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同顾渚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很快回到晏河城。
还来不及回陆府,两人直接往西北王庭的府邸而去。此时那座府宅已敞开了门,由两队持刀武士看守,一块黑金牌匾高悬门上,写着“王庭府邸”四个金字。
公子一骑飞马踏破城内安宁,众人议论,陆府的公子雄姿英发,去了王庭的地方。
西北王庭的武士早已列队等候庆云与顾渚,两人到时,进入府邸一路畅通无阻。庆云走在前,陆府车夫推着顾渚在后,绕过石屏,只见昌平半躺在一张王椅上,在两队武士的尽头,微微仰了下头,目空一切地,瞥着三人走近。
“来得挺快,”昌平讽刺说,“和走时一样。”
庆云一手已搭剑欲发,嘴上应说,“小都督比我更快。”
昌平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庆云面前,凑近了小声说,“公子抛下妻儿,这般急迫地赶来,可对得起那孩子的生父?”
庆云闻言脸色骤冷,敌意地瞪了他一眼。
昌平轻轻一笑,又走到顾渚面前说,“本都督想和高手过招。若是我输了,就将令妹交还,若是我赢了,那本都督就要替你们管教家眷,待教好了再送还。”
未等昌平说完,顾渚先飞身而出,一手出掌,一手使力从旁边武士的腰间吸过一把刀来。
昌平来不及反应,一时被逼退数步,方才接招。
顾渚双腿已失,不能着地,只得借以轻灵身姿强攻,所用招数或虚或实,诡谲莫测却有失霸道。
昌平起初见招拆招而不能攻,待顾渚稍显疲弱之际,祭出一掌,击中他前胸,一时将顾渚从空中打回。
眼见顾渚要摔下来,庆云飞身接住他,将他安放在轮椅上,方才看到顾渚面色已苍白,显然是被那一重击打伤了元气。他顾不得自己剑术不及昌平,激愤之下也飞身上前,白刃出鞘,势如气贯长虹,要和昌平决战。
仅有数招,昌平已控制住公子剑路,任他再是气冲云霄也被轻易化解。
眼见庆云败局已定,昌平迅速抽出腰间弯刀,顺势劈下,势要在天地之间劈开一方裂口来。
庆云来不及回身,将要被伤到时,突然从他身后飞来一柄更加锐利的金柄弯刀来,同昌平的刀相互击中,化解掉他攻势。
昌平收刀之时看见那飞来的刀,表情瞬间僵住了,再看来人,却是陆兰生。
“父亲,”庆云见是兰生,唯恐他会被西北王庭的人伤及,挡在他身前,而兰生却推开庆云,站到昌平面前,泰然说出一段令在场众人震惊的话来,“从前有一名西北王庭来的武士,在我陆府留下一柄刀,敢问小都督可认识这刀的主人?”
昌平看了数遍,才颤颤答说,“这是君侯的佩刀。”
听闻兰生带着君侯的佩刀出现,一名戴金冠,身材魁梧却步履几乎无声的中年男子从人群后闪了出来。一旁武士见此人纷纷让开,而那人在见到兰生后,一下子闪到他面前,敌意又盛气凌人地说,“陆兰生,我又抢了你家女眷了?”
兰生只说了几个字,又叫在场众人更加瞠目,“是你的女儿。”
那西北王庭的君侯一时猝然,难以置信,怔了半响才说出话来,“你说,她,她叫什么名字?”
兰生说,“君侯亲起,南乡。”
君侯彻底愣住了,茫然地呆站在原地,嘴里喃喃一句,“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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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引着君侯与兰生等人走入一间地下暗室。
走过一段地下走廊,尽头是一间四面不透风的,永远黑暗房间。一把铁锁锁住那间暗室,宛如人世同幽冥的隔断。西北王庭的地牢里,阴森怖栗,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好像王庭武士剑下的亡魂全部被埋葬在了这里。
君侯摒退了众人,平定心绪后独自走进那间暗室。然而见到南乡的一瞬间,仍然震惊得宛如见到隔世之人。
南乡一身华服跪在暗室中央,眼睛被布蒙着,全身被绳索绑着。一条锁链从空中垂下连着她身,另有一条从地上绑着她双膝,令她不能站立,不能端坐,不能平躺,就这样不能动弹地长跪着。她显然已疲累至极,头低垂着,感觉到有人进来,虽看不见,却也抬了一下头,发出一声恐惧的抽泣之音。
君侯走近她身前,缓缓蹲下,想要去抓住她,双手又迟迟不忍触及。
他见她全身都在颤抖,挣扎着退缩又不能动,讷讷地开口安慰,“你不要怕,没有人会伤害你,我是这里的君侯。”
见南乡平静下来,君侯一剑割断空中绳索,而南乡已一丝力气都没有,软软地倒在他身上。
“你是南乡?”君侯解开蒙在她脸上的布条,无限温柔地望着她。
南乡也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晃了一下身子,不说话。
君侯说,“你母亲是兰成?”
听到兰成,南乡动容了一下,抬眼愣愣地望着他。
君侯又说,“你屋前种有太平花。”
这一刻,南乡小心翼翼地张口问说,“你是谁?”
君侯一边解开她身上绳索,一边说,“我年轻时到过晏河城,与你母亲兰成相遇,彼此倾慕。那时,兰成为我诞下后嗣,我本欲带她远走西北王庭,却不能遂愿,从此就再没有相见过。”说完停顿一下,继续说,“那太平花是西北王庭传承子女的信物,生男种上忍冬草,生女栽下太平花。有王庭后裔的地方定有此花草。”
寥寥数语揭开一段离别身世,此刻,南乡惊讶不已,她只知自己的身世众人讳莫如深,却不想在这座如地狱般的地牢中,被轻易地告之,另有一个父亲突如其来。
“你说,你是南乡父亲?”她难以置信。
君侯注视着她,默然点头。
“我为你起名南乡,本意是愿你以南国为乡,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君侯感慨万千地说,“不想此生又见到了。”
南乡说,“是父亲来了。”
君侯沉凝片刻,抱起南乡,走出黑暗的陋室,走入光明微曦的厅室,如若由死而生来。
昌平本在含沙射影地试探庆云,见君侯走来,朝南乡陪出一个尴尬至极的笑来,“让妹妹受惊了。”
南乡一见昌平就心生惧怕,下意识地抓紧君侯衣角。
君侯当即挥手示意他退下,当着陆兰生面对南乡说,“不妨在这里多住几日吧。”
南乡摇头说,“南乡想回去,若是父亲要见南乡,来陆府便是了。”说完,幽怨地望了顾渚一眼,走到兰生身后去了。
君侯也无意再留,此时一名武士送来一个木匣,君侯打开,取出匣中刀鞘,正好配着兰生带来的那把刀。金刀入鞘,君侯将刀递给南乡说,“这刀是我做武士时贴身的武器,数次救我于危难中,你出生时我拿此刀割断你脐带,那时走得急,不曾带走,今日就赠你了。”
南乡接过刀,捧在怀中,略一欠身,朝君侯行了个礼。
待四人离开,昌平走到君侯身旁说,“能做君侯子女是幸事。”
君侯自嘲一笑,“我的子女都为王庭大业牺牲,哪来的幸。”
一出亲伦血缘,在君侯洞察天地的眼眸里,褪尽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