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到了这一行字,说明你不够帅╮(╯▽╰)╭——萧随意和易温酒的通信原本是最高机密,但是以程霜潭的地位,想要截下随意楼的信鸽并且破解其中暗语,却也算不上太难的事情。
肃王妃对白衣人能凭借这一句话就推断出真相毫不惊讶,轻轻一笑,“你很意外?”
白衣人默然半晌,说道:“王爷果然是雄才大略——这一手,竟然连我都骗了过去。若不是王妃你今天约我来此,程霜潭的来历,我们至少还要好几天才能找到头绪。”
肃王妃温柔笑道:“萧随意原本打算和易白一起趁我看戏的时候出手暗算,如今易白没有收到消息,只要你在萧随意动手的时候背后偷袭,我们就按照约定放了你师父——这个计划,你还没说怎么样呢。”
“王妃要死的还是活的?”
肃王妃眨了眨眼,“当然是活的。”
“可惜。”白衣人竟然笑了一声,“王爷不止想要萧随意,只怕还想要随意楼的那本账本吧?我和师父不过两条烂命,王爷真是太看得起我们了。”
肃王妃面上没有丝毫生气的神色,甚至愈发温柔,微笑说道:“……那这就是拒绝了?”
白衣人沉默,算作默认。
“看来你对你师父的感情还真是深厚。”肃王妃笑了笑,说道:“你就这么肯定他愿意因为你的一时愚蠢而去死?——更何况,你还欠了他一条命。”
白衣人微微欠身,“很早以前,我便和王爷说好了——我替王爷去随意楼做一件事,事成之后,王爷便放人。”
肃王妃嘴唇微动,似乎是想插口,却听白衣人继续说道:“他救过我一命,我也救过他一命,此事过后,便算扯平——至于肃王府放不放人,那是王爷的事情,与我无关。”
肃王妃眼神微微闪烁,片刻后,有些复杂地叹息了一声,“账不是你这么算的。”
“或许。”白衣人淡淡说道:“我既然答应过替王爷做一件事,就不会毁约。但是要我杀萧随意——我师父的命还不值这个价。王妃可以选择现在把我留下来,或者下次再说。”
“也是。”肃王妃忽地展颜一笑,“随意楼的估价一向公平,你说不值,那就是不值了。不过程霜潭抓住了易白这条线,我们已经占据了主动,而萧随意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说从前往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你以为现在还容得了你拒绝?”
“纵使王妃今天执意要留下我,我只要失踪超过一个时辰,萧随意就必然会察觉不对——”
铮!
电光火石间,铁索从车厢壁里弹出,咔地扣死,将白衣人牢牢地缚在了座上!
于此同时,肃王妃手腕一震,自腰间抽出金带,刷地抖直,带起一股尖锐劲风,直向白衣人面前刺去!
一片轻纱被削了下来。
轻纱破碎,露出了斗笠下白衣人的容颜——即使被锋锐的金带指住了眉心,他的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眉眼清冷素净,绝代的风流和妩媚便从那素净的眉眼间静静淌了出来,肆意而张扬。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肃王妃看着那张令无数看客倾倒的容颜,一字一字说道。
“一个活着的我,肯定比一个死了的我有用。”
“苏妖孽,”肃王妃一抬手,金带倏地缩了回去,冷冷说道:“你没有第二次拒绝的机会了。”
“程霜潭是肃王的人?”萧随意皱着眉头,看着顾,问道。
顾的神色比萧随意还要凝重,“老三暗地里给我通的消息。”
萧随意蹙眉道:“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顾嗤笑一声,“当着裕王爷的面找你?”
萧随意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是怎么找到的?”
“朱颜。”顾看着萧随意,解释道:“肃王妃告诉朱颜她不打算看戏了,老三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
萧随意面色一变,目光四下里一扫,确认无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易先生没有收到消息?”
