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峻英来得快,去得也快,许金义他们对此一无所察。
姬瑾荣本来打算接许金花去市区,遇上许金花和谭老师这事儿,他索性提出另一个想法:让谭老师调动到市区。
谭老师是县里的老资历了,和他一块出来的早就去了市里省里,也就只有他这老好人还在县里呆着。
不如趁这个机会调到市区去。
谭老师有点犹豫:“我这边的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突然说要走不太好。”
姬瑾荣说:“老师,如果一个人有一百块,而他只花一块,那么他和只有一块钱的人没什么区别。您的能力很强,留在这里发挥不了。不要总担心县里没了您不行,最近国家有了针对师范生的新政策,要是毕业生肯到我们这些地方来支教,不仅可以免了四年大学的学费,还可以领到不少补贴。您走了就等于给他们挪个位置,不用担心您的工作没人接替。”
谭老师被姬瑾荣说得一愣一愣的。
姬瑾荣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后爹是个老实人。他非常满意:“就这么定了吧,您回去打个报告,办完喜酒就一起调到市区去。”他想了想,“我看市一高那边就很不错。”
许金花见谭老师直愣愣地看着姬瑾荣,只能说:“昌明,阿瑾他从小就有主意,我一直都听他的。”
谭老师叫谭昌明,听到许金花喊自己的名字,他心里腾起一阵喜悦。他说:“阿瑾他确实很有主意。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吧?难道我想去市一高,上面就肯把我调过去?”
姬瑾荣说:“当然不可能你想去就去。”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事在人为嘛,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难道老师您想妈妈和妍妍一辈子留在县里?要知道现在时代发展得很快,市区和乡镇的教育资源差距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再来考虑怎么让妍妍跟上人家市区的孩子可就晚了。”
谭昌明觉得姬瑾荣说的话很有道理。他说:“那我回去准备准备,要调动的话得办很多材料。”
姬瑾荣笑眯眯地说:“您去吧。”
谭昌明带着谭妍妍走了。
只剩母子两人,姬瑾荣抓着许金花的手问:“妈妈你是喜欢老师的吧?我不希望您有半点勉强。”
许金花揉揉他的脑袋:“你这孩子……”
姬瑾荣突然问:“我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许金花一愣。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发现儿子脸上竟已渐渐褪去青涩和稚气,有了男子汉般英气的轮廓。天底下有不在意自己爸爸是谁的孩子吗?
许金花想到过去的十几年里,姬瑾荣从来没问起过半句,好像生命里没有“父亲”这个角色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许金花认真地说:“你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其实也不太清楚。那时候我以为捡回一个傻子,就带着他在你姥爷的诊所里帮忙。他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可人很聪明,教什么都能很快学会,手脚比我还利落。”
许金花说着说着,脸上的神色有些恍惚,仿佛被记忆带回了那个烟雨朦胧的春天。
情窦初开的少女,教养良好、有别于县中少年的失忆者,毫无意外地堕入爱河。
只是少女还没来得及享受爱情的甘甜,美梦就被现实打醒。
首都顾家怎么会接受她这种出身的人?就连失去记忆时爱上过她的男人,也在恢复记忆后将这段感情视为耻辱。
爱情的美好滋味,许金花其实并没有感受得太真切;爱情禁果带来的痛苦,她却足足尝了十几年——若不是儿子早熟又懂事,她恐怕还没有办法走出来。
许金花把当初的一切说了出来,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她说道:“当初是我自己鬼迷心窍,不能怪别人。”许金花脸上带上了笑容,“我觉得我是喜欢你老师的,他会对我很好,也对你很好。”
美梦醒了,生活还是要继续。
而且谭昌明确实让她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接下来的人生里她愿意给谭昌明回以同样的爱。
姬瑾荣见许金花脸上的笑意并无勉强,顿时放下心来。
他说:“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只是被我和舅妈影响了。”
许金花说:“你老师调动的事,你心里是不是有主意了?”
