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川走到冰棺前,往里望了一眼,叹了口气。
“她这样,简直像是和这个洞窟融为一体,再无复苏之日了。难道,百年难得一见的‘北冥玄冰体’弟子,就要这样一直沉眠下去么。”洛云川脸上露出自责之色:“说来,她肯叫我一声师傅,我却把她弄成这副样子,是我的不对。”
赵昀想是知道当年的变故,洛云川因为蓝鸢不肯杀人而打伤了她,世人都说邪魔果然是邪魔,连亲传弟子也能下得去手……而实际上,洛云川对当年的事不是不歉疚的。
赵昀不知说什么好,但还是说了一句:“台主不必自责。”
“不必自责?”洛云川闻言挑起了眉,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愤怒,蓝鸢该是……你的师妹,当年我从建梅山庄带走她,却把她弄成这副样子,你不感到气愤么?”
“气愤?”赵昀似是没想到洛云川会这么说,有些吃惊,他摇了摇头:“虽一同拜霍北为师,但我们当时年纪尚小,又成日练功,并没有什么师兄师妹之谊。”
洛云川瞥了他一眼:“原来如此。”他一挥衣袍,道:“说来也是,人都说你铁面无情,对着至亲也未必流露出关怀之情,更别说对一个十年前没有多少瓜葛的孤女了。”
赵昀面无表情地听着,纵使棺中的女子多么貌美,纵使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起练武、同睡同起的日子,他的心中仍没有一丝波澜。
往事如云烟,她只是个故人,这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呢?然而想起往事,一个人影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里……
“此女,因为天分奇高,在建梅山庄中没少受其他弟子的欺凌,有一个人常常护着她……”赵昀回忆起往昔的岁月,眼神深邃了些,说话的声音轻了起来:“说来,那人,台主大概也略有耳闻。”
“是谁?”洛云川有点感兴趣。
“秦羽。”赵昀说。
“是他?”洛云川讶异:“我倒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
“是的,看着他现在这副样子,我也无法相信以前他是个乐于助人的热心肠的人。”赵昀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他极少笑,而大多数笑的时候也是为了礼节,现在的笑容倒像是出自真心,让他身上的深沉消褪了不少,平添一段风姿。
“嗯,”洛云川沉吟一番,说:“秦羽,若是活动起来,只怕我也要敬他三分。他既然曾经照顾过阿蓝,为何当年听到我重伤她的消息,毫无动作呢?”
“不只是你伤了她他毫无动作,他剑法大成之后,也并未找你要回蓝鸢啊。在我看来,他的性子在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就大变了。”赵昀说道。
方池闻言怔愣了一下,方才两人都在讨论自己,他听得满头大汗,还以为赵昀真的看出他的真实身份,在故意试探,但慢慢听着,赵昀的思绪飘远了,说起了往事,他才明白是他多心了。
静静地听下来,赵昀竟说他的性子在十年前的大火里大变,这……这人倒是挺了解他的,方池在那时候刚穿越过来。
“洛台主,既然有时间,我就给你讲一桩旧事吧,希望你不嫌我啰嗦。”赵昀回过神来,说道。
“你说。”洛云川似乎也来了点兴趣:“又是和秦羽有关,对了,你们两人,当初究竟谁叫谁师兄?”
“我略长秦羽。”赵昀道。
他轻吐一口气,道:“那时的事您应该也知道,建梅山庄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那晚是突然遇袭,我和其他弟子们闹不清楚情况,都很慌乱,唯有秦羽一人,目光坚毅,面对突发情况,毫不动摇。他的胆子很大,当时大家知道师傅已经死了,所有人都想尽快逃出山庄,只有他,躲进了师傅的书房,机敏地躲过了第一轮的追杀。当时我跟他在一起,只见他打开了师傅书房中的机关,取出师傅毕生珍藏的武籍,想要趁乱拿走。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师傅已死,日后流落江湖,没有一技之长怎么行,我被他说得心动,也从那书架上拿了一本武籍,才和他一起向庄外逃去。”
洛云川听到当年往事,惊得瞪大了眼睛,摇头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人,我自认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但我自认我小时候做不到他那样子。”
洛云川有些羡慕地看着赵昀道:“你们两个在江湖上成名早,何尝不是托了霍北的福,我敢保证,你们从书房带出来的武籍绝对是不传之密。只不知道,秦羽怎么发现书房中的机关的。”
“嗯,”赵昀道:“他这人奸诈无比,连师傅都被他骗过了,还经常夸他宽厚淳朴,却不知他背后都做了些什么。”
赵昀稍作沉默,又接着道:“我和他一起从后山逃出山庄,当时我有些怕,看着背后的大火,感到前途一片迷茫,我问他,‘师弟,既然我们都无家可归,不如一同上路,彼此做个伴,也好在江湖上讨生活’,我以为他会答应,没想到他说,‘我已决意,一人仗剑走天下,不需伙伴,赵师兄,就此别过了’。”
洛云川嗟叹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量么,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赵昀的眼神忽的锋利了起来,他看着洛云川说:“台主,看看他日后的成就,十六岁在东南一带就已找不到敌手,他……从初生以来就是一只虎啊。”
洛云川听赵昀如此赞誉秦羽,心想就算那秦羽再厉害,赵昀真的没有偏袒同门?他道:“如你所说,他真的是世上难得一见的豪杰,若遇到他,我倒要和他比试比试,看看谁的本领更高。”
赵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洛云川面前把秦羽抬得太高了,咳了咳,道:“晚辈绝无在前辈面前夸耀的意思,即使是那秦羽,自然也尊前辈为前辈,不敢造次。”
洛云川并不在意,说:“照你这么说,他性格大变,因此旧日爱护的师妹出了事,也不去襄助,看他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江湖中有头脸的人去拜访他也吃他的闭门羹,他倒确实成了一个冷情冷性的主儿,不管庄外之事了。”
“正是如此。”赵昀说道,结束了有关秦羽的话题。
洛云川再向棺中看了一眼,说:“徒儿,我对不起你,我邪剑洛云川一生本不想收徒,听闻你是绝顶资质,因此想要收入座下,把你带回了凌云台。事实证明这是错误的,就是那霍北老家伙待你也较我好些,想必你心里恨我吧……然而,你在这里长眠不醒,为师虽不能陪着你,但为师在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徒儿了,你安息吧。”
说完,洛云川转过了身,向赵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洞窟。
赵昀点点头,向洞外走去,洛云川也向洞外走去,方池在后面傻了眼,这蓝鸢……不醒?
