中吧。”炀帝闻言,也不勉强,宣召六院夫人并数位美人,选定吉日,打造龙舟、杂船万余只,辞了京城太庙,高挂起锦帆,遮江蔽日,连绵百里,直往江都行去。
一路上,竹笛喧哗,鼓瑟嘹亮,人声吵吵,昼行夜泊,得意无限。大队龙舟行了些日子,遥遥过了秃山恶水之地,渐渐露出江南的明山秀水来。打眼望去,远远近近,几缕青烟;近近远远,几个浣纱女子,把个江南人物丰美尽收在眼底。这一路上,行程各处官员人人勤快,个个欲睹龙颜,争沐皇恩,早把一切收拾整齐,打理停当。这炀帝那里知道,见沿河两岸修砌的整齐,村落井然有序,百姓衣食有着,龙颜大悦,谓诸美人道:“此盛世之象也。”一路上分派下去锦绸玉帛,以示龙恩。
当时正值仲春之际,越北南行,天气转热,渐把衣衫单了。这一天,炀帝一觉醒来,索然无事,遂登龙舟远眺。炀帝见此地风光又与别处不同,但见处处花繁叶茂,莺歌燕舞。那两岸之上,杨柳轻摇,枝叶慢舞,三千殿女,雁字排开,正使纤徐行。这一处炀帝看的仔细,见微风一送,热气舒卷,将一个个细腰紧裹。再看那人儿,已是个个香汗点点,酥胸急喘,皆是惹怜见爱之态。
炀帝看到好处,一时神荡意摇,欲跳情醒,依栏拍手叫好,急令人就船头高升起黄罗宝盖,传上众美人来,一同坐下饮酒。稍倾,王桂枝、樊玉儿、田玉芝、梁文鸳、谢湘纹、秦凤琴六院夫人及诸美人皆到船头,依次坐下。
且说炀帝后宫佳丽三千,美艳者触目皆是,其中绝色者,以此六位夫人又为上品。那王桂枝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人称云里观音;樊玉儿善舞双剑,英姿勃勃,非常女可比;田玉芝身材出众,苗条无双,自是万里挑一;梁文鸳眉目娇美,天生一点朱砂,望之脱俗;谢湘纹才貌并举,神情飘逸,尤善一手瑶琴;秦凤琴秀足堪怜,体态婀娜,行若扶柳。故此,此六位夫人,炀帝是一天也离不得的。
炀帝见都到了,斟满了酒杯笑道:“各位爱妃,今天在此江南盛地,四处莺歌柳绿,天下绝色皆至,不可不醉。”妥娘上前按住酒杯笑道:“万岁,酒是要饮的,只是不能这么蛮灌。”炀帝笑道:“爱妃就说说,怎么样才能不是蛮灌,而是雅饮?”妥娘上前满了六大杯酒,笑道:“万岁若能做得以下六桩事,便可满饮这六杯酒。王夫人开怀大笑一杯,樊夫人装痴撤娇一杯,田夫人秀腿阅目一杯,梁夫人玉容出水一杯,谢夫人醉扶瑶琴一杯,秦夫人绣鞋代杯又一杯。”炀帝闻听笑道:“此皆强众夫人之事,确是难为,待寡人一试。”当下,嬉闹无常,笑声无度,直闹到夕阳西坠,炀帝才饮得四杯。炀帝无奈,就道:“田夫人的秀腿,谢夫人的瑶琴寡人要挑灯夜观了,但有要看的,不妨一同观赏。”说了,牵着田玉芝、谢湘纹的手进了龙舟,众人外头嘻笑不止。
炀帝自顾快活,其它那顾许多,眼见得江山日下,民怨载道,却也充耳不闻。有人奏时,只笑道:“这颗好头胪,看谁拿了去。”不上几年光景,即有英雄四起,狼烟遍地,天下共反了十八路反王,六十四处烟尘。
朝中丞相宇文化及见.炀帝大势已去,也趁火打劫,带兵闯入宫中,欲行逼宫篡位。炀帝见化及来的凶猛,也无可奈何,只有束手就缚。化及见围住炀帝,即令左右,开读讨书,书列炀帝十大罪状,读罢就令推出斩首。炀帝不肯,还嘴道:“天子自有死法,不必妄加锋仞。取鸩酒来,侍朕自尽。”见众人不肯,炀帝就自已解下练巾,缠在脖子上,左右手一使劲。因是自家身上的肉,那会下得狠手。化及见状,就令左右武士帮扶一把,一条练巾缢死了炀帝。炀帝在位十三年,享年五十。
