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泽水
拨开做工精致的珠帘步入屋内，桌案上架着一座古琴，左边的紫檀架上放着一个秘色的大盘，盘内盛着数个娇黄玲珑的梨子。右边为一紫檀木梨花屏风。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秋风冷菊图，内附有一诗词，“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
戚夙虽是个败家子，但肚子里多少还是有点墨水的，也看得出这画这诗皆是上好之作，不似普通青楼那般无簿呻】【吟】的写些闺中怨词，反而颇为大气，对于有才华的人他一向是敬佩的。
“我要与公子坦白一件事，”她抵着门，定定的看着戚夙，手不着痕迹的摸上了腰间。“其实我并非是花魁，只是，”她说到这里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轻颦着的黛眉的模样看得戚夙都有些不忍，“有什么难处姑娘且说无妨，在下愿为姑娘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愣了一愣，看着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的让人一见到底。到嘴边的说辞有些说不出口了。有这样眼睛的人，她也碰到过一个。扯下面纱，那清秀如斯的面容配着眼妆意外的好看。
“泽姑娘这是？”那张脸是老鸨的脸，“戚公子如你所见，根本没有什么花魁，我只是为了等人而已。他今天会路过这里，我便装作花魁放出风声，想着能见上一面的。”
戚夙相比其他纨绔弟子其实好很多，草营人命和抢夺良家少女这些事在他身上从未有过，就连去烟花之地也不过是喝喝花酒而已。戚夙的父亲作为成功的商人，教儿子的本事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从小生长的环境，接触的人和事都比较单纯，导致戚夙也如他眼睛所表现的那般，一见到底，内心还是善良的。
“泽姑娘别太难过，是不是消息出错了？”
“应该不会的，”到了这时候她也有些动摇，但是闻人瑟的情报从来没错过。一时间也有些踌躇不定，不禁问道：“若是消息出错了怎么办？”
“既然能有这消息，估计也是在近日了，泽姑娘不必心急，这几天多留心些就可以了。”
“戚公子，我。。。”她感激的话到了嘴边一转，眼神也凌厉起来，“小心！”抽出腰上的鞭子一甩卷住戚夙拉向自己，脚尖轻点，连连后退。
窗子被来人砸破，竟然是刚才那挥扇泼墨的红衣公子！
在老鸨带戚夙上楼后，裴尘突然失去了听墙角的想法，正打算去下一家青楼找乐子，却接到了闻人瑟的消息，薛珩要来。
薛珩是谁，现在江湖上风声正盛的人。
薛珩原本是少林的弟子，佛性悟性极好，因一次下山结识了一官人家的小妾，两人竟在相处得过程中心生爱慕，事发后小妾被浸猪笼，薛珩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为此犯下杀戒被逐出少林也不悔，情之一字造化弄人。
本来薛珩也和他无关，但是还有份消息是隐莲传来的，让他必要的时候帮下泽水。
泽水？！那个自演自说的老鸨？闻人瑟他可以不管，但隐莲都传消息了，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么说来，薛珩应该是泽水在等的人，那隐莲为什么要插手这事？不做赔本的买卖，他哼了一声，那女人真是精到家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挥挥手，“不知雷珠比我这紫玉江山扇如何？”
“少主？！”
“既然要帮，英雄救美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直接就可以送入洞房了。”他翻身跃上屋顶，“我知道分寸。”他不知道戚夙和泽水在哪个房间，没有意想之中的打斗声就说明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薛珩要来，但是他不知道薛珩什么时候来，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至少要先确定他们在哪里才好见机行事。他走过一间间房间，很多房间都有声音，但都不是他们。泽水和戚夙的声辨识度还是很高的，他渐渐走到了屋顶的尽头，是这里！
当他正准备揭开一片偷看的时候，“可是泽水在下边？”
并不算是多好听的嗓音，甚至有些粗哑，却带着一股平定人心的能力。他转过身，一袭白僧衣，一身古佛青灯，那人的眉眼带着山河之妙，因为多年的佛礼熏陶，更多的是宽广无边的包容。见之忘尘，让人反而忽略了那俊美无俦的样貌。
