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三年春末,秦国宫主秦襄的马车从楚国国都南城门入城,宫主的仪仗行进到国都三十里外的时候,便有宫卫外出迎接,之后在宫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进城了。这在都城是件大事,老百姓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了,因此都争先到街上观看。秦楚习俗,女子是不忌抛头露面的,因此在马车上,公主还是掀开轿帘,向街道看去,露出了“她”娇嫩美丽的面容。孟申是纯属没管好自己的手,才做这么不知轻重的事,方池叮嘱过他多次,说在青楼没准有人见过他,让他小心行事,但是孟申看到这么大的阵仗,禁不住心有些飘飘然,也就不管方池的警告了。而且街上的百姓都“公主”、“公主”地高喊着,想要他探出头来,让他们一见,孟申也不想扫他们的兴。就这样,孟申成功地惊艳了京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文采斐然的人为了赞颂他的容貌,写下了诗篇与歌赋,那些诗句确实非常动人,说是这个时代的《硕人》也不为过。在公主马车的近边有一匹高大的洁白无瑕的白马,马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身穿文鹤大袍,一身威势压人,容貌却是上佳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国的右大臣屈良筠。楚盛命屈良筠出城迎接公主进京,方池领命。这天在街上看到最后的人,心里无不想到,右大臣和公主的脸长得都跟花儿一样美,这郎容女貌,真是天生一对啊。不过这事他们只敢心里想想。不论秦襄多水灵,要嫁的还是他们上了年纪的国君,做他们国君的第二任夫人,不久之后,他们就该管她叫明仁夫人或是什么夫人了。却说楚盛命自己出城迎接秦襄,这方池并没想到,方池把孟申送到驿馆之后,一颗心是悬的,孟申一个人,他总怕他闯出什么幺蛾子来。方池左思右想,还是进宫找楚盛,希望他将公主在驿馆的诸项事宜全权交给自己处理。皇宫书房。楚盛听了他的请求之后,深深皱着眉说:“为什么要管这事?鸿胪寺的人不是好好在的么,礼部的人也没少条腿啊,你去做什么?”方池道:“臣近些日子有些荒废,同僚们为此也没上折子弹劾臣,因此臣想找些事情做做。”方池尽量不动声色地道:“陛下也知道,臣把右大臣当成了一个闲职,左大臣手下有几名副大臣,把臣的职务全抢了,现在臣闲着也是闲着。”“你倒好意思说,”楚盛用不争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郝卿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平日里荒废政事。”“是啊,现在有我没我都一个样,那臣还是要找别的事做了,陛下就答应我这一回,可好?”方池说着说着,用上了恳求的语气。楚盛也不是傻子,一个外臣要求去管公主的事情,他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说得一针见血:“你实话告诉我,你又看上谁了?”方池闻言气息一倒,差点就在楚盛面前失态了,他万万没想到楚盛竟然说得这么直接,难道屈良筠这个人一直在“女色”二字上顶风作案,以至于皇帝已经见怪不怪,养成了凡事都往上面想的反射弧了吗?不过他那个“谁”没有确指,让方池松了一口气。如果楚盛一下子就猜到他看上了他未来的夫人,该怒形于色才对,既然没有,那说明还没有怀疑到那个地步。方池看着楚盛脸色道:“陛下……”他顿了一下,忽然拜倒在楚盛身前道:“臣的这点事儿,看来真的瞒不住陛下,陛下说得不错,臣看上了一个陪嫁的女奴,想借去驿馆的机会,和她亲近亲近,求陛下成全。”楚盛的表情似无奈似好笑,他原本脸色有点白,但现在听到只是个“女奴”,脸色恢复了红润,叹了口气道:“你说是谁,我立刻把人赏给你,不是很简单的事,你又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方池一脸“万万不可”的表情,道:“陛下,臣欣赏她,是慕名而去,怎还意思强迫她立刻就到臣身边,臣觉得此事还是要慢慢来,方能品出个中滋味。”“你啊,”楚盛摇了摇头:“就是在风花雪月之事上花了太多心思。”方池道:“谁说不是呢,然而人不风流,枉活一生,臣也只是率性而为罢了。”楚盛看着他,目中露出激赏之色,道:“孤就欣赏你的率性而为!只要不让你的母亲挂虑,其余的事就随你去吧!”“这么说,陛下的意思是?……”方池期盼的看向楚盛。楚盛道:“你求的事,孤允了。”“谢陛下恩典。”方池稽首道。方池离开皇宫之后,总算是有了安心的感觉。接下来,没多久,秦襄就要入宫了,而他的任务也终于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在秦襄入宫之前和他远走高飞。方池回府之后,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既太子之后,三皇子也来找他了。只不过这不是三皇子本人,而是荣氏面前第一大红人——康润,康御史。康润开门见山地说道:“最近太子风光渐盛,求右大臣伸出援手,帮三皇子一把。”方池让仆人给康润送茶,然后两人坐在椅子上,坐下了,他才说:“康大人的话,良筠不懂,良筠人小名微,和太子面前的宰辅相比,就像蚍蜉站在大树面前一样,即使有心,也无力啊。”不,是无心也无力。方池怎么会做那么费力的事,他人都快走了,烦孟申的事都烦不完,哪儿还管楚国下一任君王是谁。康润闻言道:“右大臣真是谦虚了。”