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这头,行走出入的婆子侍女都觉得门被箱子挡着不方便,正要挪开时,南乡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只说,“放着别动,”于是,众人退开,再没人敢碰一下。
看天色正是日上三竿时,南乡说备马要出门,被婆子拦住了,说她不日待嫁,不宜外出。
南乡责问,“轮得到谁来管我?”
婆子说,“本是不该管姑娘的。然而大婚当前,姑娘要骑马,又是独自外出,万一伤到了,事关重大。”
南乡听她所言在理,不再坚持,命她去将庆云找了来。
不过片刻,庆云匆匆赶来,也来不及问门口那箱子,直接跨进屋里。
南乡当着那婆子面对庆云说,“表哥陪我出门去可好?”
陆府内众人皆知庆云对南乡有求必应,如今又逢她出阁在即,自然是会应承的,“想去哪里?”
“想骑马,喝酒,吃甜糕,”南乡一脸郑重地说。
在场众人都觉得不妥,唯独庆云不以为然,满口答应。
趁着南乡更衣的间隙,庆云四下闲看,视线定在门口那黑漆金边的木箱上,上去打开,见内置一尊金鼎,想来是王庭工匠效法中原大鼎,用黄金所铸的,固然豪奢,却韵味尽是,不免发笑。再抬头看见顾渚赠的玲珑灯,暗自唏嘘,都是上品剑客,品味秉性相去甚远,难怪南乡倾心顾渚。
南乡换了一身藕色薄纱长裙出来了,随意带上几件首饰,明肌初妆,格外清新。
庆云带她出门,旁人也不好多言,面面相觑地看他二人走了。
南乡骑上马,还没出马厩就失了重心,庆云嘲笑一声,“你这样子,今日可走不出宴河城,”说着,翻身坐到她身后,拾起缰绳便催马出门去了。
日照桃红三千里,一骑飞马过红尘。
南乡对着一望暮春光景,情不自禁地笑靥如花。
庆云在她身后看得真切,一场是非风云,他再没有见过她这般嫣然容颜,如今再见,如幻如梦。
两人行了很远,过了重山见大片繁华将谢的草地。
南乡走在齐腰的芳草间,走了到了日落天晚才言归路。
庆云始终看着她,越看,越发觉得迷离,她明明喜悦着,而这笑颜仿佛长在悲怆之上,喜得叫人心颤。
回城后,南乡说还要夙愿未了,要饮酒,吃一块甜糕。
庆云选了城中做甜糕最出名的小店,叫了些吃食。
南乡执意要饮酒,公子拗不过,只得拿了酒来,陪她醉饮。
那天,南乡喝了许多,总不醉去,庆云都喝得上头了,她久久不尽兴,直到店家打样方才怏怏回去。
两人回到陆府时,府内却是家丁疾走,侍女忙碌。
庆云送南乡回房后,即刻有婆子来告诉说,“王庭那边传话来,说明日迎娶姑娘。”
庆云疑问,“怎么那么急?”
婆子答说,“是那头姑爷的意思。”
“好,就明日,”南乡不等她说完,先应了,又指着侍女手里装点用的红绸说,“这些都不必了,看着俗气,”说着从昌平送来的那金鼎上跨进屋去了,留其余人在外茫然无措。
婆子望着南乡背影说,“姑娘看着好生奇怪。”
庆云也感觉到了那股难以言说的异样,佳人恍惚入瀚海,飘渺而又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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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武士成婚和中原人家大相径庭。
因南乡厌恶喜庆气氛,陆府也只简单装点了门楣。
次日晨起,婆子送去红妆嫁衣,南乡因宿醉得厉害,还不曾起来。
稍许片刻,昌平一袭紫袍轻裘,腰佩利剑金刀,脚挎宝马,风尘仆仆直入陆府。
众人都惊异于他这副样貌,虽说也算华丽体面,却丝毫不像要成婚的样子。
他下了马,直朝南乡卧室走去,有婆子不禁问他,“姑爷就这身打扮,一个人来的?”
昌平说,“不然呢?”
婆子说,“这娶亲好歹也要穿大红婚服,带一列人马来接姑娘。”
“本都督不喜欢红色,”昌平冷冷说,“我又不来与人交恶,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两句话,说得婆子哑口无言,忙去禀报兰生,谁知兰生听了只说,“王庭武士行事乖张又不只今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便将人打发了。
正巧庆云也闻讯在兰生处,见兰生这般反应,不免多言,“这失了陆府的体面。”
而兰生愤愤说,“所以,当年你姑姑和那君侯都诞下子嗣了,我拼死也不允许他们成婚。”
那一处,昌平走到了门前,南乡还没起身更衣。
侍女催了数遍,她才起来,也不忙着梳妆,先传饭食来吃。
昌平今日倒平和,就坐在外间等她一一准备妥当。
侍女送进去嫁衣,南乡瞧了一眼说,“我不喜欢红色,选别的衣服,”说着,随手指了指挂在架上的一件裙衫。
婆子心里纳闷,这对新人倒真是别具一格,连说的话都一样。
昌平见婆子为难,不耐烦地说,“喜欢什么便穿什么。”
南乡听到,隔着罗帐瞥了他一眼,继续更衣上妆。
拖到正午还不见她出来,昌平掀开帘帐走了进去,坐到她面前催促。
南乡说,“小都督太心急了。”
昌平堆起笑来说,“晚上王庭府邸有成婚的宴席,迟了可不好。”
“你一天唱一出,南乡自然要多花费些功夫准备,”她眼角一挑,徐徐说,“西北王庭的礼仪难道是前一日提亲,次日就要成婚的?”
昌平脸色骤然阴冷,“你想说什么?”
南乡冷笑,“小都督不是始终忧虑我呆在这陆府里会威胁娉仪母子吗?”
昌平抽了抽嘴角,“你想得太多了。”
南乡又说,“小都督如此挂心,又机关算尽,小心自食其果。”
昌平虽知道南乡不好惹,如今也想不出她能有何花招,懒得应她,见她妆容已成,抓起她手来就往外走。
行至门口,被那金鼎挡着道,昌平讪笑,“陆府里难道没有人般得动这鼎?”
南乡反唇相讥,“我这一间闺房,放大鼎做什么?”
昌平退后一步,双手出掌,以掌力移动那金鼎至走廊中庭安放。
众人惊叹他内力深厚,唯独南乡面无表情地看着。
昌平握起南乡的手来跨出门槛,南乡忽然停住,取下房檐上的玲珑灯来,痴望了一阵,吹灭那长明的红烛。
侍女要接过灯去收起来,南乡却随手将此灯扔在露天草丛,说了声,“不必管了,”便随昌平走出庭院,再不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