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城的知府大人的恶名倒是人尽皆知的,此刻被朝廷收拾了也算大快人心,只是,顾眉笙挑眉,他在皇帝的手下已尽职多年,怎么此刻,昏庸的皇帝,居然狠得下心杀“自己人”了?
顾眉笙无不讥讽的想,沈言看到她嘴角的冷笑,心里却是颇不得味:“以荷呢?”
“她和彩凤姐姐上街了,可能晚上才回来呢!”顾眉笙笑笑,给他添满茶水,“我去衙门找你时,他们说你回长陵城了,怎么现在却回来了?”
沈言苦着脸,看着顾眉笙:“我和大人告假几日,出来玩玩,整天与尸体打交道,我也是腻了!”
说到尸体,顾眉笙忽然想起了墓里的红色骨头,话锋一转,她神秘兮兮的看着沈言,有些紧张,她没有问贺兰雪,贺兰雪也没有告诉过她,好像这件事,就这么轻轻翻过去了似的。
可午夜梦回之时,她都会被那东西惊醒,然后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如果不弄清楚,她想,恐怕就要这样一直纠缠下去了。
“沈大人,你看到过尸体的骨头,是红色的吗?”
沈言不明白她是何意:“什么意思?”
顾眉笙凑近沈言,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和公子去了云家墓地,云老爷和云夫人的尸体,他们的手臂骨头,是红色的,正常的不是应该是白色吗?云少爷的倒是黑色的,中毒的迹象很明显。”
沈言惊讶之下,脱口而出:“莫非是明月砂?”
顾眉笙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这件事肯定不一般,因为沈言和贺兰雪说出了一样的名字,只是贺兰雪不知为何,却是一直不肯告诉她。
顾眉笙好奇的追问:“明月砂是什么东西?”
说起明月砂,沈言倒想起了长陵城的一桩旧事,那是一个很繁盛的家族,在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死亡,死亡之人浑身血红,像是在血水中浸泡过似的,毛孔里都是红色,尸体经过解剖,发现他们的骨头和血肉和身体一样,都是血红色。
后来一位精通各种毒药之人,告诉官府的人,那些人都是中了一种叫明月砂的毒,虽然查了出来他们中毒,不过当年官府并没有查出凶手,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顾眉笙听他这么一说,很好奇的开口:“什么时候的事?被杀的是何人?”虽然她也是在长陵城长大的,可是她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是个孩童,这事也是听旁人说的,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沈言端着茶杯,仔细回想过后,认真的开口,“这种毒药,应该是川蜀那一带或者是南诏那一边的毒,比孔雀翎和见血封喉,毒了不止一百倍!而且,我听说,这种药,也是有潜伏期的。”
顾眉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潜伏期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察觉到,而且如果察觉到的话,那么这件事,恐怕又是一桩冤案了!
蝴蝶山庄庄主,也是知道被人下了毒,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明知自己身中剧毒,可是他没有伸张,此刻云老爷会不会也和他一样,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他到底要隐藏些什么?
“顾姑娘,顾姑娘,你怎么了?”沈言瞧顾眉笙呆愣着,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顾眉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两人继续闲聊着。
下午时分,一个捕快颠儿颠儿的跑到了顾眉笙的小院:“沈大人,沈大人,新上任的徐大人已经到了,要怎么安排,得您亲自出面安排一下,我们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沈言无语望天,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爆粗口,他这会儿正和顾眉笙聊得火热,每次都这样,半路总要杀出个程咬金。
沈言和那个捕快匆匆离去了,顾眉笙坐在院子里,收拾桌子,刚收到一半,慕容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若有所思的看着院门口,手里的玉萧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衣襟。
慕容白收回目光,对着顾眉笙开口:“不知贺兰兄什么时候回来!”
顾眉笙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慕容白坐下,把顾眉笙刚刚收拾起来的茶杯又拿了一个出来,自顾自的喝茶。
“唉,回来了!”慕容白说完,院门被贺兰雪推开,他奔波了一天,丝毫不见疲态,脸上还隐隐泛着光。
顾眉笙给他倒了一杯水,贺兰雪一口气喝完,抹了一把嘴角,然后带着期待:“我们去看看云嬅吧!”