“看这样子,应该没有。”
“裕王这里你帮我看着,”萧随意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匆匆说道:“如果肃王知道我们跟易先生有联系的话——我回楼里找老三商量一下。”
所幸顾容貌还不错,不杀人的时候,一身长衫颇有几分书卷气,裕王爷看着顺眼,也就没有仔细追究萧随意擅自离开的事情。
——何况江湖传言,顾的武功高出萧随意很多,这让裕王很有安全感。
萧随意回到茶楼的时候,入夜已深,苏妖孽书房里的灯还照例亮着,远远看去,颇有几分孤单旷冷的味道,看得他心里一痛。
茶楼的正门早就关了,萧随意顺着墙爬了上去,吊在窗外往亮着灯的书房里看了一眼。
空无一人。
他心头一惊,便在这时,云开月现,一个人的影子投了下来,正映在他身上。
萧随意抬头向上看去。
——苏妖孽一个人坐在屋檐上,满城淡银色月光,独他的影子暗了一片,覆在瓦片上,寂寂寥寥的。
萧随意踩住窗沿一跃,抓住飞檐,把自己荡了上去。
苏妖孽察觉到动静回过头来,月光下他面色白皙得近乎透明,风流中带着霜色的凛冽,美得惊心动魄。
那个瞬间萧随意心头仿佛被重锤锤了一下,原本抓着屋檐的手下意识地松开——
苏妖孽面色一变,身形急掠而出,踩着飞檐抓住了萧随意的手腕,把他甩了上来。
萧随意注意到房顶上还有个没开封的酒坛,为了掩饰自己刚才差点掉下去摔死的尴尬,笑了一声,说道:“酒是用来看的?”
苏妖孽笑了笑,走到萧随意身旁,一脚踢起酒坛,拍开来仰头便灌,直灌了小半坛下去,他才用袖子抹了把嘴角,问萧随意道:“要么?”
萧随意摇了摇头。
苏妖孽又笑了笑。他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白衣,衣摆在夜风中飘飘摇摇,轻盈缥缈得几欲乘风而去。
萧随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了下来,“查出来程霜潭的来历了?他跟肃王府是怎么联系上的?”
苏妖孽晃了晃酒坛,半坛子酒发出了悦耳的水声,“应该是他加入我们楼子之后。程霜潭加入我们之前的经历我检查了很多遍,没发现能与肃王府扯上关系的地方。反而是他最开始加入随意楼的那段时间没有仔细调查。”
——程霜潭加入随意楼的时候,随意楼的上一任楼主才去世不久,局面很是混乱,因此被人疏忽了过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萧随意想了想,觉得这个推断十分合理,于是微微点头。
苏妖孽又喝了一口酒,仰头眯着眼睛看着空中的皎皎白月,说道:“新冒头的那几家老板还是有些本事的,今天宫九城来找过我——”
“鲁王府的宫九城?”
苏妖孽嗯了一声,“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刺杀裕王那件事儿,和鲁王府脱不开干系。”
“……这样。”萧随意和苏妖孽一样,仰起头来眯眼看着月亮,思索半晌,说道:“原来真的是鲁王爷。但是……他其实没必要行此此险招的啊……”
他忽地看向苏妖孽,唤了一声,“老三。”
苏妖孽转过头来,“嗯?”
“我有一个事儿要跟你说——”
“怎么?”
“算了。”萧随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既然确实是鲁王刺杀了裕王,那正好是我们的机会,肃王妃到底是不是笑笑也不用着急——那件事儿,等到肃王死了再跟你说罢。哦还有,程霜潭的事能查出来,你没少跟肃王府周旋吧?辛苦了。”
苏妖孽垂下眼帘,也没有追问萧随意的“事儿”是什么,淡淡说道:“无妨。”
萧随意很快也把“事儿”放到了一边,深深呼吸,看着远处在黑夜里显得愈发巍峨森严的皇宫,缓缓说道:“鲁王府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正好是联合的时机——身为亲王,竟然试图谋刺自己的亲兄弟,鲁王爷的志向倒真不小。我想当今圣上如果知道自己的哥哥如此有作为,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苏妖孽很快便跟上了他的思路,“你是想——”
“不错。”萧随意一字一字说道:“肃王把持长江水运已经将近十五年了,我就不信鲁王对这块肥肉不动心——一旦我们抓住鲁王觊觎长江水运的证据,或者肃王不愿意放手的证据,再加上谋刺裕王的证据,那这个谋反的罪名,他们就坐定了。”
裕王爷盯着他,“你在——威胁本王?”
苏妖孽挑眉,“威胁又如何?王爷不该这么早就告诉我,你带来的不是官府的人,而是王府上的侍卫——王爷若是拿不出逮捕公文,难道还能留住我?”
