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昏黄的烛火也难掩杨王妃的憔悴,她此刻自然没有心情跟已经断绝来往三年了的嫂子魏氏寒暄,淡淡的道,“你们不是已经分了出去,另成一支,与大哥还有二哥断了关系,成为陌路人了吗?怎么还有暇来找我?不怕我这也教出个不争气女儿的人家,连累了你们的好孩子?”
魏氏就是杨家昔日三老爷杨涌的妻子,当初杨家二房的庶女杨宜福与大房嫡女杨宜室先后传出与人私.通之事,不但让杨滔被远贬出京,也大大牵累了三房。魏氏跟杨涌自然不肯受这个冤枉气,所以死活闹着分了家,从此非但跟大房、二房断了联系,连杨王妃这边都不走动了。
这次她突然前来,杨王妃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跟我置气?”魏氏见状皱眉,不客气的道,“你女儿已经保不住了,连儿子也不想要了吗?”
杨王妃瞳孔微微一缩:“太后让你来的?”其实三年来都不来往的魏氏忽然夤夜来访,杨王妃已经这么猜了,只是魏氏不开口她到底还是存着一线指望,这会却是彻底凉了心,凄然笑道,“连你都派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只是——那到底是我亲生骨肉呵!她还没及笄,连秋曳澜在太后跟前也说,谁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我也不求别的,让她以平民的身份活下去,我这辈子都不见她,也绝不让她打扰了谁……”
魏氏淡淡听着,也不否认自己乃是奉太后之命而来,只道:“太后心意已决。这不是谁能劝的,所以眼下你也别忙着替金珠打算了,你拗得过太后?我倒觉得,事情已经这样,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你们母子打算吧!你已经要没有一个女儿了,总不能连剩下这个儿子也不管?”
见杨王妃只是呆呆流着泪不作声,魏氏微微提高了点声音,“难道你真相信,寅之做了世子你就能放心了?!”
她冷笑,“你别怪我说话难听!金珠这次虽然是被那况青梧引.诱,但况青梧是什么身份?况时寒掌着镇西军一日,太后也不会真怪了他!常平公主终究还是要下降给他!所以在太后与公主的眼里,金珠才是碍她们眼招她们恨的那个!如今那边也是不想让况青梧落下恶名声、不想常平公主被议论跟个郡主抢丈夫,这才拿个世子之位出来跟你换!否则太后私下发句话,你们这王府整个都别想讨得了好不是吗?!”
“就算退一步,金珠就在这个府里,有能力让她上了路又不把事情牵累出去的人,可不只你一个!王爷向来更看重男嗣,定然比你干脆——太后之所以先找你而不是王爷,无非是因为对你来说,只要许诺个世子位就成,而西河王府已经是王爷的,要王爷亲手杀女,报酬就得另算而已!”
“所以你再舍不得也没用——你也年纪不小了,总不能还学没出阁的姑娘家一样任性胡闹,不肯听真话吧?虽然这真话刺你的心!”
杨王妃木然的看了她一眼:“你既然这么说,想来是有什么盘算?事到如今还跟我卖关子吗?”
“太后只说你办了这事,寅之就会成为世子,可没许诺说日后西河王府肯定是他的!王爷他如今还在壮年,这两年外人都发现了,他对秋宏之也好、对秋茂之也罢,都在对寅之之上!你说往后若寅之被人设计,抓了什么把柄要废位,你们娘儿两个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金珠岂不是白死了?!”魏氏闻言,爽快的道,“依我跟你三弟的商议,你还不如趁这个机会……”
她眸子闪闪发亮,面容却是一派冷酷,朱唇轻吐,“……彻底肃清后院,永绝后患!”
杨王妃愣了愣,随即冷冰冰的笑了:“你在做梦?今儿个太后召我到行宫后,私下里说话的语气……有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太后的目的无非是让金珠消失,不要碍了况青梧做驸马!”魏氏淡淡道,“至于说王爷的生死,乃至于西河王府的下任嗣王……你觉得太后会很放在心上吗?何况咱们心里都清楚,没有一个天家乐意看到王府兴盛,尤其还是异姓王!王爷虽然手无实权,总在壮年,而寅之尚且年幼!设身处地的想想,恐怕太后还巴不得西河王换成寅之哪!”
“你当我傻的?”杨王妃沉默了会,却冷笑出声,“既然太后巴不得西河王从王爷换成寅之,但再怎么换成兴旺不了王府的嗣王,哪有索性没了西河王府好?恐怕我照你这主意去办了,回头太后查清事实顺手让我们母子也一起上路吧?!然后再治王爷一个治府不严的罪名,把王爵都摘掉?”
她眼中流露出怨毒之色,“我不知道太后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是你们想讨好太后自己的主意——总之想踩着我们母子的尸骨向上爬那是做梦!”
“你想多了!”魏氏见状一挑眉,“你是没注意我方才的话:太后的目的就是不想金珠挡路!之所以让你动手也是这个缘故!但金珠这眼节骨上没了,哪怕你跟王爷都对外说是意外……终究难保谣言不起吧?如此可不算办好了太后的差事!”
