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闻到这儿,道:“不穿绫罗,不戴首饰,不能沾荤腥,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晚皆是稀粥配馒头,再两个腌菜,是这意思?”
紫嫣肯定地点头。
沐容唇角一扬,露出几分笑意,“李老娘身边还有服侍的丫头?”
她不是真正的沈容,只是因承了沈容的躯体几载,想替沈容做一些,因认识沈容,她给了沈宛三百万两银子,又在沈容身上花了二百万两,这真真是一笔天文数字,好在她有钱,也不算白费。
“老太太,只她带着沈宝住在佛堂,珊瑚、琥珀二人也被韦氏下令配人,配的是大房的年轻管事,大家都说,许的人也是不错的,还赞韦氏贤惠。”
老太太李二花被禁足佛堂,不能迈出佛堂一步,要她以节妇之矩自省,甚至还令人用大锁封了佛堂,每日饭菜都从佛堂的孔洞里送进去。
沐容道:“樱姬这次的差事办得很好,姑娘看要不要向分堂请恩,好好赏她。”
石英便是樱姬寻来的人,但事情原是紫嫣安排下去的,未名山庄的人要给沈五娘报仇,就合计了一回,定下策略后,分头行动。
樱姬夫人,其实是未名山庄巾帼楼的弟子,她是山庄安排到大周二皇子的细作,专门打探大周朝堂的动向与外头人不晓的内幕。
紫嫣等人用的是“替本门弟子报仇”的名义,这是他们门中人有情有义,樱姬主动接下任务。
“赏二十万两银子!若有分堂众弟子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沐容移着碎步,“沈家之事,就此了结。托人侧面问问沈五娘之意……罢了,告诉众人,此次本门替沈五娘治伤,一旦恢复容颜,就与本门恩义两清,有沈五娘自请脱离本门,往后本门弟子不得为难于她。”
沈容现下是“九天凤凰”转世,万不能再做未名山庄的女弟子。沐容在她身上花销了大笔的银钱,虽是因她而令沈容毁容,可前世的沈容最后也是被毁去了容貌,毁她容貌的却是沈宝与董绍安偿。
紫嫣心下一沉,“主子,她得大周皇帝看重,如果有她相助……有利我们行事。”
“沈五娘此人不易掌控,早前连沈宛的话都不听,再则,我又困她三年,再送她回家,却让她承受被毁容的痛苦。你敢肯定,她不会怨恨我们?我送她一个九天凤凰的命格,让她一步登天。世人以为她是九天凤凰,我们却知真相。对于这等未知性情,善恶的女子,我们不能轻易用。
我做了沈五娘三载,给沈宛三百万两银子,未名山庄又在沈五娘身上花了二百万两,紫嫣,虽然沈五娘被囚三年又毁容,可我们在尽力给你恢复容颜,你觉得在我宗门与她们姐妹之间,是我们欠了她们?”
天命贵女……
不是旁人,是她面前的女子。
从一开始,白真大师就告诉夜龙,“沈容是天命贵女”,因为有她,他们这些天煞孤星命格的人就会被改命。
紫嫣揖手,“禀主子,属下不敢!只是沐云、沐霞二人还真以为是主子遇难,近来伤心不已,沐霞还说再要去沈家闯闯,定要沈五娘认出她来。”
“你不妨把实情告诉她,你再教教她们,从中挑一个得力的派往西凉京城做些事。”
“属下遵命!”
沐容又道:“我要的资料呢?”
紫嫣递过厚厚的一个布包,“这是各国派来的文武才女才子名单,以主子的才华,若主子想胜,定然容易。”
“西凉只让我参加琴艺赛,鬼医要人与他斗《沉浮》,这支曲子只顺遂弹完就得两个时辰,我是新学,要保证不错一处,很难!”
紫嫣想到在沈容身上的二百万两银子,真是太冤了。
而沐容竟然在沈宛身上砸下了三百万两银子,这个金额也太巨大了。
“主子,你当初为什么要在沈元娘身上用那么多银子?”
为什么?她自然是将沈宛当亲姐姐看待,也许是想赎罪,最后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个别人的人生。
原来努力一场的,发现给旁人作嫁了衣裳。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也许是因从她们那儿得到了问心石罢,总之谁知道呢。你我皆凡人,许多事参不透。我给她们这么一大笔银子,不过是想心里好受些,而今明断一切,反倒是轻松。”
紫嫣似有心事,她从不曾想过,有人的易容术会如沐容这般高超。“主子,京城店铺的管事,多是知晓沈五娘是我门弟子,而今……沈五娘正得意,让他们一时接受沈五娘不再是我门弟子,恐怕较难。”
“他们愿意接触的可继续往来,就当个朋友,但不必纠结太深。我的事,你叮嘱沐云沐霞,切莫传出去。他日时机成熟,我自会与她们重逢。”沐容轻叹一叹,“后日大赛,我明儿得好好计算一番。”
“明晚子时前,主子得把结果给属下。”
“这是自然,还有下注的银钱。”
紫嫣心下还有顾虑,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主子?
