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南乡换下旧衣,瑶池沐浴。
侍女在水中洒上香水红花,一如新婚之夜。
因准备得仓促,本应成婚前和南乡讲明的规矩还来不及讲,昌平的贴身婆妇只得趁她洗浴的空挡,隔着屏风来对她讲。
刚说到小都督有多位夫人,地位不分高下时,南乡听得不耐烦了,冷言,“老妈妈别说了,南乡累了,”就将人打发了出去。
侍女见她这般态度,只得更加小心地侍奉,再不敢多言一句。
浴毕换新装,回卧室的途中忽闻院落中有琵琶悠悠。南乡停步静听了一会,一人所奏悲戚交加,哀怨情长,一人所奏指间如有兵气,紧张激烈,犹如身临。两股琴律融为一体,令听者倍感压抑。
南乡问,“是谁在奏此悲曲?”
侍女答说,“是聘仪夫人和新入府邸的琴师。”
一听“聘仪”二字,南乡顿觉不快,低语斥责,“她丈夫南去,王庭上下企盼凯旋,她竟在此奏哀音,实在不吉利。”
侍女赶紧去雅室让停了这乐声,南乡方才扫兴回屋。
进到屋内,南乡四处细看,见屋内陈设布置都仿照陆府特色,略微舒心了一点,又见墙上悬挂琵琶,下意识地问说,“是谁的?”
侍女如实回答,“聘仪夫人的,还来不及拿走。”说着,正要去取下来,南乡看着说,“算了,”也就作罢。
屋内灯火通明,南乡只命两个贴身侍女到门口守着,自己靠着临窗的坐塌翻起书来。
时至夜半,院中金铃声响,侍女进来通传昌平将至,却见南乡已伏案睡去。
侍女才推醒南乡,昌平已走进房内。
南乡一副睡眼惺忪的疲态,侍女刚要解释,昌平挥手让众人退下。
“这屋子里有股香气闻着犯晕,”南乡饮下几口茶才清醒了些,却仍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乏力。
昌平到处走了一遍,也闻不出异样来,宽慰说,“新弄的屋子,熏些香也不是奇事。”
“不对,”南乡固执地说,“像是迷香。”
昌平疲累了一日,见她又生事端只觉得烦,提高了嗓音说,“王廷府邸内,本都督房中,还有人能加害你不成。”
南乡欲言,见他这副态度,只得住嘴。
新婚之夜,昌平觉得话说重了,和颜悦色地走了过来,抱起南乡往床上去。
而南乡竟一丝反抗,甚至一点表情也没有,由他对自己的身体为所欲为。
昌平解开她衣衫,见她闭紧了眼眸,双手扯着被褥,看似淡漠傲然又分明紧张得心悬一线,忍不住发笑,取来铜镜对准了她,再喊她睁眼。
南乡一见镜中自己**地僵躺着,一时恼羞成怒,去披上衣衫也不是,去训斥昌平也不是,转过头去无地自容。
昌平抓过她手来,摆着她手指让她解开自己身上的衣带。
南乡顺他意,怯怯地解开他衣衫,而仍不肯看他一眼。
“洞房之夜可不是这样的,”昌平贴着她耳畔暧昧细语,邪笑着抚摸她不安的脸庞,撩弄她的自尊与矜持,“你应当取悦我,而不是像死人一样躺着。”
他越说,南乡越恐惧,在他面前惯有的冷漠与不屑被击碎,只剩下人为刀俎的无可奈何。她勉强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身体,坐近了想去亲吻他,却无论无何克服不了心里的抗拒。
昌平看她与平日里的跋扈截然不同的样子,觉得调戏她有趣,又逗弄了她一会,待她万念俱灰时,往床上一躺,“今日累了,明日再来,”说完,侧过身子便闭目睡去。
南乡总算松下一口气,然而听他说明日再来,心里一口闷气久久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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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夜,昌平很快沉睡过去,而南乡对着枕边人,辗转难眠。
少顷,她披上一件袍子走出屋子,至庭院小坐。
天边星辰皎洁,黄月似镜,普照晏河城里的善恶是非。人想不通的事,看不透的劫,自有天公一览无余。
南乡仰望天空,敬畏而又疑惑,此刻置身小都督轩馆里,她越发迷惑命运要将自己指引何处。
有一阵风起,带着幽香而来。
南乡回眸望去,是舞伊提一盏灯,素面薄衣,款款而来。
两人相视一笑,舞伊微微屈膝行礼,悦声说,“夫人洞房之夜,怎在此赏月?”
清幽长夜里,南乡语塞,于礼问说,“你怎也不睡?”