他一双鹰目盯牢了方池,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右大臣这种人,老臣能看得出来,楚国有能够以一人之力挽回狂澜的人,这人就是右大臣。”“……”他极力夸赞,方池自己都听得不好意思了,但是无论康润怎么夸对方池都没用,方池只是为了在离开前少惹是生非,才在这里跟他摆龙门阵。毕竟,如果得罪三皇子党,怕会是个隐患。方池装出好奇的样子,道:“康大人说这话,倒叫我不解,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宝,叫康大人产生如此信任哪?信我可以扭转局势,帮三皇子登上皇位?”康润看钓动了了他,道:“右大臣,其实方才你在宫中和陛下的那番话,我们的人听见了,你要到驿馆去伺候秦国的公主,是也不是?”伺候……也没那么难听吧,但方池还是点头:“你说的不错,这又怎么了?”“秦国公主美貌无双,必得皇上欢喜,而皇上日渐昏聩,日后恐怕要沉迷美色,我们是这个意思,若皇上果然陷入情网,便让公主认三皇子为子,或是让公主向陛下言明,扶三皇子登帝;若皇上并没有迷上公主,我们便与公主里应外合……”康润手往脖子上比了比,做了个“杀”的手势,道:“然后再扶立三皇子登帝。”方池听着,心很凉,这才是真的乱臣贼子啊,为什么人人以为他是乱臣贼子,像康润这样的人却一点也没被发现?怕是他藏得太好了。方池不想吐槽他的计策,在他看来,楚盛还没有昏聩到那样的地步,但是他嘴上还是问了一个最无足轻重的问题:“让公主认三皇子为子?荣妃那里?……”“荣妃说了,”康润一脸横色,道:“只要三皇子登帝,她无所谓当太后的是不是她。”方池很想“呸”一声,你们恐怕最后还是要来个过河拆桥吧,但他嘴巴上没说,而是道:“康大人出的可真是一招毒计啊,能不能成功很难说……只是我问你,为何这事与我有关,你们想拉拢公主,自去找公主便可。”方池心里知道,找他就是想让他当这个牵线搭桥的人,但他可不想就这样被他们牵着走。康润果然说:“现在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右大臣可以近距离和公主相处,若能打动她,那我们的计划可说成了一半了……如何?右大臣,这个忙只有你能帮,你何不答应我们?”什么叫只有我能帮,方池暗地吞了口口水,心道,这是要让我施美男计诱惑秦襄吗,先开始说的那么好听,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什么“力挽狂澜”,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合着最后就是让他去干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事。不可能答应啊,方池叹道,“秦襄”都要和他一起走了,你就在这里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康大人说的,容我好生想想……再做答复。”方池说道。康润看他犹豫,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他也没认为可以一下子劝动他,康润道:“那右大臣可要好好想想了,你和我们,其实处境都差不多,这时候不抱成团,日后恐……夜长梦多。”“好的,我知道了。”方池苦恼地扶了扶额,道:“我会尽快做出决定的,今天,你就先回去吧。”“那老臣就先告退了。”送走康润后,方池真是头大,康润这家伙竟然连皇上都盯,皇上和他说什么都听见了,那盯他更是不在话下。他本来打算在夜里和孟申潜逃出驿馆,再出城,现在想来,此事还要再多部署部署,必须万无一失才行,若是被康润这等有心人看出来了,那他的任务可就泡汤了。东宫。“右大臣要到驿馆照顾秦襄,几日后就要过去了。”楚清身前的密探这样对他说道。方池和孟申露出的马脚,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楚清手上拿着两幅画像,一幅是据筱风院老板的描述,由画师画出的那名小倌的画像,另一幅是昨天在街上秦襄探出头时,被人看见画出的画像。楚清脸上岿然不动,问密探:“我让你查右大臣府里的情形,你查出什么来了吗?”“右大臣府防备甚密,出乎我等的想象,家丁都会拳脚功夫,侍卫都要登记才肯放人,更有身穿家丁衣服的护院,时刻戒严,我等费了些功夫潜入,进去之后发现,右大臣府从后院到前院,都是空的,除了主室,都不住人,更没找到那位受宠的小倌所住的院落。”“人不在?”楚清只是诧异地问了一句,但他身上无形的压力却使密探额上冒汗,道:“属下不敢乱说,为了查证,足足将府邸内内外外探查数遍,不会有错。”于是楚清叹了口气,说:“好了,你退下吧。”“是。”密探悄悄地从房中退出。楚清以手支颐,眉目中全是不解和疑惑,他道:“右大臣,你想瞒天过海么?”楚清一直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的,他去秘密集市雇人、立死契的事自然没有逃过楚清的眼睛。之后,楚清发现,方池雇的这些人和公主身边的人太像了。虽然去除了奴隶的印记,穿上秦国的衣服,掩饰得很到位,但是逃不过楚清的密探的眼。“究竟是真公主被你杀了,你让你的爱人取而代之,坐上公主之位,嫁给我父皇,”楚清的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道:“想要谋夺我楚家的江山呢……”“还是,”他的眼睛变得更暗沉了:“你喜欢上了遇难的秦国公主,想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为她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