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醒来后,再是不忍相信顾渚等被杀,自己遭遇小产,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四下人静,她背过身去,隐忍落泪,没有丝毫声响。
卧室里的侍女只当她侧过身睡,不曾发觉她伤怀,绛吟走进来时,觉得不对劲,多看了一眼,才目睹这一幕。
“夫人,”绛吟递上丝帕,想着昨夜庆云待她的情状,又改口称呼“姑娘”。
南乡擦去泪,只当无事,看着觉得绛吟陌生,不免问说,“你是新入王庭府邸的?”
“是,我叫绛吟,”她甜笑着说,“姑娘走后,庆云公子换了近身侍奉的人。如今,公子身旁恐怕见不到旧面孔了。”
南乡只道庆云自有顾虑,不再问下去。
绛吟怕她再生忧思,便陪她说话,“庆云公子待姑娘当真体贴。”
南乡礼貌地笑了下,“表哥待人都是这样周全的。”
绛吟正要将公子对她有别常人的话说出口,庆云已走了进来,前一刻还身形疲惫,一进屋就笑意盈盈,温婉雅和。
“表哥,”南乡在床上略一点头,缄口不提雅居杀戮。
庆云问她说,“可想着吃些什么?”
南乡摇头,面泛苦涩。
“那便多歇着,”庆云说着就坐到外间去。
绛吟也跟着出来,问说,“南乡姑娘看来是要久住了,要不,将她安顿到轩馆那处去?总不能一直住在公子房中,叫公子住偏室里吧。”
庆云摆手说,“暂且先住这里,日后再商议。”
绛吟说,“可是公子起居岂不是不便。”
“无碍,”庆云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绛吟再觉不妥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得收拾公子衣物搬到偏室。
而就在此刻,南乡已站在卧室门口,发丝凌乱,一身睡裙垂地,显得格外凄。她喊住绛吟,另对庆云说,“表哥如今身为王庭君侯,地位尚且不稳,居住偏室,岂不是落了好事之人的口舌。”
庆云笑说,“一间屋子而已。”
南乡说,“表哥眼里一间居室,可旁人眼里却能说出个身份正统来。”
绛吟也觉庆云此举不仅委屈了自己也有失体统,附和说,“姑娘明理。”
庆云也不觉一间屋子需要多加议论,也就应了,“那到下个月换过来就是了。”
南乡坚持,“今日就应当纠正过来。”
庆云说,“你身子弱,不要多走动。”
“一步之遥而已,”南乡吩咐侍女说自己迁居轩馆,说着,自踏出卧室,往外去。
庆云即刻拉住她,脸色严厉起来,“你住主殿内的偏室。”
南乡面有为难,“主殿为君侯居所,南乡住着不妥。”
“就这样定了,”庆云正色严令,不容置疑。
绛吟觉察出两人之间微妙的博弈,仿佛觉得庆云已妥协到极限,便上前圆场,“姑娘神伤过度,且在主殿里调养,公子才好放心。”
众口一词,南乡也只好答应,当即就往偏室去。
她刚入偏室,庆云转过身就换了一幅严肃面孔,对一众侍女下令,“别叫南乡走出主殿。”
殿内侍女绝少见庆云这般决然,都吓得不敢出声,唯有绛吟应声,“定不能让姑娘出去。”
庆云又看过殿内各处,吩咐在偏室外几处地方摆上暖炉盆栽。
侍女说,“屋里已经很暖了。”
庆云瞪眼过去,“本公子惧寒。”直到看着人添上暖炉,才去书房处理事务。
稍作片刻,屋里热浪逼人,庆云浑身冒汗,宁可换上夏衣也不肯撤掉炉火。
绛吟看南乡坐得舒坦,想是冷暖正适宜,心里也就明白庆云用意了。于是,又命人撤去偏室内几处屏风,如此一来,正好让庆云在书房里,也能透过雕窗空隙,看见里头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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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灼灼,冰雪初融,暮冬天里的人心万象都逃不开一个冷字。
霖儿在殿外求见庆云。
侍从来报后,公子搁笔,本想唤他进来,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让他去后庭茶轩等,自己又坐了会,才起了身往外去。
绛吟替他更衣时,提醒他说,“是楚梦夫人一直照料霖儿。”
“好,”庆云低应了一声,不言其他。
数月不见,在茶轩重新打量霖儿,他已长成少年。
霖儿和庆云提了一桩事,“我想做一名武士。”
本以为他要说雅居杀戮,而今他提这事倒是出乎公子意料。庆云煮茶间,漫不经心地问,“怎想起来要做武士?”
