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红着眼睛,飞身而起,抓过半空中薄如蝉翼的剑,顾眉笙只觉得眼前有一抹红色飞过,然后贺兰雪一下子消失在了树林中。
顾眉笙呆愣的坐在原地,一直抱着她。直到阿鹂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消逝,最后变得冰冷。
她抱着阿鹂,一动不动,回想着第一次见到阿鹂的样子。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想来,阿鹂的鲜活的身影,还是那么鲜明的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被黑衣人堵在巷子里,抱着以荷瑟瑟发抖,贺兰雪出现,救了她们,当时阿鹂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巷子尽头,喊着贺兰雪。
当时,她穿了一身藕色的纱衣,嘟着嘴,在生贺兰雪的闷气!
随后,她在弯月桥救了贺兰雪,贺兰雪对她冷嘲热讽,在他走后,阿鹂来找她,让她去无归城。
她当时心中郁闷,阿鹂耐着性子,劝了她许久……
还有很多事情,都印在她的脑海中,如今阿里为了救她们姐妹俩,而丧命在此。
是她顾眉笙对不起阿鹂啊!她欠阿鹂的,怎么都还不清了!
抱着阿鹂坐到太阳升起,顾眉笙脑子里一片空白,贺兰雪回来的时候,手里的惊鸿剑滴尽最后一滴鲜血,剑柄掩在袖中,在晨光下,泛着寒冷的光。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顾眉笙身边,抱起阿鹂,往无归城方向走去。
贺兰雪面色铁青,双眼通红,白皙的脸上沾了几点血迹,紧紧抿着嘴唇,红衣似火,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烧个干净。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从地狱走出来的魔鬼。她听说过惊鸿剑,却从未见过,这次是第一次,就好像她听说贺兰雪杀人不眨眼,她没有见过,但这次,她知道了!
一手拿着剑,一手抱着阿鹂,阿鹂像睡着了似的,安静的靠在他怀里,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迎着早晨晃眼但凉薄的晨光,就好像一步步走进了惨烈。
她失魂落魄的跟在贺兰雪身后,她垂着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她到那丛浓密的荆棘丛的时候,把以荷抱了出来,以荷看着前面贺兰雪的背影,悄声问她:“姐姐,哥哥怎么了?阿鹂姐姐呢?”
以荷的话像一把利刃,一下子刺进了心口,她对不起阿鹂,对不起贺兰雪!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多可拍,她走到哪,哪里就有死亡,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都无能为力!
弯月桥旁边的树木全部被烧毁了,他的宅子此刻也变成了一堆废墟,贺兰雪抱着阿鹂站在断壁残垣前,站了一会儿之后,他抱着阿鹂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片花地,被一圈篱笆团团围住,里面紫色的花朵迎风摇曳,在阳光下,美得刺痛眼睛。
贺兰雪把阿鹂放在地上,蹲下身子,把周围的一小丛花枝拔了,然后徒手挖坑。
顾眉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十指上淋漓的鲜血,她蹲下去,伸手和他一起挖坑,贺兰雪没说话,可顾眉笙感受到了他心里浓浓的伤悲。
那伤悲像无处不在的空气,将他团团包围,他没有说话,没有表情,把自己浸泡在悲伤中,四面铁壁,他无处可逃。
就像这个挖好的四面土坑,就算里面铺满了鲜花,可是它仍旧是一块墓地,他将亲手埋葬一个他视如亲人的,跟了他八年的女子。
阿鹂下葬的时候,他解下腰间的暖玉,把玉放在她手里,他手里抓着泥土,一把把的洒在阿鹂身上。
阿鹂恬静的脸在泥土下渐渐消失不见,等弄好这一切后,他起身,捡起地上的剑,剑起树倒,他咬破手指,给阿鹂立了一块碑,上面鲜血淋漓的六个大字:吾妹阿鹂之墓。
顾眉笙采了大把的紫色花朵,把阿鹂的墓围了起来,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一块开满紫色花朵的小山坡,还是躺着一个人的墓。
“以荷,过来,给阿鹂姐姐磕头。”她伸手,让以荷过来,以荷看着前面的“小山丘”,跪在地上,按着顾眉笙的指示,对着磕了三个头。
顾眉笙跪着,瞧着那六个大字,她重重的把头伏在地上:“阿鹂,我顾眉笙这辈子欠你的,对不起。”
说话后,抬头再次重重的把头落在地上:“对不起!”如此连续了几次后,贺兰雪看着她额头的鲜血,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走吧!”他的声音清冷,如他一贯的萧瑟。
他走得很决绝,没有回头看一眼,穿过丛丛花树,顾眉笙看他越走越远,她牵着以荷,回头看了一眼墓地:“阿鹂,我们走了,你好好歇息吧,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她擦去眼角的珠泪,大步走出了这一片花地。
“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尽快离开长陵城。”贺兰雪走得很快,顾眉笙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听了他的话后,她诧异的问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公子,干什么去啊?”