炀帝即死,魂魄不散,因思念着众美人,不舍远离,在外游荡数天,复又回到后宫,却见萧后引着众嫔妃美人,正与化及饮酒作乐。那化及行武出身,力大身强,对这班红粉佳人,虎视已久。王桂枝等人,一来畏惧化及淫威,二者惜青春年少,个个曲从。是夜,萧后献媚,呈上四象春,化及兽性大增,一夜将十六院夫人及众美人尽数宣遍。众人一如炀帝在世一般,床弟之间,百般的奉承欢笑。
炀帝到此时,顿悟人间时光,恩爱富贵,皆如春梦,不由长叹一声,游魂怆然离去。走了多个时辰,炀帝细看行程,似是酆都路经,暗想:“我本是真龙天子,奉天承运,岂有入地狱之理。还是往上天走一遭,讨个结果,寻个安身之所。”想到此,忙将身子飘在半空,愈升愈高,一时来到九霄云天南天门外。
炀帝远远看见天门,心中大喜,急上前叩门,见门开了,出来个黑红脸膛神将,也知是广目天王,即躬身上前行礼道:“有劳天王传话,说有杨广求见玉帝。”广目天王道:“来者莫非是隋二世杨广?我知也。你即已身亡,当往酆都投身,何故来此?”炀帝见问,就道:“天王,姑且不论成败是非。我乃真龙天子,奉天承运前往人间,人世完结,自当是上天复命,自古如此,我又岂能免哉?”广目天王见他如此说,也觉有理,即传话进去。
杨广等在天门外,一时望望,一时想想,心神不安,只等得望眼欲穿。过了好些阵子,才见一白发老者迎出来,看时不是别人,认得是太上老君到了,忙上前施礼。老君上前一把扯住道:“人君,莫要如此。”炀帝道:“老君,玉帝差我何往,那处仙府听用?”老君叹道:“只怕天上与你无缘了。”炀帝闻说,心中大急,忙问缘由。
老君道:“人君在人间之时,放纵无度,欲望熏天,周身充斥着混浊腐烂之气。青云轻盈,怕难负人君周游四海了。”炀帝道:“即便如此,也是天庭所使,命运使然,不能全在广一人身上?”老君道:“天庭素洁,少有此类,畏人君也将天庭污浊了,故玉帝不敢相留。”炀帝闻言,掩面大哭,继而捶胸顿足,不能自己。老君劝道:“人君也莫悲伤,纵是有错,总是上天所使,岂会丢下不管?玉帝已有安排,可随我来。”炀帝只得点头应下。老君当下卷起一阵香风,将杨广的魂魄罩定,直下到阴曹地府中去了。
地藏王菩萨见老君仙驾东来,约共十大阎王,齐迎出地府。老君指炀帝道:“此乃金龙下世,怎奈与仙阁无缘,烦劳众位与他行个方便,找一处所在与他安身。”地藏王菩萨即同众王商议,知他曾是个人间君王,不好怠慢,内有十王之首阎罗王如此这般说了,众人同意。十王当即下令,着土司阴官在阴王城择扯一处,拨下土木砖石工匠,连夜修建了一座隋宫。
待工程完毕,阎罗王引着老君与炀帝同去观看。炀帝见规模不大,里外二层,四、五间房,门外两棵垂柳。阎罗王道:“老君,地府偏僻,人力皆乏,建的不甚称心,还望老君周旋。”老君谓炀帝道:“还满意否?”炀帝还能再言其他,只得含首称谢。阎罗王又拨了两个小鬼,把住门首伺候。