她朝东西院努了努嘴,“金珠要嫁给况青梧了,寅之也将因此被立为世子——那两个庶子又急又嫉,所谓狗急跳墙……”
杨王妃的手抖了一下,喃喃道:“你们倒是什么都想好了!可那终究是我的亲生女儿啊!”
“太后的耐心可没那么好!”魏氏冷笑,“而且为了况青梧的名声,也不可能金珠一死他就尚主吧?总是要‘伤心’一阵的,你这一两天不办,太后没了耐心,没准就要去找王爷了!到那时候……我可跟你说句准话:这两天因为齐王妃的事情,太后跟皇后天天吵,两位娘娘的心情都不怎么样!”
又放缓了语气,“就是寻常小门小户人家,女儿做了这样丢脸的事情,下场也是被拖去沉护城河!不是你这个做娘的不疼她,是她自己不争气不说,还连累了你跟寅之!说到底是她自找的不是吗?要怪她一该怪况青梧;二该怪自己不够自爱!”
“……”杨王妃心里又难过又忧愁,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擦了会泪,才低声道,“既然还有一两天,那你让我想一晚上吧,这总可以吧?”
魏氏皱了皱眉,对于她还不肯给个准话很不满意,只是看杨王妃的样子,再逼下去恐怕要吵起来了,便起身道:“这事可不是我在逼你,明儿白天我等你消息吧……如果还没动静,那真的不好说了!”
……这一晚杨王妃自然是一夜未眠。
直到天亮她还是天人交战,难以下定决心——她知道按着世俗的规矩秋金珠诚然是该死的!可这世上有几个做娘的能狠得下心来亲手杀女?
她希望这个白天永远不要结束才好。
然而白天还没结束,有件事情却帮她下定了决心!
“你再说一遍,是谁打的?”脸色灰败的杨王妃站在秋寅之的榻前,不敢相信的问。
秋寅之自幼被母妃所宠,向来蛮横霸道。但他此刻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里,满是稚气的面容上还残存着惊悸与伤心,额上厚厚的包扎也掩盖不住隐约的血迹。这时候才十二岁的男孩子算半个大人了,可身量究竟没长成,宽大的榻,越发显出他的年幼与无助。
他乖乖的躺着,那么安静那么安静,似再也不会醒过来一样——看得杨王妃心都碎了!
她手脚冰凉,全身都在发抖,却清楚的听到秋寅之的小厮含泪答:“是王爷!”
“为什么?”
“王爷说七公子欺负八公子……可是小的敢拿性命发誓,七公子只是嫌八公子把泥巴湖到衣衫上,训斥了八公子一句而已!卞侧妃马上就跑过去抱着八公子找王爷告状,王爷连问都没问七公子,抬腿就把八公子踹得撞到柱子上……”
杨王妃怔怔望着榻上的儿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直到秋金珠接到消息赶来,看了秋寅之的伤势后,哭着拉她袖子说:“母妃,卞氏那贱人欺人太甚!竟敢蒙蔽父王这样对待七弟——走,咱们找那贱人算账去!”
“……金珠啊!”杨王妃被女儿扯了两步,低头看了看她拉自己袖子的手,忽然轻轻的、软软的唤道,“你要给你弟弟讨个公道吗?”
秋金珠诧异道:“当然!反了她了,区区一个妾,做了侧妃也是小,竟敢挑唆父王打嫡子!她这么想死,咱们何不成全她!”
杨王妃含着泪看着女儿——这个女儿是真的单纯,哪怕自己苦心教导,也只是把她教得泼辣蛮横,心机城府,却始终长进不大!到这会了,秋金珠居然还天真的认为自己有了况青梧的许婚护身,连从前一直惧怕的父王秋孟敏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了——那么卞氏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全然没有想到,以卞侧妃的心计,怎么可能贸然栽赃秋寅之?而且秋金珠现在顶着况家准媳妇的身份,秋孟敏都格外给她脸面——她的同胞弟弟,别说并没有真的怎么样秋茂之,即使真打了秋茂之……又怎么样?
昨天晚上魏氏就提醒过,杀女这种事,她这个亲娘下不了手的话,秋孟敏那个亲爹可是未必!
魏氏走时说过她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来考虑,现在看来,要么就是谷太后连这一个白天都不想等了,要么就是秋孟敏决心自己先下手好免除太后与常平公主迁怒整个西河王府!
“这都是你的命啊!”杨王妃别过脸,泪落纷纷,说着秋金珠茫然的话,“却是母妃错了,早知道今日,我当初怎么也不会任你肆意而为……宁可把你管教得唯唯喏喏,兴许你也不会胆敢……”
秋金珠听得一头雾水,狐疑问:“母妃?您说什么?”
“母妃乏了,想看着你弟弟,你……你去找卞氏吧。”杨王妃低头擦去泪痕,哽咽着拍了拍她手背,“你父王他如今是肯定不会动你的,你好好收拾卞氏,给你弟弟出气!”
“母妃放心吧,我整不死那贱.人!”秋金珠信心十足的保证——她不知道,她转身出门后的刹那,杨王妃全身像是忽然没了骨头一样,软软的瘫到地上!
“王妃!”下人们一迭声的惊呼,赶紧上去搀扶,杨王妃用虚弱的声音阻止她们惊动还没走远的女儿回来,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呢喃道:“现在……卞氏谋害金珠的理由……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