“你很自负。”
“过奖过奖。”
“苏妖孽,”裕王爷伸出一根手指,在苏妖孽面前晃着,“看清楚,我有三十个人,你只有一个。”
苏妖孽的目光从众侍卫身上扫过,在心头计算了一番,不再说话。
裕王爷看着他神色,满意地哼了一声,挥手道:“带走。”
于是苏妖孽便免费享受了一次裕王府地牢半日游。
“我以为,若是要做风流事,便该有些风流事的样子。”苏妖孽被一众侍卫押在中间,抬头看着石缝间的水渍,说道:“这等地方,实在是不合适。”
裕王爷原本在一旁装模作样地摇着折扇,听到苏妖孽这话,转身看着他,说道:“本王就是有这种爱好,如何?”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甬道尽头,一个侍卫拎住苏妖孽身后的铁链,正想把他推进牢里,苏妖孽忽然说道:“你们就拿这种地方招待你家王爷?”
眼前的囚室干干净净,除了一张石床,什么都没有。众侍卫思忖,石床确实硌人,于是纷纷转头看向自家王爷。
“哟。”裕王爷啪地一声收起折扇,绕到苏妖孽身前,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难得啊妖孽,还知道替本王着想了。不过,本王的爱好一向与众不同,尤其是这种硌人的地方——”他说道“硌人”两个字的时候,颇是意味深长,“这地方虽然硬了点,但是按照本王的经验,你一定比本王更痛。”
苏妖孽仔细回想了一下《武王伐纣》里那个九尾狐妖的撩人风情,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既然来都来了,王爷又是有经验的人——那总该做些王爷擅长的事。”
裕王爷发现苏妖孽真是天生的戏子,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是被他说得风情万种,**愈发澎湃,“难道美人也是同道中人?”
苏妖孽垂下眼帘,睫角落成一道漂亮的弧线,“客随主便罢了。”
裕王爷看着他侧脸的线条,暗自感叹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风流人物,“既然三当家的这么识相,要不要先来杯酒喝?”
苏妖孽知道,裕王爷口中的“酒”和“料”都是同一种东西,他从前流落江湖的时候,见过许多青楼对不听话的雏妓用这种药。他虽然有意与裕王爷周旋,却还不想沾这种东西,于是淡淡说道:“王爷这是同意了?那——带路吧。”
这个“那”字拖了长音,在他原本清淡的声线外,又多了几分魅惑。
裕王爷“啪”地一声收起折扇,敲在最近的侍卫头上,“还不带路?”
侍卫偷眼瞄着自家王爷,发现王爷许久都没有这么有兴致了,于是低着头,强忍着把视线转向苏妖孽的冲动,一溜小跑到最前面带路。
半个时辰之后,参观了裕王府地牢全部作品的苏妖孽又被押回了最开始的那间囚室。他坐在石床上,被几个侍卫按着,裕王爷正蹲在地上给他的双脚戴上脚镣,一面低声询问身边的侍卫脚镣的正确使用方法。
苏妖孽一出《断桥》唱完,还未来得及更衣,便被裕王爷带到了这里。他双足仍是赤着,因为走了这许久的路,脚心有些划伤。
裕王爷轻轻摩挲着他赤|裸的脚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铿地一声,脚镣合上了。裕王爷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脚踝,看到苏妖孽面色不是很好,于是皱眉吩咐侍卫道:“打盆水来。”
有侍卫应了声喏,转身而出。
苏妖孽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裕王爷。一缕碎发从他额前垂下,遮住了眼睛,显得愈发妩媚风流。
“好教王爷知晓。”他垂下目光,“我有些……洁癖,王爷最好洗了澡再来,否则别怪我事后翻脸。”
裕王爷听到“事后”,心里痒得仿佛无数蚂蚁在爬,扔下一句“看好他”便走了出去,还未走出地牢,便听他大声呼喝道:“来人!备水!本王要沐浴——你是什么东西,叫锦音来……”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待到裕王爷走远,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苏妖孽身上。
——这真是一个极好看的男子,眉眼妩媚,妩媚之中却带着几分凛冽,仿佛冰棱上倒映的绯色桃花,真真是天生风流。
便在这时,苏妖孽猛地抬头。
侍卫们心里一惊,瞬间记起来了眼前这人是谁——这不是王爷买来的戏子或者娈童,这是随意楼的第三号人物,是手下一笔生意便能定人生死的苏三当家,苏妖孽!