老君见一切安排妥当,临行前,又私谓炀帝道:“人君与贫道有些缘法,贫道有仙丹一颗,可化百毒,疗筋骨,助人君聚精补气,再造肉身。”说了,取出一枚九转还金丹植入炀帝胸中。炀帝连忙称谢。老君这才辞了地府,回归九阳。却不料,正因为老君的这一颗九转还金丹,以后为人所用,在二十一世纪的人间竟惹下无穷的祸根来。
单说这阴界,自开天辟地一来,执法一向森严无私,有罪者不能还其生,行善者得偿所愿,虽经数次劫难,却大都无恙。自唐以来,承平日久,纲纪就有些涣散,法度就有些不严,又加之魂魄增多,便渐渐带来了人间的许多风气。但见大小衙门星罗棋步,大小官员来往穿梭,列若星宿。各衙门外大笔提写着匾牌,门内挤满冗员,个个衣饰不凡,言谈不俗,一但人间改朝换代,就竞相跟着变化,从衣衫到言谈,莫不微妙微肖。男鬼们追名求位,衣冠楚楚,厮混于官场;女鬼们则描眉勾唇,衣着潮流,行走于大街之上,若非一片阴森昏暗,俨然大有一派人间景象。
此种景象不知过了几世几载,那坠入阴间的鬼又如何耐得住此处的苦处,都广使起手段来。能使钱的使钱,能用权的用权,没有这些本事的,就攀亲戚,拉关系,拜把子,想着到人间重温一番旧梦,享受那荣华富贵,美食佳人。因此,自古及今,历朝历代都有鬼怪横出,搅乱人间,不知惹出多少悲欢离合事来。
却说有一个鬼,本姓钱,名由基,隋朝人,家住在山东兖州府,其父名叫钱保和。钱家祖上三代都以贩卖私盐为生,积下了殷实丰厚的家产,在兖州府也颇有些名气,传到钱保和手里,遂改作丝绸生意,因经营有道,越见富贵气象。钱保和原配夫人只生得一女,后续娶一妾,又生两女。
钱保和年近五十,未得一子,不由心急,经媒婆介绍,又娶了前街尤妈的二姐进门。尤二姐年纪不过二十,自觉生的有几分姿色,进门后,处处揽权争风。钱保和虽说日夜独宠,半年却不见有喜,不由心忧重重。后经人点拨,钱保和就择个黄道吉日,带着尤二姐往泰山玉皇庙求子。拜过神,烧过香,晚上宿在山顶,回来果就有了身孕,十月生下一子。
钱保和老来得子,见小公子生得天庭饱满,地颌方圆,愈加百般疼爱,满月就请了先生看八字,起名子。那先生十分了解钱保和的心事,言道:“员外万事皆顺,只一事遗憾,可喜小公子生有贵相。起名由基,将来挽弓上马,入朝拜相,挣得祖上一门俱荣。”那钱保和虽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交不完的远朋近友,只是从未读过书,不说入不了名绅之列,反落了个土财主的混号,正是块心病,闻言大喜,即重谢了先生。
钱由基五岁那年,钱保和就在祖宗牌前起誓,定要让儿子成就个功名,将来光宗耀祖。第二天,就决定多费些银子,多请几个有名气的先生,教钱由基读书识字,待到成人,也好进京赴试,求的榜上有名,身成家耀。时间过的很快,家中先后请了八位老师,都教的十分卖力。
到了十岁上,钱由基读书虽不用功,也能背个古训,对几个对子,写几行小诗。钱保和见了,逢人就夸,言语间甚是得意。钱由基有天一早又对父母道:“如今天下虽然太平,然主上无道,久后必乱,我有意弃文习武,将来从军挂帅,流芳百世。”钱保和见小小年纪有此志向,又大喜,将后边花园铲平,请了几个花拳绣腿的师傅,每天传授武艺。