她疑惑了,但沐容着实打了内密室,又由不得她不信。
既然夜龙、铁狼都信,她就不能怀疑主子。
沈容弃了,着实可惜,他们山庄可在她们姐妹身上花了五百万两银子。
沈宛难道不知道自家妹妹的本事,还那么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么一大笔银钱。
“主子,赵国太子进了京城,曾夜访凤祥阁。”
沈容被封郡主后,素月阁易名凤祥阁,将沈宜迁入以前的素清阁,漱芳阁亦易名素华阁,沈容霸道地不许她们用“漱芳”二字,说“这是赵国硕王妃早前所住院落,你们是什么身份,也好意思用上?”
沐容道:“紫嫣,我不再关心沈家,以前关心,是为了不让自己落入险境。别再盯沈家,承恩候沈家是皇亲国戚门第,一门荣崇,你再盯着,我怕你引来大祸,该放手时当放手,人平安比什么都重要,钱财能解决的事,都是小事,莫计钱财得失!”
钱财算什么,她还付出了对沈宛的感情,如伍婆子画兰画菊,她都是真切关心地。
画兰嫁了个捕快,虽说年纪大些,却也算有个归宿。
“伍婆子与画菊如何了?”
“伍婆子到底不放心沈五娘,带着画菊又回沈家,可沈五娘反倒不放心了,让她们签了卖身契,这才肯留在身边。她毁容之后,性情大变,虽有内务府打造的半边面具,可不敢照镜子,每日都要发几回脾气,伍婆子与画菊的日子也不好过。前几日,连伍婆子也被罚了,还有画菊也罚得不轻。
李婶子在沈九娘身边服侍。
多婆子亦去了凤祥阁,没少背里给伍婆子母女使绊子。
上回画兰回府探亲,瞧伍婆子被罚,很是过意不去,可沈五娘却道‘一个人五百两银子的赎银,若她们愿意,一千两银子就允你们带走。’”
伍婆子念着报恩,更是兑践诺言,她又哪里知道沈容早就换了个灵魂。
沈容早前的脾气就不好,而今又成了这个样子,脾气就更坏。
紫嫣立在一侧,见沐容从箱子里拿出了几张纸,取了笔墨,人虽陌生,可动作熟络,和以前一样进行评估测算。
“京城各大店铺与桂花诗社的众多姑娘们一起给她捐了银子治伤,可这几日,沈五娘居然讨了捐银名单,说早前是捐给朝廷的,这次要捐给她。”
商户给沈容捐钱治伤,原是紫嫣等人误以为那就是沐容,曾有人提议倾整个未名山庄之力也要恢复沈容的容貌。
女子的容貌是世间最无价的宝贝,天下间爱美的女子恨不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而天下的男子又恨不得天下最美的女人是自己的。可见容貌是女子,是如同性命一般的存在,这也是沈容毁容后性格大变的原因。
而现在,紫嫣等人才知,早前的沈容并不是他们的主子。
沐容微闭了双眼,心下一麻,似有什么从体内抽走,她往后退了几步,再退几步,难不成沈容就在上面某处,离她只相隔不到百丈距离,她忆起老祖宗所言,曾叮嘱她从沈容身上提前取走空桑丝绳的事。“明日我会设法前去找你,沈家的密道先关闭。”
“是。”
沐容离开密室,心下酸麻的感觉陡然消失。
她必须得想过法子,将问心石给封印起来,据老祖宗所言,它应该是可以封印的。沐容想到此处,快步往西凉行馆方向移去,密道路口,立着铁狼,揖手唤了声“主子”,不等沐容反应过来,铁狼已然出招,抛过一柄宝剑,沐容使出飘花剑,铁狼并不是真的与她过招,更多的是试探。
“你到底是谁?会我家主子的笔迹,还会她的飘花剑,可你的剑招,绝不比主子使得好?别说什么你易容成沈五娘的话,我铁狼可不会信……”
一切都太顺利!
夜龙、铁狼、紫嫣这些人可不是轻易会相信人,即便紫嫣、夜龙全信了,但铁狼没信,无论沐容的易容术多高超,一个人的体形怎会变化太多。
数招之后,沐容累得不轻,“铁狼,我的武功本不如你,我是不是溶月,你可以问夜大哥,我不想解释……”她的心又是一阵刺痛,她捧住胸口,“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
铁狼一惊:“你受内伤了?”