姬瑾荣说:“老师的资历本来就很足,想去哪里去不了?别的不说,就说他那一手实验操作,市区学校就会抢着要他。这年头,懂实操的人可不多——老师留在这边根本就是浪费。”
这儿连个完备的实验室都没有,做个实验买个材料还得谭昌明自己去申请实验款、自己拿着材料清单去购买。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姬瑾荣倒是可以把这个小县慢慢改造,但现在他等不及慢慢来了,他需要到视野更广阔的地方去,否则做什么都很被动。
姬瑾荣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保证调令会在我去报到之前下来。”
许金花听姬瑾荣这么说,没有再多问。
姬瑾荣跑到县里一趟,和韩副县长聊了聊,又拉着韩副县长去邮政局打了个电话,才回到家吃午饭。
到傍晚的时候,谭昌明就过来了。他满脸喜色:“阿瑾,报告不用写了!市一高那边直接跟我接触,说需要一个实验员,直接把我要到高中部。”说完他又有些担忧,“我没带过高中,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不过如果是带实验的话,我应该没什么问题。”
姬瑾荣说:“那真是太好了。”
谭昌明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这调令来得太巧了,我现在感觉像在做梦一样。”乡镇很多学校连实验室都没有配备,县二中的实验室是谭昌明一手拾掇出来的,可比起市一中来说简直简陋到不行——谭昌明去市一中参加教研活动时,对着那边的实验室眼热了很久。
没想到市一高那边居然会注意到他!
谭昌明忍不住抓住许金花的手:“金花,去了市一高我的薪水会涨不少,到时候都交给你。你喜欢存着也好,拿去买你喜欢的东西也行。”
姬瑾荣听着微微一笑,转身去忙活别的事。
等两家人正式成为一家人,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市一高分配了一套房子给谭昌明,他们只要带着行李直接搬进去就好。
韩嘉泽一家也在搬新房子。
姬瑾荣过去帮了一会儿忙才回家。
已经是傍晚,天色有些暗,姬瑾荣回到新住处。
还没进门,他就听到了谭昌明微微发着颤的声音:“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您这次是来一高这边指导的吗?请您务必要多留几天!”
姬瑾荣眉头一挑。
谭昌明是个老实人,会说出这样的话绝对不是在溜须拍马——谭昌明肯定是真心这么想的。
屋里到底来了个什么人?
姬瑾荣想起邵峻英说的“博士”,不由推开门走了进去。果然,他看到屋里坐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对方衣着得体,姿态端方,一看就知道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学究。
姬瑾荣乖乖巧巧地打招呼:“您好。”
屋里的老者当然就是姬瑾荣猜测的“博士”。见到姬瑾荣的一刹,博士脑海里忍不住冒出这么个念头:真的太小了,还是个半大小孩呢。
想到邵峻英的年纪,博士老脸一红。
没见到人时,他还可以说服自己“年龄不是问题”“相差其实也不是很大”,现在见着了人,他发现邵峻英果然有点无耻、有点禽兽。
当然,这种为自己孩子心虚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
博士想到自己这几天了解到的东西,没有再被姬瑾荣乖巧稚嫩的外表给迷惑。
这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小娃娃啊。
他能耐大着呢,心思比正正经经被世家培养起来的世家子弟都要多、都要细!
一老一小正用视线打量着对方,谭昌明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为博士介绍:“何老,这是我儿子顾瑾,他很聪明,实验操作做得比我还好。”说完他又拉着姬瑾荣,语气满是诚挚的崇敬,“这是何老,在科研方面非常厉害。”
姬瑾荣笑眯眯地改口:“何爷爷好!”
博士被姬瑾荣的称呼噎了一下。算算年纪差,姬瑾荣喊他“何爷爷”确实没错。
不管怎么样,姬瑾荣和博士总算是见面了。
博士留下吃了顿饭,把该摸清的事情都摸得清清楚楚才离开。
等回到落脚的旅馆,博士又有些坐不住。他穿好衣服走出去,找电话亭给邵峻英打了个电话:“你就那么直接和那小娃娃精神结合了,也不先让我测测你们的相容度?”
邵峻英说:“您也见过阿瑾了,觉得我和阿瑾的相容度怎么样?”