钱由基自从习武后,遂将读书当成小技,再不放在心上。这钱由基闲来无事,来往各处,交了一班子酒肉朋友,常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舞枪弄棒,寻事闹乱子。钱由基人虽小,花起钱来却十分大方,每每学着诸葛孔明的模样,对自已兄弟道:“我就是转世的孟尝,再世的霸王。”那天不惹出三、五样事来不能算罢,若大的兖州府都知道他两、三样事。
这兖州府里还有一个人,此人复姓宇文,单字名庆,生得也有几分人材,时年不过三十出头。宇文庆本来也是书香门弟出身,后来家道败落,祖上虽留有几亩薄田,却不肯出力,一味游手好闲,偏好寻花问柳,日子越过越穷。这宇文庆虽说穷,却自持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自觉为人风流倜傥,盖世无双,即好朋友,又好使钱,没几年,把地也卖光了,妻子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宇文庆无人约束,整天出入烟柳花巷,狎妓饮酒,潦倒度日,因见钱由基出手大方,年纪又小,就花言巧语引着结拜为弟兄。钱由基时年不过十三,遂呼之为兄。自二人结拜以后,钱由基渐不入家,当年学会了赌钱,十四开始嫖妓,跟着宇文庆学练龙阳之术,十五就带着弓四处射杀人家的鸡犬为乐。十八那年,钱由基武艺虽未学精,却练得一身好肌肉,背上叫人刺了三大朵牡丹,每天上街,手提枪,腰带弓,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众人都惧他家财势,任其纵马横行,也无人敢问。
钱由基自以为武功高强,与宇文庆常在一起饮酒,喝醉了就要到济南府找秦琼比试武艺。宇文庆就劝道:“秦叔宝不过是我大隋第十三条好汉,兄弟何必与他计较?等有空了,我们上太原打李元霸去。”钱由基听了,这才不闹了。
又过两年,钱由基年满二十,坏毛病更多,不是出去偷鸡摸狗,与人逞凶斗狠,就是沾花惹草,勾搭人家媳妇小姐。钱保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平时纵容惯了,且莫说打一顿,就是骂一句想也不敢想。想劝一劝,无奈这头劝了,出去和宇文庆一混,又变了。
可巧,这一年,隋炀帝扬州观琼花,众反王会兵四明山。宇文庆不知怎么着,和当朝丞阳宇文化及认了本家,叙了家谱,称化及为叔。宇文庆虽说吃喝有钱由基供着,到底是自命不凡之人,常恨英雄无用武之地,遂有意投化及享受荣华富贵。
这天晚上,宇文庆叫了钱由基几个要好的,由钱由基做东,饮酒话别。酒近将醉,宇文庆道:“兄弟,大哥我先去,先在咱叔下谋个一官半职。兄弟若见我书信,当随后就去,同享荣华富贵。”钱由基道:“我久闻天子嫔妃漂亮,正有心一见,大哥信到,我必定前往。”酒罢,钱由基备好马匹行礼盘缠,送走了宇文庆。
钱保和见宇文庆走了,这才重新想着给钱由基成个家,约束住他,叫他安心待在家中养老送终。急把三个女儿、女婿叫回来商量。商量了一天,三个女儿都道:“爹爹,兄弟平时放纵,皆因没个人约束。早该说上门亲事,催他成家,省的外头惹事,爹娘也可放心。”钱保和就问道:“即是这样,可有合适的,我好托了人去提亲?”
