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考虑了很久,王庭府邸内唯有昌平的轩馆这一地自成一处,环境也雅致清幽,正适合顾渚来居住,故而将南乡迁往自己居所附近,腾出地方来供顾渚入住。
除此之外,公子称请来高手坐镇王庭府邸,严令府中人不可进入轩馆打扰,另派了重山守在轩馆外杜绝有人接近。
他自知终有一日南乡会知道顾渚来了,然而在此之前,他打算隐瞒得久一些。
顾渚坐上马车入王庭时,仅带了沁月与霖儿和几样随身行李,别无其它。
未免引起动静,公子一人亲迎,直接将他带入轩馆。
稍事安顿,庆云一个眼色,侍从请了沁月去挑选住处。
顾渚指着庆云说,“我当真是被你逼着替你卖命。”
庆云无辜地眨眨眼,“我可逼不了你。”
霖儿日前来过这庭院,在旁问,“不是南乡姐姐住在这里吗?”
庆云点头,“正是,以后就你住,可好?”
霖儿嘴上说好,心里却变扭,正好沁月看过一圈屋子进来,说是选了南乡的卧室。
“我也喜欢那间房,让我来住吧,嫂嫂再另选一间,”霖儿当即和沁月撒娇起来,非也要那间屋子。
沁月不想霖儿素日知礼得体,现下这么一出,摸不着头脑,心疑了一下。
“好,你喜欢就给你住,”顾渚若无其事地应了。
沁月不好再多言,只说,“那屋子里还有些衣物箱子没有拿走,像是位姑娘的东西。”
庆云说,“我这就派人来收拾。”
顾渚仿佛被触了一下似的,突然开口说,“我去看看霖儿喜欢的屋子长的什么模样。”说完,不顾众人侧目,管自就去了。
因一切都仓促,屋内原封未动,就只南乡走了。
顾渚见衣挂架上,笔搁筒内,每一样器物都是南乡旧日用的,仿佛她人影依旧。再看到桌上一个小木箱子,显然是主人家来不及取走的,打开,石砚,弯刀,鸟笼静置其中。
他拿起这鸟笼来,昔日初见赠她白鸟时的景象历历在目……他看得心魂游离,也不觉身后有人进来。
沁月走到他身旁,见他看得入神,拿过他手里的鸟笼来要看,被他挡了,迅速放回箱中。
屋内顿时安静,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格外清楚。
只听庭院外有说话,正是南乡要进来,被重山所阻,“里头来了王体的贵客,公子吩咐了不许人进,姑娘有什么事让我去办便好了。”
南乡说,“我房中桌上有一只木箱,帮我取出来。”
重山应了,又说,“姑娘的衣物都还在里头,等侍女整理了一并送到您房中去。”
“不,”南乡说,“那一只木箱很重要,不离我身。”
这句话里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霖儿与庆云都不禁瞥向顾渚,沁月提上箱子就往外去。
顾渚瞪了两人一眼,“看什么呢?”
庆云大笑起来,而顾渚干脆转过脸去。
屋内又寂静,外头沁月将箱子交还南乡,“你说的可是这件东西?”
南乡疑看了沁月一眼,见她衣着妆容都简朴,言辞强硬且无礼,当下就看轻她来,接过箱子就转身走了。
沁月看她这般目中无人,也对她心生厌恶来,气冲冲地回房,对顾渚说,“来的那女子好傲慢。”
“嗯,”顾渚敷衍着应了一下,庆云说,“那是在下表妹,南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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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庆云一有闲暇就去和顾渚说话喝酒,重山也都呆在轩馆那边,南乡无事可做,常去找楚梦做伴。
一日晚来,南乡与楚梦吃过饭,都觉得撑,便往水榭那边散步去。
另一边,庆云和顾渚喝得尽兴,沁月觉着无聊,说想去街上逛逛。
顾渚说,“外头瘟疫盛行,不安全。”
沁月越发憋得慌,庆云提议说,“王庭府邸里有一片湖水庭院,夜里会放烛花灯飘于水间与星辰对应,你若有兴趣就去看看。”
沁月从未见过这样雅致的场景,当即说好。
庆云吩咐重山带她去,也不想其他,又和顾渚喝了起来。
两路人在后庭湖中傍水而建的长桥相遇。
那桥足有半里路长,因架水上紧贴着湖面,两旁湖水上漂浮红烛数点,步行在上宛如行走水中仙境。然而这桥不宽,一人独行尚可,两人并肩则显得窄了。
长桥两侧,一面,南乡与楚梦步行而来,另一面,沁月与重山也拾阶而行。
又因天色昏暗,两边的人直到走近了才发觉桥上另有他人。
狭路相逢,南乡停步,等沁月让她。
沁月挪了下身,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而南乡伫立原地再等。
“你倒是走啊,”沁月示意她过,南乡则望了重山一眼。
重山凑近沁月说,“不如我们往回走,让南乡姑娘先过。”
“为什么,”沁月心中不满,“好端端的路,为何要我们退了让她过。”
重山正要解释,沁月又提高了嗓音冲南乡说,“哪有这样霸道的人。”说完,也挡在路中,两两僵持。
南乡冷冷说,“让开。”
沁月当即就气恼了,偏生也硬起来,侧过身子不看她。
南乡问重山,“这是什么人?”