慕容白挑眉,笑得和熙:“走吧!”
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他们终于来到了那户农家。那对老夫妇已经睡下了,慕容白敲了几下门,老两口才出来开门,见到慕容白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慕容公子来了!”
“这是我的两位朋友,来瞧瞧云姑娘!”贺兰雪和顾眉笙笑了笑,然后走进了屋里。
云嬅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只是脸上的疤痕触目惊心,从眉心到嘴角处,斜而长的粉色伤疤,贯穿了整个面部,然而眉眼清秀,掩不了她曾经的风华,若没有这条疤痕,她绝对是个美人。
贺兰雪坐在床边,伸手给她把了把脉,然后摇摇头:“她会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了。”
顾眉笙一惊:“公子也没有办法吗?”
贺兰雪沉吟半晌,随即抬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醒来,可是只有三日的寿命,三日过后,她就会死去!”
屋子里一时间沉默下来了,他们都不是云嬅,不能这样随便决定她的生死,顾眉笙咬着唇角,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们把她带回去吧!”慕容白瞥了一眼贺兰雪,贺兰雪坐在床边,昏暗的灯火让他的面容被映衬得明明灭灭,慕容白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他转身,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把他们塞到那对老夫妇的手中。
慕容白背着云嬅,回到他们的小院的时候,刚刚天亮,彩凤看到云嬅,心里已经有了底,慕容白早已吩咐她准备好屋子,此刻她端了热水,给云嬅擦脸。
慕容白和贺兰雪还有顾眉笙,一夜没合眼,可是他们谁都不困,反而神采奕奕。
四个人围在云嬅床边,看着沉睡的云嬅,慕容白忽然开口:“去把柳司音找来吧!”
贺兰雪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便走出去了。
安顿好云嬅后,顾眉笙一行人坐在院子里,等着柳司音的到来,院子里异常安静,谁都没有说话,顾眉笙手里捏着一张纸,被她攥得紧了,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柳司音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戏服,层层叠叠的牡丹,垂在他的衣角上,在阳光下,仿若吸足了露水的花瓣,栩栩如生。
他的妆还未卸,一张脸被嫣红的胭脂裹了数层,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那双眉角上挑的双眸里,却氤氲着无边的水意,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人,水光流转。
“云,云嬅呢!”他的声音很低沉,不复台上的清亮,淮南城的名角,全靠那一把嗓子和身段红了半边天,此刻他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慕容白轻轻一指旁边的屋子,柳司音愣了愣,随即迈动缝着流苏的鞋子,缓慢而艰难的往那屋子挪去,顾眉笙看到他满头的珠翠,在轻轻的颤抖,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好像是脱力一般,塌着肩膀,如一个已步入耄耋之年的老翁,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走到门口的时候,柳司音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门口,几次伸出了手,又慢慢的放下。
随后弯腰,柳司音突然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只要推开这扇门,他就可以瞧见那个刻在他骨子里的女子,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看着,没有勇气打开,柳司音伸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是疼的!这次不是梦!
多少次午夜梦回间,他看到云嬅一如初见,站在石桥上,手里撑着着一把青色的纸伞,看着柳司音,言笑晏晏,他惊觉,与她隔着河水对视,然后眉眼沾染了温柔,陷进那个温柔而细腻的地方,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只要云嬅在,他就像拥有着全世界。
两滴雨水落在脚下的石板上,融进了石板的缝隙中,柳司音踉跄起身,他像怕惊醒了里面的人似的,轻轻推开了门。
门推开的瞬间,他站在门口,看到屋子里的人安静的睡颜,呼吸突然一窒,喉头哽咽,像什么东西塞进了嗓子里,他蠕动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双手还搭在门框上,指尖轻轻颤抖。
双眼像被谁蒙住了,朦朦胧胧的,好像隔了一层大雾,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柳司音咧开嘴唇,嘴角绽开了温柔的笑意,像一枝含露的花,徐徐吐露出别样的芬芳。
他像个疯子一样,嘴角勾着,眼泪却疯狂的落下,心里那空缺的那一块,如今终于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