三女儿的夫婿、公公皆在官场当值,见识多,先笑道:“只要兄弟看中,凭我们这样的人家,那会有个不同意的。我这里倒有两个人选。”遂把两家小姐的芳名、芳龄、府上说了。另两个姐姐也不甘示弱,也着力推荐了几个。钱保和记不过来,急把帐房先生叫来,一一记了。众人又细细筛选了一遍,其中选出几名。
正说着,钱由基打外面喝了酒进来,见三个姐夫都在,免不了再弄上几个菜,接着再喝。钱保和问道:“由基,你已年满二十,老父欲托人给你说门亲事,早早成个家,也好香烟有续,你看如何?”钱由基听了就道:“可有中意的?”钱保和见儿子发话,心中大喜,急道:“这么大的地方那会没有合适的,已经给你物色了几个,就等你选那。”钱由基听了不信,道:“一个只怕不易,偏有好几位,只怕不能。平时这地方各处我也踏的稀烂,还未曾听说那家小姐生得标致。”大姐笑道:“好女儿家那是轻易让人访着的。”几个姐姐急把帐房叫来,将名单递给钱由基,让他细看。
钱由基一看,上面果有十几位小姐的芳名,一时看的心热,就道:“可有好的?”大姐忙上前指着道:“这几位打勾的,都是才貌俱佳,性情温柔的女儿家,兄弟可选一位,大姐替你作媒。”钱由基却笑道:“三天后再定吧,今天先喝酒。”众人见他答应提亲,无非是缓几天,皆心中大宽,都喝个痛快尽兴,直到二更时分方散了。临走,三个姐姐又围住,再三咛嘱莫忘三日之约。钱由基抱拳道:“各位姐姐、姐夫宽心,三天后定有结果。”
到了第二天,钱由基急把自己的一帮子兄弟叫来,在翠花楼摆了一桌酒宴,叫兄弟们团团坐了。待酒喝到尽兴,钱由基才道:“俗话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平时我没什么大事,今天倒要请众兄弟帮个忙。”众人听了,都放下筷子,道:“兄弟这是怎么说,平时多亏你照顾,但有事,尽管吩咐,刀山火海休论。”钱由基笑道:“不需紧张兮兮的,又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我只有件小事,劳兄弟们给我细细打听。”说了,从怀中掏出纸来,递给众兄弟看,说道:“细细打听这些小姐,看模样身段如何,回来细报我。打听的细了,我有重赏。”众人见了,都拍手而笑,谓钱由基道:“这事正好托我们兄弟,托别人,只怕也摸不清,只等好便了。”又喝了阵子酒,方各领着单子,四下打探去了。
这几位兄弟果也神通,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摸了个细透,皆回来给钱由基细说。这个道:“我打听的这位郭小姐,论模样还成,只是五短身材,只有粗腚不见细腰,最多算是个五分模样。”那个道:“这位吴小姐,身材虽好,左脸上长颗黑痣,倒也说的过去,可惜一口歪牙,好不破相。”另一个道:“我打听的这位何小姐,家资虽富,无奈身体扁扁,没胸没腚,大手大脚,毫无富家小姐模样,倒是一身乡下气。”众兄弟一一说了一遍。钱由基就道:“老六,你说的这个文小姐倒无什么不妥,论模样身材还成,可有机会一见?”那个老六道:“要见也不是什么难事。文小姐住的地方往南,有个莲花池,平时好同小丫环到池边看花观鱼,兄弟要看,随我去就是。”钱由基点头,约了时间方散。
第二天,钱由基换上整齐的新衣衫,由老六引着,去看那位文小姐。去的也巧,那位文小姐正坐了小轿,由小丫环陪着,和母亲要到山上进香。钱由基骑马跟在后边,也随着上了山。到了山上香庙前,文小姐下了轿,同母亲进去上香许愿。钱由基就装样弄款,打前后左右细看了文小姐一回。老六一旁见状,就道:“兄弟,可算是个美人?听说文小姐一双小手又白又嫩,握在手里,柔若无骨,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玉手。”不料,钱由基长叹一声,转身就走。老六不解,追着问道:“兄弟,叹的什么气?”钱由基道:“可恨这穷山僻壤,那里能有什么佳人,把这等粗脂俗粉,也当上仙,可恨,可恨。”