舞伊说,“我听到院中有蝉鸣,一时想起南地光景来,故而出来走走。”说完这一句,她恍然觉得在此地提起南地不妥,又说,“不如我陪夫人走走。”
南乡和她说不上话,也觉得新婚夜出来不妥,谢过她好意便往回走。
刚回房中,窗外又有琵琶声动,此音低沉厚重,颤颤震音,直捣人心。
南乡听着觉得心跳得厉害,头晕得愈发明显,赶紧坐茶席旁饮下几口水来安神。
屋内隐约有一丝金属磨擦的响动。
昌平忽然从睡梦里警醒,一下子跳了起来,扯起架上衣衫。几乎同一瞬间,墙上琵琶炸裂开,飞出无数暗器来向四面八方扫射,形成天衣无缝的雨幕,覆盖房中没一寸空间。
南乡眼见暗器袭来,愣坐原地。
昌平环视室内,在暗器打到南乡身上前,已闪身过来,一手掀起桌板,一手将南乡拉到桌后躲避。
然而那暗器太密,南乡腹部被击中,鲜血不止,即刻透过衣衫。
昌平出手封住她腹部穴位,南乡才见他臂上也中了暗器,而他竟浑然不觉。
琵琶内的机关还在射出暗器,昌平甩出袖中匕首击碎那机关,才停息混乱。
府邸内的侍从已闻声赶来,进屋见房中布满暗器,而昌平与南乡均受伤,赶快喊来大夫等人收拾残局。
一时间,王庭府邸内众人皆醒,严加戒备,相关各人都汇集小都督房中等候差遣。
大夫验过两人伤势后说,“暗器有毒,小都督能使用内力将余毒逼出体外,而夫人恐危及日后。”之后又给两人稍作包扎,昌平坐上正位,吩咐了些戒严的话,南乡虽觉身体不适,也强撑着要找出幕后凶手来。
查验的人细看过房子后,郑重回禀说,“屋中有用过迷香的痕迹。”
昌平问,“是什么迷香,为何我没有发觉?”
查验的人解释说,“本是中原常见的催情香,然而夫人身上用雪山花朵提炼而成的夜来香,两种香混合一起,就有了令人神志迟钝功效。”
昌平沉凝了一下,问一旁的近侍,“谁在这屋子里用过催情香?”
众人沉寂,舞伊突然跪了下来,“妾身死罪。”
昌平不解,严厉问说,“你为什么在这屋子里用催情香?”
舞伊说,“此前娉仪住此屋,妾身那时在这屋中点过此香,本意是想……”
后面的话尴尬了,舞伊也不好当众明说,昌平也会她意思是要促成自己和娉仪的好事,也不好责怪,只得先让她退下。
南乡在旁不动声色地会心冷笑。
迷香一事清楚后,接着是要查暗器之事了。然而昌平忽然想到早晨琴师将这琵琶交给娉仪时说是娉仪日前所托拿去修复的,又是娉仪亲自将这琴悬挂起来还借说漆味重不让他触碰,再想起日前娉仪和南乡不合,她也曾在企图自裁时提及若南乡死了,她和御孤便安全了……种种痕迹指向娉仪,昌平不禁心虚,唯恐再问下去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昌平犹豫时,南乡当他面问,“这屋子之前谁住?”
管事侍女见事关重大,也不好顾昌平颜面,只得如实回答,“娉仪夫人住。”
南乡指着地上碎裂的琵琶再问,“这琵琶是谁的?”
侍女答,“是娉仪夫人的。”
南乡望了昌平一眼,见他哑口不言,继续问,“这暗器在墙上,为何夜半时被开启?”
通晓暗器的武士站出来说,“这暗器精妙得很,藏在琵琶中,靠琵琶弹出极其低沉的音律在空中形成相应的震荡,才能驱动这暗器。”
昌平仍旧默不作声,南乡又问,“昨夜暗器开启前,谁用琵琶奏低音?”
守夜的婆妇惶惶不安地站出来,低着头避开昌平说,“娉仪夫人。”
听问完这些问话,昌平已面如土色,绷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乡站起身,说一句,“我累了,”在一片肃静中大步离去。
众人望着南乡步入卧室,又一齐暗窥昌平的举动。
昌平倒也镇定,端起酒来,边喝边细想一遍刚才问话,推断此事有一处破绽出在琴师身上,想着这琴师诚恳胆小的模样不至于敢在王庭府邸里暗杀小都督,然而这人或许是给聘仪脱罪最后的机会,他也不能放弃,即刻带着一群人去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