裴尘从未见过能把白衣穿的这般脱俗之人，粗哑的声音有着莫名苦难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但是却丝生不出丝毫防备之心，他有些不悦道：“薛珩？这般长相也难怪人家小妾愿有一腿，换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嘴上嘲讽着，见薛珩不理他，也没指望。话一转问道：“天雷音寺的和尚都长得与你这般好看？”
“不曾。”
裴尘没想到薛珩竟然回答他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抽了抽嘴，“哼，天底下的秃驴都一般皮厚。”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动了动手上的佛珠，“倒是施主面相颇为奇特。”
“裴尘，天下能人异士甚多，这一身装扮并不是万能的。”他脑中突然闪过隐莲当初对他说的话，裴尘只觉得不妙。当初隐莲的话他只是在心上过了一遍，并未在意，天下能人异士是多，但有这本事的却也没几个。
“大师竟还会看相的本事，让道士情何以堪？”他蹩起眉头，继而又松开，“莫不成是天眼？”
“说实在的，我这人特别讨厌秃驴，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秃驴。”说着裴尘就崩开暗扣，甩袖对上。流云袖的材质很奇特，异常柔软，摸在手上也觉得好像摸在云上，不着力。薛珩不敢大意，四两拨千斤的点开，却也没再出手之意。
裴尘看自己的招式被对方这么轻易地化解，有些恼怒，抖出紫玉江山扇一拉，一节节的扇叶扭曲的垂落在地上，精致繁复的花纹在冰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残酷的美感。
“紫玉江山扇，竟是闻人瑟的少主。”他看了眼裴尘，想到了什么还是没说出口。垂眸拨动了几下佛珠，“施主可是何意？”
“何意？不过是争强好胜之心，大师可成全？”他手一动，紫御江山扇朝薛珩探去，薛珩心下一叹，虽不愿想到檐下的人也只能对上。
“曩莫三满多没驮喃怛陵帝儒囉施邬瑟尼洒娑嚩贺。【真言】”薛珩虚心合掌，二无名指、二小指等之指甲相合入掌中，二食指附著二中指之背，并竖一拇指，即成为三目之形。紫玉江山扇上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叮——”震得裴尘手隐隐有些发麻。“施主这又是何必。”
“结印！”闻人瑟情报满天下，没想到少林天雷音寺的传闻是真的。听说上古年代，人人皆有修炼之法，修士多如狗，只是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能用结印。“天雷音寺真是藏龙卧虎，闻人瑟竟一点消息都没得到！”裴尘也是发狠了，紫御江山扇在手中越发的凌厉，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动静是否太大。
薛珩手印一变，二中指伸竖如针状呈独钴形。“缚日罗枳惹南吽。【真言】”他本不愿与裴尘争斗，没想到裴尘越打越狠，他也不好下重手，现在僵持的局面又是他不愿见的，垂眸间便有了想法，十指向掌心弯曲，左右手指交错，右拇指在左手之上。“莲花生大士六道金刚咒，缚！”裴尘的身形一顿，他见机一抖佛珠，佛珠散开向裴尘袭去。
裴尘只觉一瞬间身体不受控制，随即又恢复正常。“贼秃驴，竟然耍诈！”虽然只是一顿，但面对袭来的佛珠他只能卷出紫玉江山扇，双掌齐出，像花蝴蝶一般舞动的只看得清道道残影，佛珠尽数被接下，薛珩看了一笑，仿若遍地莲开。裴尘被闪了下眼，佛珠突然炸开紫色的雷电之力，匆忙接下佛珠后流云袖连连泄力，却也脸色一变，他没想到佛珠的威力这么大！等到要抽身已经晚了，只好顺着力道砸向屋顶。
戚夙刚站稳便看见屋里多出的两人，红衣的是刚才提笔的那位公子，白衣的是一位和尚，那俊美无俦的面容着实把戚夙惊艳了一把。泽水则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和尚，捂着嘴的手也像是捂住了她汹涌的感情，她张嘴几次却发现哑了声音。
戚夙只当她受到了惊吓，“泽姑娘，你没事吧？”
薛珩听了抬眼看去，那熟悉的打扮让他一愣，面前女子面容陌生，却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眼里各种感情让他有些恍惚，这一刻好像回到了当初那女子死前的模样，也是这样看着他的，眼里感情复杂得他不懂。下一秒他猛的睁大了眼睛，听到了那深入骨髓的称呼，“小和尚。”
他看不出她的未来，也看不出她的过去，不同于裴尘被人掩去，而是他当初看不出那女子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