沐容则想的是:沈容到底做了什么?早前与问心石认主,可用的是沈容的血,虽然问心石被凤灵所吞,让凤灵认主则要魂魄相融,而她魂魄离体,悲愤难当时,正好与凤灵相融。凤灵能吞问心石,却未必能真正控制问心石。
铁狼抓住沐容的手腕,“主子,你似受了极大的内伤……”
正在此刻,夜龙一闪身,近了跟前,厉喝:“铁狼,你对主子做了什么?你没瞧出她脸色不对,有病在身?”
铁狼无法解释,难道是主子受了内伤,所以她的剑法武功退步,让沐容盘腿坐好,两人联手给沐容调理内伤。
过了两刻功夫,二人停了下来。
夜龙不解地道:“主子,你怎会中毒?”
“中毒?”沐容一脸茫然,她怎会中毒呢?
夜龙道:“如果没猜错,应该中毒不久,至今不足半月,还好发现及时,我与铁狼将毒给逼出来。”
沐容摇了摇头,中毒时间不足半月,不会是沐家中毒的,可她的吃食有大半都是从沐家带出来的,到底是谁要害她?
吐出毒血后,沐容心头的感觉好了许多,“我先回去了。”
夜龙与铁狼使了个眼色。
铁狼却不肯离开,“大哥是不是要说三妹的事?”
“三妹一意孤行,给京城分堂惹来大麻烦,柳坊主对此极为不满,要不是她出主意给沈五娘捐银子,沈五娘怎会再索要银两。朝廷知晓此事,御史们个个都怕开罪了未来的大周皇后娘娘,个个都不敢弹劾。
沈俊臣听她说‘父亲,本郡主得了银子,也有你一份,你瞧家里过得多紧巴,本郡主好歹是未来的皇后,怎能过得小家子气。’更是厚颜无耻地府中护院管事去照着名单让各家再备早前一样多的银钱,要以我之见,这有了第一次,定会有第二次。
沈五娘哪里像我们主子,我们主子易容之时,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正大光明得来的,可她就会利用权势逼迫良善……”
他们以前是杀手,可这几年早就适应了现下的生活,做一个行走在阳光下的人。
沐容想了片刻,“让紫嫣收拾一下去北齐分堂。以你们之见,大周分堂谁任堂主合宜。”
二人相视一望,夜龙道“柳坊主”,铁狼却道出“沐云”,这虽是师兄弟,二人似在沈五娘的事上生出了不一样的看法。
沐容道:“沐云太年轻,还需磨练,提柳坊主任堂主。沐云在京城认识的人太多,让她去西凉避避风头。着紫嫣把沐霞带走,沐云沐霞改成本来的姓名。”
铁狼揖手道:“早前开罪主子之处,还请主子见谅。”
沐容点了一下头,对夜龙道:“夜大哥,一切照我们早前的计划行事。”
铁狼转身离去,主子最信任的人还是夜龙,夜龙是副庄主。
身后,传来夜龙的声音:“主子的意思,将未名山庄易名未名宗?”他顿了一下,“改为天女宗如何?”
“你且改来试试,恐怕不出半月,绿林寨休想安宁。”
铁狼耳力极好,天女宗?难不成沐容就是天女?夜龙与白真大师有旧,得白真大师才投了沐容,沐容又是梦周道长的弟子,与白真大师也是相熟的,这种种是不是早就现出了异样,耳畔回响起紫嫣的话“大哥让我们跟着主子,说自有一番大造化,我们听他的便是,如今这日子,虽然辛苦些,但比以前自在得多。”
*
沐容面容煞白地回到女客院,外头天色已明。
阿碧、春香等人正在四下寻她,十郎见沐容出现,惊呼一声“容容”,奔了过来,一把将她扶住,“你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沐容摇了摇头,“我中毒了……”
沐十郎惊愕不少,“谁给你下毒?”
如若她知道,就不会这般焦虑。
沐十郎扶住沐容,快速往女客院方向奔去,不待秋香询问,“请太医,九姑娘中毒了!”
沐容昏沉沉地依在榻上,不多时,西凉才女们都听说她中毒之时。
太医入得女客院,瞧了一阵探不出究竟。
一位年老有太医面露沉吟,“沐九姑娘与我国凤祥郡主的脉像一模一样。昨日凤祥郡主突然中毒昏迷,我等奉令入沈府解毒,探不出究竟,今日五更,突然毒性减弱,后来不到半个时辰竟自行解毒,当真离奇。”
问心石!