他偷偷往棺里望了一眼,棺中女子一动不动,方池心凉了一截,真不醒?
洛云川似是发现了他还在后面久久不动,回头斥责道:“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过夜不成?还不快走!”
方池急忙应道:“小人该死,小人就走。”
走时仍不忘向后望了两眼。
在方池几近绝望的时候,他看到棺中女子胸口的绢花似乎动了一下。
他眼睛一亮,停下脚步,往回走,又看了两眼,只见女子的手指也微微动了一下。
方池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看见“女子”睁开了眼睛,尚未聚焦的眼睛无措地看着棺顶。
醒了!
方池大喜,正想转头叫洛云川来看,“女子”的眼睛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睛像会说话似的,很柔弱地表达着请求帮助的意思。
真是……我见犹怜啊!讲真,他男的女的?
方池内心纳闷,但嘴上却不含糊,转头对洛云川的背影大叫道:“大……大人!蓝、蓝姑娘她醒过来了!……”
洛云川转过头来,脸上震惊至极,额头爆出青筋,一跃就飞到了方池身边,抢步走到冰棺前面,直直看着棺中人。
棺中人眨了眨眼睛,有些害怕地回看着他,像是没有安全感似的缩了缩身子,却猛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封闭的棺材里,吓了一跳,嘴里嘟囔着什么话。
只可惜他的话传不到外面来,洛云川没有听清。
“阿蓝!你竟醒了?!”洛云川狂喜,一掌劈开棺盖,破碎的冰渣子却没有一颗掉进棺材里,全部都弹到了外面。
洛云川双臂探入棺中,将蓝鸢抱了出来,蓝鸢受到惊吓,哇哇大叫起来,声音十分细弱、嘶哑,方池细听,确实是个男孩的声音,但是好在他是初醒,嗓子有问题很正常,因此洛云川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变化。
“我不敢相信!”洛云川十分震惊,看着转过身来的赵昀,甚至还呆愣地扫了方池好几眼,说:“她竟然醒过来了!”
方池看洛云川还在犯傻,忙凑上前去,咧嘴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蓝姑娘醒了,她一定听到了您的呼唤,她还是你的好徒弟!”
经他吼了这一嗓子,洛云川终于从震惊中走出来,低头看着蓝鸢,嘴唇蠕动了几下,方说道:“……随我回凌云台,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蓝鸢惊讶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记得方池是他醒过来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又把目光投向方池。
方池单膝跪地,说:“事不宜迟,大人,我们这就带蓝姑娘回去吧。”
“好。”洛云川面带喜色,说道。
他抱起蓝鸢正想往外走,方池拦住了他,说:“大人,蓝姑娘就交给小人来抱吧。”
洛云川瞟了他一眼,看着怀中的“女子”,感觉满心欢喜,说:“不必,我抱着也是一样。”
方池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洛云川不会这么容易就中计,于是……他还留了一手。
“大人,快看!冰棺里还有什么东西!”方池大叫道。
先开始蓝鸢醒了就是方池告诉他的,因此洛云川对方池产生了某种信任,听他这么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往棺中望去,方池手中一掷,将一枚弹丸射入棺中,戳中棉纱下的催|泪|弹,催|泪|弹当即炸开,扑向洛云川面颊,洛云川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去挡,而他怀中的蓝鸢也受到了催|泪|弹的袭击,眼泪汪汪,大叫着在他怀中乱踹乱动。
方池抓住时机,将蓝鸢从洛云川怀中“掏”了出来,他的手法很巧妙,洛云川在中招之后才发现人丢了,还未起身,方池就在催|泪|弹烟雾的掩护下,驾着轻功向外飞去。
赵昀反应很快,他知道出了事,知道有人要逃走,因此也飞起来,想堵住洞口制住歹人,但他低估了方池的狠辣程度,方池从后面飞起一掌,掌心窜出几丈长的真气,直打他的后心,赵昀无法,只得回身抵御,方池见好就收,从他身边灵巧地蹿了过去,当先出了洞。
出了洞,方池就使出最得意的轻功,在寒冰境上空飞蹿,洛云川等人出洞的时候,他的身影已在天空中化作一个黑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