钱由基回到家中,闷闷不乐。过了三天,三个姐姐、姐夫一早就到了,钱由基也不搭言,面带不悦,自回房中去了。到中午吃饭时节,钱保和叫人催了几次,钱由基才懒洋洋出来。席间,钱保和就问道:“我儿,三天已过,想必你也打问过了,不知定的那家小姐?让你几个姐姐与你张罗张罗,早把婚事办喽。”钱由基只是一言不发,问急了,丢一句道:“不留心,竟让你们坑死了。”钱由基一说,把众人听的一愣,齐问道:“由基,你这是怎么说,那有把自家亲人往火坑里推的道理。”钱由基怒道:“你等好没见识,竟将山野路边之花当成梅兰,偏僻乡村丑女看成天仙。不留神娶到家里,不说别的,气也气死了,怎么不叫坑我?”众人听了,皆不言语。
终是三夫人不甘心,问道:“由基,这几个看不中就罢了,我们再找就是。只不妨略说个大概模样,让你几个姐姐心中有数,遇见合适的,不放过就是。”钱由基道:“鼻子眉眼怎好细画?我只两句话,若要我娶,只需有西施的貌、文君的才就可。”钱保和道:“我儿,一句话也就说死了,西施两千年出一个,文君八百年才再生,那里好去找?若这般,只怕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钱由基只是不听,连连摇头,态度坚持,只道:“非此不娶。”三夫人则劝道:“不如先娶一房,等有合适的,再娶进来就是。”钱由基听了,哼了一声道:“你当西施是母猪。”众人听了,不好再劝,没奈何,一家人只好慢慢打听。
这一打听不要紧,匆匆又过了六、七年。一家人也不知劝了多少回,钱由基只不放在心上,因此,一拖再拖,就把婚事耽误了。钱由基每天流连烟楼花巷,只是不急,每逢有人问起,只一笑作罢,倒让众人猜测纷纷。钱保和人近古稀,生意上渐渐力不从心,钱由基又不肯尽心,三夫人仗着儿子,把大小事都把得死死的,家里不知闹了多少回。生意无人管理,日见萧条,花起钱来也渐有捉襟见肘之憾。
话说这一年,正是清明前后,恰逢十年一遇的神龙庙会。据说城南水河,是水德星君的老家,毎十年才回老家一趟,一干子乡亲,就借此机会拜祭祈雨。庙会设在城南,横竖占了几条街,地方上也早动了库银,搭台喝戏,排演赶场。又有不少外来客商云集在此,销售货物。满城百姓,但有空闲,莫不争相前来观看。
钱由基平时也热于此道,早早通知了几个弟兄,要赶在头一天游庙会。头一天晚上,几个兄弟过来,请着钱由基,在翠花楼里摆了一桌酒菜,叫了黑白二妞,直吃到午夜方散。钱由基第二天醒来时,见日已三竿,等了阵子,几个兄弟方才凑齐。钱保和差人来请吃早饭,钱由基只教回道:“庙会上再一总吃吧。”打扮停当,带了鸟笼、家犬,一路上呦呦喝喝,直奔庙会去了。
出了门往南走,未走出多远,人就多了起来。挑担的,推车的,坐轿的,一路吆喝着往前赶。大人,孩子,也是有说有笑,边走边闹,熙熙攘攘煞是热闹。钱由基兄弟几个的精力自然关注着人群中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自然也忘不了通身上下细瞅一遍,评头论足一番。人再往里走,渐感困难,已是肩膀相接,前心贴着后心。
钱由基这几位则不然,如鱼得水一般,家犬狂吠开路,惊的众人连躲带让,一时挤挤这个姑娘,撞撞那个媳妇,乐成一窝蜂。又闹了一阵,那边挤过几个衙役,喝诺道:“钱少爷,劳您的驾,这狗是不能再带了。”钱由基道:“带到这儿,又不能就地宰了吃,不带着,让我放到那里去?”几个差人道:“钱少爷玩笑了。”钱由基道:“即不能就地宰了吃,怎不能叫我扛着走?”几个差人道:“尽管放心,我们兄弟几个给您看着,保它吃好喝好。等您游完庙会,再来带走就是。”钱由基只好道:“有劳各位,改天我再请喝酒。”几个差人上前把狗拿住,着绳子栓紧,牵了去,钱由基几个也随着人群向前挤。