沁月见她忽略自己,越发不痛快,怒说,“你不会问我吗,我有名有姓,叫沁月。”
南乡严厉起来,再问一遍,“重山,这是什么人?”
重山难得见南乡这样威势,也目睹过她与昌平成婚之日顾渚来带她走的情景,更是耳闻过她与顾渚的关系,只回说,“是轩馆里那位高手的夫人。”
沁月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本来就不喜欢南乡,如今这一回,更是对她心生憎恶,见她不肯让道,索性就从她身旁跳了过去。
南乡对她此举惊骇不已,心里对她留下一个毫无教养的烙印。
重山看出南乡不悦,笑着赔礼,正要转身绕路而过时,南乡却让出半条路来。
重山受宠若惊,南乡又缓下脸来说,“许久不见你来了。”
“属下今日在轩馆那边,”重山方才回到从前与南乡相处的心态,“姑娘可好?”
南乡莞尔一笑,“得闲了来坐。”待重山辞别,再狠狠向沁月瞪去。
沁月回以怒目,就此结下厌恶来。
楚梦说,“姑娘那么体贴温和的人,怎和她置气起来?”
南乡连连摇头,“王庭府邸里竟来了这么放肆的人。”
楚梦说,“看样子,她只是不习惯这里的规矩,并无恶意的。”
南乡蹙眉低斥,“少条失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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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南乡交锋过,沁月心里百般不爽,再无心情闲游,直接回轩馆去了。
庆云与顾渚还在喝酒说笑,沁月直接走了进去,也倒了酒来喝,一口下肚,冲着庆云说,“公子,您那表妹也太张狂了些。”
“怎了?”庆云见她怒气冲冲,向重山看去。
重山将方才所遇南乡一事说了,顾渚想着自己初识南乡时也受过那样的冷面,不禁暗自轻笑,而庆云也熟知南乡秉性,安慰她说,“南乡与生人不近,与你熟了就好了。”
“我可不想与她熟络,”沁月火气不减,看顾渚面有笑意,下意识问说,“你认识那人?”
“哦,见过,”顾渚一阵尴尬,含糊其辞,“是这样的人。”
庆云见他局促,也暗暗发笑,被发觉了,就改正大光明的嘲笑了。
重山寻了个由头支开沁月,替两人解了围。
顾渚一脸苦色,庆云笑得更加张扬。
“你笑什么?”顾渚问。
庆云说,“若是她二人都知道了,我看你如何是好。”
顾渚倒也坦然,“你比我更不希望她们知情。”
“我能替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庆云说着,饶有兴趣地凑近了顾渚,追问,“你可想好了,真相大白的那一日,要如何解决?”
顾渚狡黠一句,“我带南乡走,你肯吗?”
这一回,换庆云哑口无言了。
顾渚拍拍他肩膀,慨然长吁,“曾经沧海难为水。”
两人再饮烈酒,相顾忘言。
霖儿却在此时捧着一个小包袱进来,说是从南乡屋中的隐秘处寻出来的,大约是公子的物件。
庆云接过,打开,一双旧鞋袜。
顾渚认得,是自己的,应是断腿后被她收起来了。
霖儿并不知情,而见顾渚脸色骤然苍白,也明白了过来,怏怏退出。
庆云忙收起来,顾渚要了过去,说自己保管为妥。
公子不好驳,将包袱小心叠起,交给顾渚,眼见皎月高悬,酒也喝得昏昏沉沉了,便告辞走了。
顾渚将鞋袜好生放进柜中锁起,再回卧室。
沁月还在闷闷不乐地喝茶,见顾渚来了,勉强笑了笑,起身相迎。
顾渚说,“王庭内尊卑分明,那女子是小都督的夫人,地位非凡,相遇了自然要礼让。我们既是客,蒙受厚待,更须遵守主人家的规矩。”
“知道了,”沁月平静下来也觉自己不该生事,愧疚渐起。
顾渚看她有歉意,不再说下去。
沁月说,“那庭院美得很,明日,你与我一同去逛逛,可好?”
顾渚应不出声,推说另有其他事,出了卧室到书房去了。
那一夜,沁月觉得他心事重重,等到夜半还不见顾渚回来,就先睡了。
而顾渚,在书房坐到了夜半合衣打盹,也不肯再回卧室。
三更天时,霖儿给他送来被褥,见烛灯下他容颜憔悴,再看他脚下空荡荡的衣摆,替他心疼而又无可奈何,忍不住对着熟睡的顾渚叹一声,“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相亲,好受吗?”
顾渚迷糊中发出几声粗糙的喉音,像梦呓痴语,复又睡过去了。
霖儿退出去后,坐在屋前门槛上守了他一宿。
王庭府邸的月色格外清晰,清得冷了人情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