霖儿说,“我要追随大哥哥的信念,走完他未尽的路。”
庆云说,“你很敬重顾渚。”
霖儿郑重点头。
庆云笑说,“我也很喜欢顾渚,可也没想着学他做武士。”
霖儿说,“我看着大哥哥被人围攻时,深感无能为力,我但凡会武,也能与他并肩而战。”
庆云说,“这世上有很多种并肩而战的方法。”
霖儿说,“公子深谋获君侯赞赏,可是你在面对飞轮尊者,摄魂女妖,乃至小都督昌平时,可觉得乏力过?”
被说起窘事来,庆云唯有苦笑作答。
霖儿疑问,“公子不喜欢武士?”
庆云揶揄说,“你南乡姐姐该心疼了。”
霖儿又说,“公子应了我?”
“也不是难事,”庆云说着招呼来一个侍从,让先带霖儿安顿,待重山回来请重山亲自教习。
霖儿见庆云允了,朝他拜谢,又说要探望南乡。
庆云言明南乡小月,便替她辞谢了。
霖儿出去后,侍从小声请示庆云,“可是将霖儿带到城外御君卫的驻地还是留在王庭府邸?”
“送他去陆府,”庆云特地嘱咐,“别叫他知道了御君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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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旁晚,因天地间冰雪覆盖,即使日头落山,视线内也一片清晰。
从茶轩出来后,庆云往主殿去,走了一半,又转向楚梦卧室。
公子来往有时,面热心冷,楚梦对他早失去了热情,眼看他进来,也懒得放下手中书卷。
庆云往她身旁坐,坐了会见她不搭理,便说,“得你照料,霖儿好得很快。”
楚梦随口应声,“一点皮肉伤,医不医的,都能好。”
庆云见她不悦,从怀里取出锦盒递上,说,“霖儿是很重要的人,他能安康,我对顾渚才有所交代。”
楚梦一看那锦盒,猜着必是些珍贵药材。每每庆云来,总带些投其所好的玩意,起初楚梦还有惊喜,久了,也就看透了他那些以礼物厚待掩饰心意凉薄的把戏,如今,更是无心打开来看。
庆云看出她心思,却不肯好言相哄,只说,“我叫霖儿住陆府去了。”
楚梦想了想,放下书来,面容顿时认真了,“你要娶南乡?”
庆云皱眉,“为什么这样想?”
楚梦说,“霖儿是顾渚收养的人,你将他放到陆府去,目的是不想让南乡见,你之所以不想让南乡见着,不正是好让她忘了顾渚,好和你重续青梅竹马的婚约。”
庆云笑了,“我并不这样想。”
楚梦接着说,“你想娶她,我自不会阻拦,反正我这婚姻,也是你当时为了在君侯回来之前保全我的权宜之计。”
等她说完,庆云静淡否认,“我没想娶南乡。”
“你居然不想,”楚梦不信。
“你别胡乱猜想了,”庆云说,“本公子不会随便娶妻。”
听公子这样说,楚梦心里还是一阵舒然,嘴角笑了下,身子不自主地凑近庆云。
庆云坐了会,觉得屋里暖得透不过气来,便问说,“你身子不好吗?怎也怕冷?”
楚梦说,“你难道忘了,我从南地来,当然怕冷了。”
庆云方才想起这出来,连连点头。
楚梦邀他说,“既来了,就在这里吃了晚膳。”
庆云只觉得热得冒汗,坐不住,说让楚梦去主殿里用膳。
寒冬腊月,楚梦也觉孤冷,便应着随庆云去了主殿。
一入殿内,楚梦发觉里头炭火烧得比自己那居室里更热,再看庆云,分明脸都热得泛红晕,倒是丝毫不觉得热,想着必是南乡惧寒,庆云也跟着怕起冷来,顿觉没趣,寻了个借口就回。
庆云察觉她心有不快,又无心理会,且由她回去。