再走一时,就进了庙会了,踮脚一望,更是人山人海,肩膀耸成一排,人头攒成一片。沿街两旁摆着各式摊子,卖着各式物件,钱由基也挑了几样小物件,准备送给黑白二妞。几个看了会子戏,叫了几声好,就觉肚子咕咕乱叫。一个兄弟道:“快到中午了,我们兄弟找个馆子略坐一坐吧。”钱由基也称好,几个人顺着人群进了几家馆子,皆都坐满,又挤到前街的大满楼酒家。
大满楼临街而座,上下三层,有酒桌百张,在一方十分有名气。钱由基进去一看,也是客满。店主见是老主顾,即叫小二在三楼窗下现安张桌子,让哥几个坐了。钱由基点了几样菜,不外乎一盘花生米,一盘牛肉,一盘小豆腐,一盘炒三脆,外加一个杂烩汤,又要了几斤好酒。喝了一会,一个兄弟道:“庙会虽好,无奈十年一次,一辈子热闹不了几回,也是人生一大憾事。”另一个道:“老兄生在此处便是幸事了,外地人还看不到哩。”另一个道:“听你说话,便知你没多大见识,杭州的不知比这要气派的多少倍。到了人那,你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怎么过的了。”
那个听了怎肯服,随后口角相拌吵在一起。钱由基止住道:“两位不要吵,那里的热闹,那里的不热闹,不必看庙会也尽知了,这里头倒有个说法。”众兄弟道:“热闹就热闹,未听得有什么说法。”钱由基笑道:“若要一个地方热闹,只要一样好,保管热闹。”众人又是一个不解,再问其故。钱由基道:“但到一地,四周一转,不看别的,只看女人便知。那个地方出美人,那个地方自然热闹。就如人家抗州,自打出了西施,紧跟着小草似的,美人一时遍布大街小巷。美人多,去的人就多,去的人多,生意就多,生意一多,钱上不忙,钱上不忙才有心思热闹。”一个兄弟道:“说的不错,要不人家怎么成了六朝古都那。”众人皆点头称是。
兄弟几位喝了阵子酒,多少带几分酒意,见外面热闹,奈不住性子,有几个就站起来,在窗前指指点点,评论起来,言道:“这个不如那个,那个有几分风骚模样。”钱由基一旁听了,笑道:“看什么鸟蛋,一帮子粗脂俗粉,后面见了喊姨,前面见了叫奶奶。”老六笑问道:“一前一后,怎么就长了一辈,这也太快了。”钱由基道:“你晓得什么。”另一个道:“老六别打岔,且听兄弟说下去,怎么喊姨,怎么喊奶奶。”钱由基呷口酒,站起身来,指窗外道:“咱这地方的女人,只能看个身段,不上脸。从后面看,身段是不肥不瘦,看了如何?”众人便道:“咦,还可以。”钱由基就道:“这不就叫上姨了。”众人听了,皆恍然大悟,嘘了一声。钱由基又道:“你绕到前面,再看那张脸,又当如何?”众人皆道:“吓,奶奶呀!莫要让她吓死了才好。”钱由基利索地道:“这不就喊上奶奶了。”
那兄弟几个闻听此说,都道:“晓是兄弟,分析的透彻,听的痛快。”老六就举起一杯酒道:“兄弟该是我的一字师,让我即时多了样学问,我敬老师一杯。”钱由基接过喝了,众兄弟又赞叹一番。酒到将酣,老六扶着窗子乱看,突然对那几个道:“各位兄弟,你们来猜一猜,这轿里出来的是姨还是奶奶?”
大伙就起身来看,见窗下临街上,一顶红粉小轿停在街旁,一旁站着个小丫环,就都屏住气看。一个道:“说不定是个好姨。”另一个道:“说不了又是个奶奶。”钱由基道:“看了再说。”这时一旁的小丫环上前撩起了轿帘子,轿中走出来一位姑娘,欲知姑娘生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