高,很高。
从精神结合产生的阻断屏障强度来看,博士怀疑姬瑾荣和邵峻英之间的相容度说不定是百分之百!
否则的话,阻断屏障不可能把姬瑾荣所有向导特征都藏了起来。
博士语塞。
比起仪器的检测,有时哨兵和向导之间的吸引力强弱能更直观地反映出他们的相容度。
既然都感觉出来了,邵峻英又怎么会浪费时间带姬瑾荣来找他?
博士指出另一个事实:“他也太小了……”
邵峻英颇为赞同:“确实太小。”很多事都不能做,只能等姬瑾荣长大一些再说。
博士可不知道邵峻英是这个意思。他说:“我虽然不反对,但是见到人之后还是觉得你这么干不太地道。”
邵峻英听明白了,博士是说他有点无耻、有点不要脸。
邵峻英说:“我不在意。”
博士:“……”
他都直接下手了,谁不知道他不在意?想到邵峻英一直都是这我行我素的脾气,博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博士只能转了话题:“他年纪虽然小,野心却不小。这才十几岁呢,已经在市委打下暗桩,要是再长大点儿不知道会成长成什么样。”很难想象邵峻英会喜欢上这么一只小狐狸,因为邵峻英以前最不耐烦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博士有些忧心,“你真的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他是你一直以来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邵峻英表明态度:“他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邵峻英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博士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盼着姬瑾荣和邵峻英能顺利走到一起,不要有太多矛盾。
博士说:“行,那我就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邵峻英挂断电话,脑海里出现了姬瑾荣的身影。
他真的了解姬瑾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在博士这样问之前,邵峻英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和姬瑾荣好像真的只有哨兵和向导之间天生的相互吸引,他一见到姬瑾荣就想将他据为己有,让他成为自己的向导——为此不惜无耻地哄骗姬瑾荣这个未成年少年先和他进行精神结合。
可如果要成为真正的伴侣,相互了解是必须的前提。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可以马上过去找姬瑾荣,和姬瑾荣朝夕相处,一点一点把姬瑾荣的一切挖掘出来——
然而,他没有时间。
他是一个几乎没有私人时间的军人。
邵峻英眸光微微一顿。
才几天没见面,他突然就想念起他的小向导来了。
邵峻英没有犹豫。
他趁着月色越过许多个山岭,越过许多栋楼房,来到了姬瑾荣的窗前。
姬瑾荣还没睡,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他姿态笔挺,看着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端正,可见他从小就是养成了这样的好习惯。
在邵峻英稍稍走近时,姬瑾荣猛地抬起头,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邵峻英坦然地说:“出来散散步吗?”
姬瑾荣把桌上的资料一收,走到窗边朝邵峻英伸出手:“抱我出去。”
邵峻英长臂一伸,将姬瑾荣环抱起来。
姬瑾荣顺势搂住他的脖子,由着邵峻英轻轻一带,把他从窗子里抱到外面。
两个人皮肤相触的地方像有阵阵电流通过,滚烫如火。
邵峻英有点舍不得放姬瑾荣下地。
姬瑾荣却受不了那么久的刺激,他挣开了邵峻英的怀抱,稳稳地回到地面。他说:“我今天见到你们博士了。”
两个人踏着月色前行。
邵峻英说:“我知道,他给我打了电话。”
姬瑾荣挑挑眉:“所以你想起我了?”
邵峻英说:“对。”如果不是博士的电话打过来,他不会想起姬瑾荣。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想,他一旦去想了,就会像现在这样——不管身在何方,都想立刻来到姬瑾荣身边。哪怕只是见见面、说说话,他都想要过来——所以,他不能想。
邵峻英虽然没有把话说出口,灼热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一切。
因为有人提起了他,所以想起了他。
因为想起了他,所以来见他。
姬瑾荣露出笑容:“你已经这么喜欢我了吗?”
邵峻英一顿,诚实地说:“我也没想到。”他凝视着姬瑾荣,“这也许是信息素的作用。”
这种话要是对别人说,对方肯定会给邵峻英冷脸看。
想想,自己伴侣对自己说什么“我会被你吸引也许是信息素的作用”,谁听了不想糊他一脸信息素?