“去淮南。”他说完后,顾眉笙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淮南云家,江东宋家,四块兵符,其中已经有两块在他们身上,现在去找剩下的两块,他想报仇,所以,要抢先那些人一步。
原本他平静安宁的生活,以及他假装忘却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原以为,已经把它们都忘了。可阿鹂的死,让这些陈年旧事,又全部想了起来,那张脸在脑海里一遍一遍,不停出现,他没忘,也不可能忘!
他要报仇,把那些人全部屠戮怠尽,凤来琴有毁天灭地的功能,如果这个世界,会让人这么绝望,那为何不毁了它呢?
顾眉笙没有多说什么,他要如何,她就跟着如何,不把这件事情解决好,她们姐妹的生活,就会一天得不到安宁,所以躲起来是死,冲出去也是死,为何不冲出去,杀他个畅快淋漓?
回到一片狼藉的落云居,顾眉笙匆匆去收拾东西,她的东西全都在,那些人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找兵符,对其他的财务视而不见。
收拾好细软,她在阿鹂屋子里,发现了她前几日绣好的那条手帕。
那条手帕被丢弃在地上,上面还残留着一个脚印,她拾起手帕,轻轻掸了掸手帕上的灰尘,把它放进了袖中。
这是阿鹂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吧!
来不及伤感,贺兰雪便在外面唤她,问她弄好了没有,她提着包袱跑出屋子,然后对着他点头:“可以走了。”
贺兰雪换了一身白衣,全身上下,上至绾发的玉簪,下至脚下的靴子,都是纯白色的。整个人瞧上去,更像一尊白玉雕成的玉佛,处处透着疏离感。
顾眉笙给以荷头上簪了一朵白花,她自己则身着布衣,去掉了发髻上的全部发簪,表情落寞。
“走吧,我们先去长陵城。”贺兰雪说完,带着阿鹂走在前面。
以荷跟着贺兰雪,看他沉着脸,心里想着逗他开心一下:“哥哥,阿鹂姐姐一个呆在地下,地下那么黑,她会不会害怕?以荷最害怕黑黑的地方了。”
“嗯?怎么了?”贺兰雪诧异她会这样问他,而顾眉笙见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走到她身边,岔开话题的说道:“以荷,你带你喜欢的那个小葫芦了没有?”
以荷愣愣的抬头看着顾眉笙,然后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继而点点头,顾眉笙偷偷看了一眼贺兰雪,贺兰雪面上倒没有什么表情。
她扯了唇角干笑了几声,最后沉默不语。
“阿鹂姐姐不是一个人呆在地下,她现在在另一个地方,那里有以荷喜欢的白糖糕,有漫山遍野的花,嗯,还有吃不完的酒酿圆子,阿鹂姐姐现在和她的娘亲呆在一起。”贺兰雪唇畔浮了笑,摸了摸以荷的小脑袋。
“哇,阿鹂姐姐一定高兴坏了。”以荷牵着贺兰雪的手,一边走一边赞叹道。
“是啊,她一定高兴坏了。”贺兰雪自言自语道。
阿鹂跟了他八年,前几年一直跟着他到处奔波,好不容易日子过得安稳一些了,又出现了凤来琴这档子事,不知道这件事后,还有多少凶险的东西在等着他,她现在不用再跟着他,去奔赴一个个的龙潭虎穴,想来她现在,是能够好好歇歇了……
“公子。”顾眉笙瞧他面容没有多大的悲戚,于是开口唤了他一声。
“你不必再说什么道歉的话,以后好好照顾以荷就是了,阿鹂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且宽心。”贺兰雪说完,低头赶路,下定决心一般的语气,“我会为她报仇的。”
他说完,顾眉笙眼里蓄满了泪,他不怪她就好,她也会为阿鹂报仇的,不会让阿鹂白白牺牲的。
到长陵城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余晖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瞧着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街上不时有官兵走来走去,顾眉笙伸头顾盼,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若是平常时日,没有这么多官兵来往的。
她正在好奇呢,看贺兰雪嘴角挂着冷笑,她就打消了问一问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