难不成是她根本没有中毒,而是因问心石之故,在沈容中毒垂危之机,她的求生***摧动了问心石,将毒气转到了她的身上。问心石真正的主人是沈容,而非沐容,它是被凤灵吞食后被迫留在沐容体内。
另一位太医道:“若沐九姑娘与凤祥郡主中的是同一种毒,休养一日,自能得解。”
年老太医道:“瞧姑娘的毒早前已有人替你疗伤逼毒,毒性并不算重。”
沐容想着接下来的大赛,柔声道:“有劳二位太医。”
太医依旧照例给沐容开了解毒的药丸。
李冠、李睿识得了消息,已先后进了女客院,向阿碧、春香等人询问沐容中毒真相。
沐容则在琢磨着问心石的诡异之处,沈容行事张狂,又不懂内敛、掩饰,又有大周皇帝的“未来皇后”旨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置她死地,先不说二皇子、九皇子的嫡妃,六皇子的正妃也容她不得。
未立太子,先被立为太子妃,更是至德帝许诺的未来皇后,而这些皇子正妃们便只能得到一个“贵妃”的名分,这让她们如何甘心,她们的娘家哪个不是权势滔天的,谁又会甘心将自己的嫡妻位恭手相让。
沐容撑着病体坐到案前,令秋香砚了墨,这次用的是左手写字,每一个字皆热情洋溢,很快写了一封信,“告诉二爷,请他亲笔将此封信送到报国寺交给清觉和尚,托清觉和尚务必交给悟明大师,若是白真大师在,交给他也使得。要快!能救我的,许就他们。”
清觉,是报国寺住持方丈悟明的弟子,沐容还是沈容时,清觉就视她若妹,私下里没少帮衬,一方面是清觉认为沈容不容易,一则更是敬重沈容的才学。悟明大师欣赏有才华的后生,清觉多少也受了悟明大师的一些影响。
“姑娘!”秋香轻呼一声。
阿碧啐骂道:“姑娘病得这么重,既是姑娘如此吩咐,你快去找二爷,叫他照姑娘的话去做,要快!”
沐容昏沉沉地睡熟,在撕心裂肺的灼热、蚀骨之痛中,她失去了知觉,痛得忘了时间,忘了空间,也忘记了思绪,这是要死了吗?
真没想到,她居然会替沈容而死。
而因问心石错认了主人,把沈容身上的毒气过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想死!若在这里没了,是否可以回到现代社会?然而,答案是肯定的:她回不去了!真正的沐容灵魂回去了,她才是属于这里的。
许是心有不甘,又或是她想回现代社会的念头太重,她只觉浑身沉重又酸痛,隐约间似真的看到了现代社会,她看到了乔尼与现代的沐容手捧着一大束的鲜花,走在M国的公墓之间,在一个墓碑前站住了身体,她轻柔地道:“学长,她爱了你这么多年,可你一直都没回应她。没想到,在她生死关头,你会推开她,抢了定时炸/弹为替她而死,你还是喜欢她的吧……”
现代沐容嘴里的“她”,便是指以前的沐容。
灵魂易换,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沐容在这一刹那,才豁然明白,昔日明明必死的自己,原来是被她爱恋数年的学长所救,他们是搭档、是学长学妹,是朋友,更是她许付真心的男子,他为她而死,用他的死回应了她的情。
他没了,可她却活了下来。
沐容虽不知在生死攸关之时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现代社会的学长没了。而后来的沐容爱上的人是乔尼,否则现代的沐容不会选择与乔尼订婚。
一切,都终了。
现代,她回不去。
她就在乱世之中坚强地活下去,一步步完成她自己的使命。虽然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开始不是做回沐容,而是要做沈容,但她相信,这一切冥冥之中定然有答案。
*
报国寺。
沐容静静地躺在后山的木屋禅房之内,一张小脸苍白无血,双眸紧合,悟明与白真正双手合手诵经,嗡嗡嘤嘤,声音如好听的清泉,似平静的春日湖面,令人感到温暖而熟悉,还能安宁灵魂。
沐容的睫羽仿佛两片漂亮的蝉翼,又似两把漂亮的小扇,颤了两下,启开之后,露出明珠般的眸子,看着面前熟悉的二人,心头一暖:“白爷爷!明爷爷……”
她又活过来了!
这是又渡过一劫,劫后余生,看到故人,她欢喜,她感动。
禅房里只得白真与悟明二人。
悟明大师看着熟悉的字迹却完全陌生的面容,眼里有着迷茫:这个小姑娘,怎会有沈容的笔迹。
自从沈容毁容后,再没来回寺里。
当初悟明占卜,算到了沈容有劫,却不知这劫来自何处。
白真大师则早已了然于胸。
二位大师面上皆有倦容,她能醒过来,定是他们动功替她疗毒,可这种疼痛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