普通百姓不知道随意楼是什么地方,他们却是见识过那里的手段的——从苏妖孽被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随意楼绝不可能毫无动作。
侍卫们心头如冷水浇过,却听咔地一声,苏妖孽已经解开手上锁链,长身而起。有些眼尖的,隐约看到了一段铁丝被他收入袖中。
“见鬼!”看到这一幕,资历最老的侍卫忍不住骂了出来。
他们竟然忘了苏三当家以前是做什么的了……
众侍卫惊惶之中,甚至来不及反应,却见苏妖孽右手一翻,一柄小刀出现在他掌间。侍卫中有人认得这把刀,不禁后退了一步。
苏妖孽却没有看他们,俯身割断了脚上的锁链。
“啊——来人啊——”
终于有侍卫惊叫示警,侍卫们乱作一团,有的向地牢外冲去,有的估量着值不值得拼命,还有的干脆直接躺在角落里装死。
苏妖孽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嗤地一声轻响,一道白烟从他左袖之中吐出。这白烟扩散极快,只片刻间,地牢里便已经被白烟充斥,难以视物。侍卫们担心烟雾带毒,慌忙闭气捂住口鼻。
半晌,白烟消退,侍卫们纷纷咳嗽着,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面面相觑。
裕王府里早已看不见苏妖孽的人影。
随意楼。
明面上的随意楼只是一座茶楼,苏妖孽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顶层的灯还亮着,也不通报,直接顺着外墙爬上,从窗口跃了进去。
房里有三个人。
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柄剑,正横在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颈上。二人身畔便是一张书案,书案后坐着一个男子,正低头翻看卷宗。那男子颇是年轻英俊,眉目间却笼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
“这又是做什么?”苏妖孽看清了房里的情景,不悦呵斥道:“萧随意,你就会坏我的事儿,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好好招待客人,你这把剑架人脖子上算哪门子招待?”
“你倒有脸回来。”英俊男子从书案后起身,伸出手,“文砚,把剑给我。”
少年同情地看了苏妖孽一眼,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慢着!”苏妖孽看情形不对,退了一步,“你这是——”
萧随意从文砚手中接过长剑,“要不是你一个人跑去青玉楼,稀里糊涂被人抓了,我至于拿宁先生向裕王府要人?你倒好,一回来就说我招待不周,那我招待招待你如何?”
苏妖孽从袖中伸出右手,不知何时,掌间已经多了一柄锋锐小刀,“我带了裕王府地图回来。”
萧随意剑尖斜指地面,眉梢缓缓挑起,目光落在苏妖孽手里的小刀上,“我要是想要,难道自己问不出来?你就这么一个人乱闯,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老三,我看你最近真是手痒了——”
“巧了,”苏妖孽冷笑一声,横刀,“头儿,我看你手也挺痒。”
文砚一把把不知所措的书生往边上一推,“萧公子、苏公子,你们俩撑着点儿,我去叫顾公子来,他来了就打不起来了——苏公子,你受伤了?”
每每想起自己那“生辰不详,姓名不详,身世不详”的十二字身份介绍,以及后面跟着的那一串鸡鸣狗盗下三滥的长处介绍,苏妖孽都十分无奈。
京城的百姓们知道有个妩媚风流唱功好的伶人叫苏妖孽,江湖的侠客或者不侠的客们知道随意楼有个喝酒砍价杀人的头领叫苏妖孽,然而讽刺的是,苏妖孽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他之所以叫苏妖孽,是因为师父把他扔到戏班子的第一天,有个演孙猴儿的小男孩子,指着他煞有介事地大喝了一声,“呔,妖孽!”
那唱戏的师傅年纪有些大了,对他的长相很是满意,于是揉了揉他的头发,蹲下了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苏妖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于是茫然摇头。
“这样啊。”唱戏的师傅有些意外,正巧这时孙猴儿指着他喝了一声妖孽,师傅于是从善如流说道:“那你就叫妖孽好了。”
苏妖孽:“……哦。”
“那你姓什么呢?”师傅慈爱地看着才一丁点儿大的妖孽,“你总该知道自己姓什么吧?”
仿佛是怕妖孽年纪太小,不能理解这个问题,于是师傅又耐心解释道:“你爹姓什么,你就跟着姓什么。”
妖孽不知道自己爹姓什么,只好继续摇头,周围围观的男孩子们一阵哄笑。
师傅看上去倒是很开心,又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就跟我姓苏好了——不过反正你现在也用不着名字,等你长大再说吧。”
——这些事情,苏妖孽自己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了,全是师傅告诉他的。
随意楼特制的马车辘辘地行着,那些久远而泛黄的记忆涌上苏妖孽心头,仿佛一杯苦茶,缓缓地、缓缓地洇了开来,天上地下无可遁形的酸涩。
他在班子里通共不过待了五年时光,当时只觉得日子辛苦,日后回想起来,才知道那种喝水可以不用试毒、睡觉可以不用带刀的日子,是多么奢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