姬瑾荣却没生气。他说:“我也这么觉得,毕竟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
又是“了解”。
这正是邵峻英过来的原因。
他说:“我没有时间。”
姬瑾荣一怔。
接着他很快明白了邵峻英的意思。
邵峻英的意思是,他没有时间来了解他。
邵峻英肩膀上的担子比谁都重,因为所有的“觉醒者”几乎都由他来指挥——这样的使命与责任,注定了邵峻英腾不出他的心来爱上一个人。
姬瑾荣说:“没关系,”他仰头与邵峻英对视,“将来总会有时间的。”
邵峻英对上姬瑾荣含笑的眼睛,莫名地觉得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温柔太过美好,几乎要让他溺毙其中。他顿了顿,忍不住俯首轻轻吻上姬瑾荣的眼。
姬瑾荣被亲得浑身一僵。
邵峻英说:“我这样的人,也许不会有‘将来’。”
这种悲观的话从邵峻英口里说出来,让姬瑾荣有些难受。“活死人”给人带来的恐惧是难以抹去的,邵峻英作为夏国第一批直接面对“活死人”的人,心里有着巨大的阴影。即使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毫无畏惧、坚定又冷静,可他其实也和其他哨兵一样,心中将“将来”两个字当做一种奢望。
每天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拿什么来谈“将来”。
姬瑾荣说:“会有的。”他目光坚定,“这十几年来,国内不是一直没有出大的问题吗?只要能保持这样的控制力度,总会想出最终应对办法的。”
邵峻英说:“今年的夏天特别热,持续性的高温已经在各地延续五十天了,没有半点下降的趋势,很多水源都已经开始枯竭,地下水的含量也在大大减少。而且这十五年来,海平面上升了整整三米。”
姬瑾荣心里咯噔一跳。
邵峻英说:“正常情况下,海平面每年可能上升1.5毫米到2毫米,可是就在这短短十五年里,海平面上升了三米。现在消息闭塞,各地只能通过口口相传来传递消息,所以知道这一切的人还不算多。”他的目光有些暗沉,“如果只是‘变异人’的问题,我们可以尽全力去控制。可这一切我们根本毫无办法——”
姬瑾荣没想到邵峻英会和自己说出这些事。
他拧起眉头。
邵峻英注视着姬瑾荣:“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姬瑾荣说:“然后选择和不和你在一起?”
邵峻英说:“不,”他斩钉截铁地否定姬瑾荣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是我的伴侣,所以应该知道这一切。如果在听完我说的事以后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好好安慰安慰我就更好了。”
姬瑾荣:“………………”
邵峻英说:“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我是个哨兵,并不那么需要被人安慰。”
姬瑾荣对上邵峻英幽邃的眼眸。虽然邵峻英说得轻松,但姬瑾荣却觉得那句“给我一个拥抱”是邵峻英的真心话。即使是下过最强悍的哨兵,心底也并非没有半点脆弱和恐惧的——尤其是在知道那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内情时。
姬瑾荣张开手环抱住邵峻英,给了邵峻英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邵峻英感觉心底涌进一股暖流。博士说姬瑾荣是只小狐狸,说他不了解姬瑾荣是怎么样的人——可是在他面前,姬瑾荣永远都这么可爱又温柔。
邵峻英伸手回抱姬瑾荣,仿佛想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就在他想要亲一亲姬瑾荣时,突然感觉有道目光从不远处落到他们身上。
邵峻英手一顿,却没有放开姬瑾荣。
姬瑾荣察觉到邵峻英的细微变化,松开了抱住邵峻英的手,问道:“怎么了?”
邵峻英说:“你妈好像看到我们了。”他俯身飞快在姬瑾荣唇上啄吻一下,“我先走了,你替我向她问好。”
姬瑾荣瞪圆了眼。
他还没来得及去感受那又苏又麻的浅吻,邵峻英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怒容朝这边走来的许金花。
姬瑾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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